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后,汴京轻寒,风前香软。

    一豆蔻少女伏于案前,手执狼毫,悬腕作画。

    先以高古游丝描勾勒,又以小白云蘸淡墨,层层渲染。

    少顷,一只恍若神仙妃子的长毛猫跃然于纸上。

    少女眼中饱含思念,又提笔添了三两枝桃花,遂落款。

    “快些去收拾一下!”

    忽地一声儿,伴随着慌忙而来的脚步,由远及近。

    少女赶紧将画纸一折,塞进怀中,回头就见阿娘火急火燎地从院子冲了进来,拽着她的胳膊就往里厢一扔。

    “更衣梳发,出来见客!”

    “谁呀?”

    “砰”一声,门掩上了,那威胁言论仍清晰可闻。

    “要再敢作死,看老娘不鞭你尸!”

    魂穿来此,五日有余

    许望月除了忧虑家中自动喂食机的猫粮存量外,还为眼前之事犯难。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位艺伎,年十四,在勾栏唱曲儿,被个大官人瞧上了。

    那好稚嫩小娘的大官人已年过六旬,乃京中权贵,腰缠万贯,出手阔绰。

    阿娘见钱眼开,欲卖女求荣。

    原主走投无路,悬梁自尽。

    许望月穿过来时已经裹上了草席。

    当下,她断定外头的客人必是那大官人无疑!

    如何是好?

    许望月心一横,将头发乱抓一通,见案几上还有半盏雪泡豆儿水,含一口包嘴里,推门而出。

    “嘿嘿嘿……”

    对着堂中来客,她眯眼傻笑,绿豆汁儿从嘴里流出,淌了一下巴。

    “多有叨扰,告辞。”

    声音如微风掠过竹林,暗香浮动,来客拂袖而去。

    阿娘低声骂了句“你这杀才!”,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许望月擦了嘴,对自己装疯扮傻的演技有几分自得,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往院子里瞅。

    只一眼,心扑通一跳。

    那人一袭白衣,行走间宽袖翻飞,身姿似琼林玉树,高高的留髻上插了一支玉簪,在宴宴春日下晶莹剔透。

    怪哉!

    她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去灶房打水,净手洗脸,正用帕子擦拭衣襟,就见到小妹咋咋呼呼地跑进来了。

    “三姐,方才来的可是蔡八郎?”

    “那是谁?”

    她记得那位大官人不姓蔡。

    小妹大惊:“你竟将心上人都给忘了?”

    “咳,什么人?”

    许望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感情原主还有心上人?

    “唉,忘了也好,本就是奢望。”小妹叹息道,“那日我去给你传信,还没靠近相府就被当闲杂人等给撵走了。”

    相府,蔡郎……

    此时正是北宋宣和元年。

    “不会是蔡京家的吧?”她随口道。

    小妹迅速捂住她的嘴,惊恐万分道:“三姐,慎言!”

    猜中了?

    蔡京那可历史上响当当的大奸臣,北宋六贼之首!蛇鼠一窝,其子能是好人?

    “我跟蔡八怎认识的?”她问。

    小妹道:“蔡八郎是好几个勾栏的大东家,三姐所在的莲花棚亦是。”

    “嚯,老板啊!”许望月挠头,“怎的又成心上人了?”

    “东家好音律,还曾与你引为知己,不过……”小妹悻悻道,“他的知己一箩筐,入幕之宾不下于百人。”

    看来经营勾栏是假,馋艺伎身子是真!

    许望月嘴角抽搐:“我不会也被他……”

    “差一点!”小妹在她耳边说,“东家嫌你太小了。”

    小笼包一对,能不小吗?

    还好这蔡八口味正常!

    许望月腹诽着,感到心脏又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看来原主对蔡八当真是“刻骨铭心”、“死了都要爱”。

    啧,谈恋爱哪儿有养猫香?

    许望月无法感同身受,回房间重新梳好了头发,阿娘回来了。

    “蔡东家要你后日登台,入不了看官老爷们的眼,以后就不用去了。”阿娘皮笑肉不笑道。

    许望月喜上眉梢,还有这等好事?

    阿娘冷眼道:“四姐儿,取琵琶来。”

    小妹取来后塞到许望月怀里,后者接过,手却不知往弦上何处放。

    “且弹个周郎的《少年游》。”阿娘手执柳条。

    “少年游?”许望月在脑中一番搜寻,试探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

    “找打!”阿娘呵斥道,“弹曲儿,唱词儿!”

    许望月对乐器可谓一窍不通,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拨弄了三两下。

    呕哑嘲哳,不成调。

    柳条落上了手背,她吃痛,手一松,琵琶落地。

    “捡起来!”阿娘眼底喷火,“再错个音,仔细你的皮!”

    “我许是记不得了。”

    许望月捡起琵琶放一边,她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现在所知信息也都是从小妹那里套出来的。

    “我苦心栽培十余载,你说不记得?”

    阿娘气极反笑,连说了三声“好”,旋风似的出门去了。

    呼,看来是逃过了一劫。

    “三姐,你真不记得了?”

    小妹面带不解,见她点头,又问,“那你后日如何登台?若看官赏钱不过百文,阿娘会扒了你一层皮!”

    “嘴上说说罢了,骨肉亲情哪里下得了手?”

    “三姐你真是糊涂了!”小妹喟然长叹,“阿娘名曰徐婆惜,是大观年间的小唱名妓,退下来后,陆续从牙子手里买下来我们几姊妹,她养我们只为着牟利,哪里来的骨肉情?”

    这样吗?许望月听后反而松了一口气,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不是血亲,她还能想得通。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许望月回屋在枕头里拿出了荷包:“小妹,那画纸你在哪里买的?”

    “后街书肆,不过今日相国寺开放,那边卖的会更合算些。”

    “走,带路!”

    小妹带她穿街走巷,各类肉脯、果脯、香饮子摊,鳞次栉比的商铺,看得她眼花缭乱,垂涎三尺,暗叹:孟元老(注)诚不欺我!

    一路走马观花,吃吃喝喝,临近晌午,总算到了每月开放五次的万姓交易大集市——相国寺。

    雄厚森严的庙宇与摩肩擦踵的人潮,热闹而有序。

    随人流来到了寺庙山门口,见两边都摆放着一些竹笼,里面关有鹦鹉、鸽子、倒挂雀之类的飞禽,以及各类猫犬。

    等回过神来,许望月已经蹲在了笼子前:三花、玳瑁、大橘,全是毛茸茸的小奶猫。

    “这金被银床,最机灵不过……”大娘拎着其中一只的后颈,从笼中提了出来。

    许望月忙双手接过,雪白的肚皮和爪子,脑袋、后背及尾巴则是橘黄色,喵喵叫着,很是活泼。

    “我瞧着这狸奴跟小娘子有缘!”大娘说,“三十文。”

    小妹上前一步夺过猫儿:“不能要!”

    或是动作太过粗鲁,小猫吃痛用爪子挠了她的手背,小妹尖叫一声,松开了手。

    “啊,猫跑了!”

    许望月赶紧追了上去,小妹却被大娘扣住了,喊着得等她姐回来了才放人。

    小猫跑疾步如飞,几下就蹿到另一条大街中间,那处有个小坑坑,里面蓄满了早前的雨水。

    许是渴了,它停下来舔水。

    正欲悄然靠近,见一匹厉马疾驰而来,背上之人大喊“闪开”,人群退散,小猫却像是未察觉般仍立在原处。

    千钧一发之际,一青衣小郎君快她一步奔去拎起了猫儿,未来得及撤离,马蹄已到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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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像是静止了般,许望月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颅内的声音继续道:

    【免费送宿主一份新手大礼包-冲冠一怒为红颜,能瞬间爆发惊人的力气和速度,赶快行动起来吧!】

    顷刻间,她两侧的垂挂髻竖了起来像兔耳朵一样,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来不及去思考这系统是怎么回事,她脚下生风,几乎瞬移到了救猫的小郎君身旁,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烈马飞驰而过,她却低估了方才的爆发力,连带着那小郎君齐齐往后一摔。

    龇牙咧嘴间,看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脸,她怔住了。

    “Simon!”

    许望月下意识喊出了她猫的名字——那是一只通体雪白,开脸完美,鼻子粉红的布偶猫。

    而小郎君,肤白若晨间积雪,唇色似枝头杏花,圆眼澄澈,瞳色竟是雾面雪山蓝!

    跟她的Simon一模一样!

    “喵呜~”卡在了两人之间的猫儿叫唤了一声,小郎君忙挪开身:“失礼了。”

    小猫抖了抖,正欲逃跑被回过神来的许望月逮住了:“别跑啦乖乖!”

    说着用极为娴熟的撸猫手法安抚着,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咕噜咕噜”。

    “多谢小娘子相救!”小郎君站直后,行了一礼。

    呀!说人话了?

    许望月起身,见眼前这小郎君身量不过一米六出头,身板也比较单薄,像个同龄的少年郎,或者……女扮男装的少女?

    没有明显的喉结,颈子跟白瓷似的,还是冷色调……

    不过看他肩胛骨宽,盆骨窄,应是男性无疑,只是年龄小,还没长开罢了。

    “咳,”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小郎君轻咳一声,转而问,“小娘子可是认识在下?”

    嗯,认识两年半了,天天抱着睡着的那种……

    不过看小郎君的表情,似全然不认识她,明明在发问,却给人一种感觉——他并不在乎答案如何,礼貌且疏离、淡漠。

    许望月心一沉。

    她家Simon可粘人了,总是在她画画的时候过来求摸摸求抱抱,跟面前这清冷少年完全搭不上一点边。

    “抱歉,认错了。”她失笑。

    “喵~”怀里的猫儿又开始躁动了,想到小妹还在当“人质”,便挥手告辞。

    小郎君垂下眼眸,细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底的情绪。

    余光瞥见方才摔倒之处掉落了一张纸,待他拾起,再抬眼,已不见小娘子的人影。

    将纸展开,是一幅小品,笔法极为精细老练,只用浓、淡、清三墨色便画出了狸奴的翩翩神采。

    目光扫到一旁的题字,他带蓝调的眼眸随之一沉。

    上面赫然写着——唯爱希孟。

    一小厮样的人捧着一个长条木匣子过来,瞅了一眼就道:“这画的是郎君啊!”

    “?”

    “小的是说这题款,不正是郎君的名讳吗?”小厮赞道,“好有灵气的猫儿,可是出自郎君之手?”

    “不,”他道,“是一只兔子掉的。”

    注:孟元老是《东京梦华录》作者,本文市井设定多取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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