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贺汀洲下巴,指力未施却已如铁筑,贺汀洲动弹不得。

    沈慕白猛地拉近他,眸光里毫无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谁给你的胆子敢算计本相?”

    贺汀洲吓得双眼紧闭,心里已经确定上次见霍绮罗便是人生最后一面。

    “不说?”沈慕白轻轻开口:“那以后也别说了。”

    咔嚓一声,他卸了贺汀洲下巴。

    贺汀洲痛嗯一声,倒地蜷缩,目睹此事的万艳楼姑娘们花容失色,惊呼着“贺娘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她们一动,无数凝结在她们身上的目光也跟着转移,却见方才静心赏雪的相爷双掌一拍,芷兰榭瞬间被一群带刀侍卫团团围住。

    “各位同僚稍安勿躁,抓贼而已。但若轻举妄动……疑罪从有。”

    沈慕白闲步从亭中走出,双指朝后一扬,即刻有人上前将贺汀洲绑住。

    明明是答谢之宴,却演变为抓贼,而且是依照沈慕白的一面之词宣判了贼人,更为恐怖的是无人知晓他在山阳王的府邸安排了蓄势待发的亲卫。在场众人无不胆寒,沈慕白盛气凌人已至此等地步。

    孔侍讲三十刚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花白,一丝不苟地戴着长冠,身着墨绿儒服,行动间自有书墨香。他从人群中走出,对着沈慕白朗声讲道:“主人未到,客者私判,于礼不合;罪未公审,越俎代庖,法理不容。”

    嘶嘶抽气之音在垂首回避的人群中响起,不少官僚悄望着孔侍讲,面露哀容。

    “哦?”沈慕白云淡风轻单眉一挑:“看来孔侍书觉得这贼人冤枉?那本相是否可以怀疑你与这蓄意谋害本相的贼人狼狈为奸呢?”

    此话一出,沈慕白的亲卫迅速动身,乘势要捉拿孔侍讲。

    “且慢!”他横眼冷对,气势刚直不弯:“沈相身为贵客,若受危害理应告知主人,届时自有冤可诉。但现下您兴兵动武,恐怕会伤了与山阳王府的秦晋之好。”

    刘侍郎此时也挺身而出:“沈相治贼本无可厚非,只是事发突然,山阳王殿下需知。何不派人探告山阳王以请断之。”

    两人有理有据,其余宾客多有赞同者。沈慕白目视孔刘二人,眼中嫌恶毫不遮挡。须臾之后他才冷冷叹道:“一群蠢材。”

    既然想见霍澈玉,那他就让他们看看一心追随的到底是明主还是废物。

    夜幕已深,灯火相引,一众人浩浩荡荡随沈慕白去了廊桥。偶尔有人私语:“沈相怎么来这里?不是该去殿下院中吗?”

    又一人低声喝他:“不要脑袋了?沈相去哪里跟着去便是。”

    齐王李修挺着混圆的肚子,笑成猫儿模样悠闲地理着胡须。他与沈慕白因佛骨之事交好,现听着他人如此畏惧沈慕白,自己脸上也贴了几层金。

    忽然人群陡停,前方传来阵阵惊呼,一浪高过一浪。

    “殿下!殿下?”

    “快传医侍!殿下晕过去了!”

    人们吵吵嚷嚷慌得跟淋雨的鸡鸭一般,沈慕白心间怒躁瞬起,“闭嘴!”

    他沉声一吼,廊桥上顿时鸦雀无声,去找医侍的人都停下步伐回身待命。

    众目睽睽之下,沈慕白没好气地踩住霍澈玉手腕。痛觉来袭,霍澈玉方缓缓睁眼。

    “山阳王殿下好眠啊。”

    霍澈玉惊得翻身而起,旁人赶紧搀住了他。

    “殿下也真是的,练习行礼都能睡过去?”沈慕白摆出一副痛心之色:“臣的一番苦心竟是白费了。”

    霍澈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由耳尖上的滚烫一路烧下来,整张脸通红。“我,我不记得了……”他头脑懵怔,摸着后脖隐隐作痛的地方,怯怯望向沈慕白:“好像被人一击,晕过去了。”

    “什么?殿下真遇见了贼人?!”

    霍澈玉更懵:“什么贼人?”

    “你请来的歌姬舞女之中,有人对本相投毒。人已经拿下了……”

    霍澈玉正要开口,沈慕白断掉他的话语,接着问:“殿下可有异议?”

    他双瞳墨黑,含着一种吞噬一切的神秘之力,将霍澈玉涌到嘴边的问询击碎。万事万物,皆以他沈慕白的意志为准。

    霍澈玉目光低垂,短促地说了句:“全凭沈相处置。”

    沈慕白冷呵一句,转目看向紧绷身躯的孔侍书与刘侍郎二人,挑衅问道:“如何呢?”

    刘侍郎胸腔瘪下去,不复先时器宇轩昂;孔侍讲双目空洞还依依望着霍澈玉,一种奢望破碎的茫然。

    “啊——死人了!死人了!”

    先前被贺汀洲劝走的小吏突然惊声尖叫。他官位小,无法靠近沈慕白,只得远远依附于人群外。不知不觉中脚下踩住了柔软布料,他低头一看,竟是一锦衣男子扑面倒下,脖间鲜血淋漓。

    随他声音而看见尸首的官员们纷纷张嘴瞪目,避如蛇蝎。人群一散,齐王李修好奇地往那边看,却被眼熟的衣料刺得双眼生疼,心跳几乎停止。

    他吓得跳起来,快步穿过官僚到达那尸身旁。

    “诚儿!我的诚儿!”齐王尖锐嘶吼,抓住李诚肩膀艰难将他翻身。正面一显,人们赫然而见齐王世子大张着嘴,腔子里一滩血。

    雪夜觥筹交错之外,一场血案竟悄然上演。

    齐王脸上横肉震动,泪水满面,他恶狠狠冲去拽着霍澈玉的前襟,破口大骂:“我儿子怎么会在你府上被人杀害了?是你干的?!还我儿子命来!”

    两位王爷打起来,一旁的人拦都不敢拦,再急也只能动动嘴劝道住手。霍澈玉生生受了李修的推打,砰的一声脊背撞上廊柱。

    “齐王殿下,您冷静!”霍澈玉握着李修的手腕,明面上谦卑以对然暗中双指掐住他手腕经脉,痛得李修顿时松了手哇哇大叫。

    沈慕白默然唇角微扬。他一向不喜欢喧闹,但看戏除外。

    “冷静?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李修坐地大哭,丝毫不顾皇族之态:“本王要上告皇兄,把你们这一家子要饭的都砍了!砍了!”

    李修是皇帝李仁的亲弟弟,正经的皇亲国戚而霍家是祖上随太祖皇帝征战的异姓王。在李氏眼里,世世代代靠着皇家封赏才得了亲王位置的人和讨口叫花一个行当。

    霍澈玉揉着自己挨了两拳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齐王世子突然暴毙,我们府上确实脱不了干系,我霍澈玉没想躲。但现在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追拿真凶吗?”

    话音刚落,一哆哆嗦嗦的声音喊道:“各位殿下、大人们请看,世子脖子上是……”

    所有人目光投向李诚,尸体脖间被一根金凤簪子活活捅穿。

    “凶器似乎是女子之物。”

    “此物……此物……”忽有人踌躇,吞吞吐吐不敢直言。李修嚎啕间听见,立刻抓住那人逼问:“你知道?快说!”

    被他抓住的是一六品掌簿,他年岁已高,李修凶神恶煞一吼吓得三魂七魄离体,念念道:“我不记得了。”

    李修觉得自己被耍,火气上冲一下子把掌簿推到地上,拳拳到肉殴打起来:“我让你不记得!”

    掌簿惨叫连连,枯皱的一张老脸几下便鼻青脸肿。他再也受不住,高喊道:“是山阳王女世子的!她离宴时正与我擦肩而过,我亲眼见这簪子在她鬓上。”

    一时间晴天霹雳,众人诧异惊叹。

    霍澈玉喝道:“怎么可能!”他急急站在众人中心,拱手施礼:“诸位大人不知,家妹落水后起了高热,神智已退如三岁孩童,如何行凶?定是有人取她的簪子栽赃陷害。”

    李修怒意滔天,狠心拔出簪子:“好,你既说是别人取走,那我倒要问问她是何人能从姑娘的发髻上取走簪子!”他言外之意并不相信霍澈玉的解释,拉上他便走。

    众人又移到了疏槐阁前,碍于外男不可擅入女子院落,皆驻足不动。李修便独自逼着霍澈玉一同进去。

    院中婢女突见这场面,脸色巨变。霍澈玉不顾自己狼狈,安慰道:“别怕,女世子呢?”

    “女世子在阁内呢。”

    李修闻言直朝前冲,一脚踹开雕花朱门。

    水晶珠帘被门风撞得缠打在一起。帘后粉蓝锦榻上放置着紫檀茶几,杯中茶汤清凉暗有兰香,袅袅茶烟抚过一张清丽之容。

    霍绮罗端坐于榻上,侧脸盯着杯中茶水,自己阁中闯入两人,她也一动不动毫不在意,气定神闲似山中松柏。

    “绮罗,这可是你的簪子?”霍澈玉本来急得要死,但见妹妹完全是个没事人后顿感安心。她不可能做这样的恶事。

    霍绮罗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丹唇一启:“是啊。”轻飘飘两个字里肃杀之味却极其浓重。

    霍澈玉心跳漏了一拍。

    “那女世子可知……你的簪子,为何会出现在我儿尸体上吗!”李修几近怒吼,身形前倾,如扑食之兽。

    霍绮罗此刻才转头看他,眼中轻蔑:“我捅进去的。”

    霍澈玉口不能闭,喊道:“胡说什么?!”

    李修未料她直接承认,拿金簪指着她,好半晌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要你给我儿偿命!”

    他正要掐向霍绮罗,突然身上一道寒光剑刃破肚而出,剑尖滴血成流。李修不可置信地回眸,却见沈慕白手执宝剑,面无表情抬剑一割,李修肚腹破开一道竖口,登时死过去。

    霍澈玉震惊看向沈慕白,“沈……沈相,这是重罪。”

    沈慕白随手将剑一丢,“什么罪治得了本相?”

    一天之内,王府中接连死去两位皇亲。霍澈玉一时支撑不住,摊坐在地上。

    沈慕白望着神色如常的霍绮罗:“不害怕?”

    霍绮罗忽而一笑,缓缓摇头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重新垂眸去看她的杯中茶。

    平静到极致便是隐疯。

    沈慕白站立李修尸体旁,悠悠开口:“殿下,女世子的疯病加重了。齐王世子之死当是她病发所为。”

    他说话间一步步靠近,凝视霍绮罗如白山茶般清丽柔婉的侧颜,微微勾唇:

    “意外祸事,绮罗没有任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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