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初明抄起篮子里一把菜刀,冷光晃过他通红的面容,吓得霍绮罗往后一退,生怕他拿刀威胁她。

    然而郑初明没有望她一眼,握着刀把,捏着刀身,“哗哗哗”磨起来。

    那刺耳的铁石之声里分明有怨气。

    霍绮罗心里有点虚,但觉得要是不解释什么,她登徒子的身份就得在郑初明心里坐实了。

    “我不是图你身子……”

    郑初明飞她一个眼刀,大有一种“你再说一句我就剁了你”的狠劲。

    霍绮罗浑身一抖,咬牙坚持道:“我是得要一个孩子!”

    “你要孩子干嘛?”

    这次是霍绮罗翻他一个白眼,“笨!我那个假兄长被捅破那天,全天下都知道我山阳王府后继无人了!”

    郑初明磨刀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先前的慌乱和羞怯渐渐褪去:“所以……你要一个继承人?”

    霍绮罗咧嘴点头,像路边吃到好心老板丢喂肉包子的开心小狗。

    郑初明被她的笑逗得心慌。

    他不太想当肉包子……至少他不应该当肉包子,要是做那样的事,就该当光明正大的夫。

    磨刀石上,菜刀慢吞吞剐蹭起来。“没名分的吧?”

    “什么?”他声音很小,霍绮罗没听清。

    郑初明眉头微皱,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害羞,各种情绪混做一团。

    “我说,你不会收了我。”

    本来应该是问句,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却成了肯定的叙述。郑初明手里动作一停,瞥向一旁蹲着的霍绮罗。

    他细细碎碎念叨着,没有责怪霍绮罗荒唐,也没有气她打自己主意,声音轻柔得像风中飘扬的柳絮,粘在心头痒痒的。

    “生孩子,说的轻巧,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三媒六聘总要吧,拜天地父母总要吧,房子田地总要吧——养孩子父亲也得承担,不能只给你一个人承担……”

    霍绮罗抱着肩膀蹲在磨刀石旁看着他。郑初明垂着眼,棕黑的双瞳没有看她而是虚空地盯着一点,散发着柔和的光彩。

    那神色太温柔了,温柔到霍绮罗看出他在憧憬。

    她本来想笑话一下郑初明“还游侠呢,执著这些俗世规矩干什么?”可是话涌到心头,霍绮罗突然意识到,这些俗世规矩是郑初明一生都不曾体会的。

    他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人,没有籍贯家乡,一个人流浪着长大。如果不是那年他翻墙进入青陶书院,在窗边捡公子们丢出去的点心吃,霍绮罗一辈子也不会和他相识相知。

    三媒六聘,其实没人给他做主;父母高堂,早二十年就死绝了;房子田地,他一个人游荡这么多年,为霍绮罗奔波做事,最后也没定下来。

    说是游侠,其实心底还存着份过安稳日子的憧憬。

    霍绮罗心底凉嗖嗖的,越发觉得自己不该来找郑初明。说到底,她那夜想到郑初明时端的是上下级的规矩。

    她吩咐事,他就得去做。

    她忘记了除开督主和少使的身份,郑初明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初明……”她开口打断他:“你说的对,我太天真了。”

    霍绮罗弯弯嘴角但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你就当我说胡话。”

    郑初明见她明显失落起来,一下子后悔自己多话。

    继承人是多重要的事。如果不出现一个山阳王府的血脉,光靠霍绮罗一个人是撑不住的。他非拘泥那些规矩礼仪干什么?反正他一样也做不到。

    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有那些呢?郑初明知道自己现在像个躲在绣房里绣盖头的小姑娘,但他控制不了。

    应该答应她的,毕竟她是督主;应该答应她的,毕竟她遇见了难处。

    可是他一张口,话却成了“为什么不直接找和你有婚约的人?名正言顺。”

    话音刚落,字句间的醋味把郑初明吓了一跳。

    沈慕白?!他怎么可以?!

    霍绮罗刚想怼郑初明“你不长脑子吗?”但是心间忽然划过一道亮光,一时间如云开见月,日出霏散。

    郑初明见她眼神空洞,连忙解释:“别往心里去,我脑子混了乱说的……”

    霍绮罗却缓缓起身,抬手止住他说话。

    “不,你说的对。”

    为什么不找沈慕白呢?

    明面上,他是北盛丞相,权势足以庇护自己的孩子;暗地里,他和霍澈玉有关系,以后就是再动手,虎毒不食子,孩子也安全。

    既然局面已经混乱了,那不如再乱一点。

    郑初明闻言慌得拉住霍绮罗不松手:“你可别!山阳王府的血脉,难道要和沈慕白扯上关系?那你千方百计和他解除婚约不也白费了?”

    霍绮罗反搭住郑初明的手,示意他安心。

    “我解除婚约,是为了护住王府;要孩子也是为了王府,这两者并不冲突。”

    她望着郑初明担忧的双眼,郑重万分:“我的孩子,只是我的。父亲这个东西,一生一世都不会牵绊她。”

    郑初明被她的坚定震住。十年的交情,他太了解她了。什么事情只要她认定了,玉皇大帝、十殿阎罗都挡不住。

    他的手无力地从霍绮罗小臂上滑落,“太危险了。沈慕白如何信的过?他知道了你怀着这份心思,只怕到时候连人带子一块弄掉。”

    霍绮罗眉心一跳。

    对啊,沈慕白狠起来不干人事。要怎么才能用他的手护住孩子而不是掐死孩子呢?

    呼吸缓缓沉沉,霍绮罗半晌没有回答郑初明的问。

    郑初明以为她动摇了心思,劝道:“这件事先搁在一边吧。又冒险又不值当……”

    谁料霍绮罗忽然摇头,问:“贺汀洲那边,还有致幻香吧?”

    郑初明双眼圆睁,一下子咬到了舌头:“你你你要干嘛?”

    霍绮罗拉着奉戟奔去万艳楼。她今日装病偷跑出来,时间不多,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脚步。

    奉戟在后面跟着她,上气不接下气问:“女世子,你不是说不找贺少使吗?”

    “对啊,不找贺汀洲。找沈慕白。”

    霍绮罗手臂突然被扯,痛得仿佛肩膀裂开。她“哎哟”一声,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脸惊恐死拽着她的奉戟,“我知道有点难以理解,但咱们得赶快,时间不等人……”

    奉戟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女世子,但生孩子的对象突然从郑少使换成了沈慕白,她还是凌乱了。

    “女世子……你看!”

    奉戟原想问女世子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但目光里突然闪过一个眼熟的人影。

    霍绮罗回眸一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影闪身进了离她们不远处的一家钱庄。

    “吞舟?”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不言而喻地双双靠近那钱庄。霍绮罗抬头一看,“百信钱庄”四个大字赫然写在匾额上。

    王府的银钱流失正是由百信钱庄起的头。

    霍绮罗从前一心查霍澈玉去了,这时才想起来一个问。“奉戟,百信钱庄的老板是谁?”

    “似乎是个外乡人,姓罗。”奉戟抬头看看匾额,又朝里望望,“这钱庄是近一年才开的,规模很小,京中几乎无人注意它。”

    无人注意,那沈慕白身边的吞舟怎么会来这里?

    钱庄内那少年的身影一动,霍绮罗赶忙拉着奉戟躲到暗处。

    吞舟手里握着一大叠银票,粗看过去足有一寸厚。他先是想卷起来藏进袖里,但奈何存厚的纸张卷起来又厚又硬,塞不进袖中;他又展开银票,妥帖平整地揣进胸襟再拍两下,才满意离去。

    奉戟喃喃叹道:“好多钱啊……”

    霍绮罗心里升起种不好的预感,像心尖上熬着一锅八宝粥,滚开之后锅子一歪,黏黏糊糊泼了一地,又烫又邋遢,腻得人烦躁。

    “奉戟,咱们去看看。”

    好在今日她偷偷出门,和奉戟都带了帷帽,一进钱庄并无人认出。

    杂役迎上来问:“这位娘子是要存银还是取账啊?”

    霍绮罗清浅一笑,答道:“都不是。”

    钱庄杂役愣住,“啊?”

    “是这样的。”她靠近杂役,偏头向他,似乎难为情的样子。“方才来取银票的少年,是我的堂弟。”

    “家中发现他近来常常出入赌坊,染上了恶习。可我们家不是富裕人家,就连我堂弟自己也是自小便入了丞相府为奴为婢,他哪里来的钱赌?家里头长辈日日担惊受怕,让我这个做姐姐多盯他一盯。今日我见他从这里拿了一大叠银票走,特来问问这是……”

    杂役明了,望一眼里头隔间内的账房先生。这百信钱庄内只有他二人。他见账房先生正低头专心算账,他也就没喊他。

    “他确是沈相爷府中的人。可是,他取的是沈相爷的钱……”

    “沈相爷的钱?”

    “对。若是你担心弟弟手脚不干净,只怕该去问问相府。”

    霍绮罗心中震动,她家的钱从这里流出去,沈慕白就从这里取出钱来,会恰有这样巧的事?

    她装作大吃一惊,“天啊!他小子要是动了相爷的钱,我们家可就完了!”霍绮罗脚下站不稳的样子,一把抓住杂役的手,恳切问道:“小哥,你确定他取走的真是沈相爷的钱?”

    杂役眉头拧在了一起,努力回想着:“是啊。几个月前便陆陆续续有人在我们这经相爷的名户汇钱出去,但多数的钱总会在汇走前被相爷提出去。”

    他颇为不解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有钱人是怎么想的,非要绕这么个圈子,还白费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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