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再往后的节目都是以小唱、嘌唱为主,后台候着的艺人个个都是身姿妙曼的女子。

    “哟~来啦?”这个是徐二娘,她似乎早等在这里了,“今儿个我老主顾的生意都不做了,等着接你过去哩!”

    许望月:“哦。”

    她不想争辩什么。

    徐二娘撇嘴说着“假清高”,转头跟徐婆惜道:“阿娘,我可跟馆里的妈妈说好了,往后徐月奴得的缠头,除了你的四成外,我也得分一成。”

    徐婆惜看向二个女儿的目光已别无二致,点头称是。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这一刻,许望月是发自内心地心疼月奴这个孩子,或许她是认清了现状,只想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走吧。

    前台的竹竿子又开始报幕了,依稀听到了“小曲月奴儿”一出,掌声如滚滚闷鼓,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许望月的心头。

    徐婆惜催促着她上台,掀开帘子,只见隔壁木匠的儿子一手提着个大架子,一手夹着快木板子上了台,后面还跟着抱着一卷竹纸的四姐儿,正指挥着人展开木架,把木板横在上面。

    两人合作铺好了纸张,用板子边缘的活动扣夹住,才退了下去。

    “你在耍什么花招?”徐婆惜怒而想拉住往台上走的许望月,却慢了一拍。

    眼看着她抱着琵琶上台,向各位看官鞠了一躬,倏地将琵琶放到了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一截黑乎乎的碳条,走到了木板子前面。

    徐婆惜脸色铁青,转身去找勾栏掌柜。

    徐二娘则挂着笑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这是作甚?”

    看客们窃窃私语,只是月奴娘子着实养眼,柳眉积翠黛,凤眼闪银星,似海棠半放,芍药初开。

    此时却不弹琴唱曲,在木板子上涂涂抹抹,写写画画,不时又往席间瞄一眼。

    “吁……”

    观众开始喝倒彩,有人实在坐不住了,大喊:

    “退钱!”

    “各位看官老爷,今儿个不唱曲,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那小娘子却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似黄莺出谷,“传说,在一个寒冬腊月的大雪天,武则天喝醉了酒,想要去御花园转转,可园内被白雪覆盖,了无生机,武则天便下诏命令百花齐放……”

    嚯!

    这故事新奇,看客们无不屏息凝神,再无人喧哗。

    “好巧不巧,掌管百花的百花仙子不在洞府之中,她去哪里了呢?原来是去找麻姑仙子下棋去了,其他花仙无从请命,只得谨遵圣旨,在冬天开了花……”

    许望月点的是青少年的大白话版,根本不用过脑子就从她嘴里念了出来。

    以往她画画的时候有听书的习惯,现在从自己嘴里出来也还算习惯,就当是人形播放器。

    许望月喜欢现场写生,曾经有好几年她每逢周末就会背上家伙事,去人多的地方进行场景人物速写,分秒必争地将形形色色的人物落于纸上,画满一张又一张,她乐此不疲。

    “唐敖被革去探花,降为了秀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语毕,许望月在脑中点了暂停键。

    在观众的长吁短叹意犹未尽中,她将画板徐徐地掉转了方向。

    顿时,人声如鼎沸。

    只见那四尺宣纸上,画尽了看客,按现场的透视比例排列着,错落有致,仔细辨别,每人姿态、神色各异。

    有静息凝神者,左顾右盼者,伸长脖子的,掏耳朵的,或惬意,或懒散,或正襟危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栩栩如生。

    观众激烈地讨论了起来,在这将近半个多时辰里,他们大多被小娘子如百灵鸟的声音所带来的故事吸引,无人在意她手上在干什么。

    未曾想,竟是在作画!

    “好一幅看客百态图,简直如神迹!”

    竹竿子上台控场,敲了几下锣,现场总算安静了下来,“月奴娘子不仅弹琴唱曲儿了得,说书趣味横生,画画更是巧夺天工,画中的诸位看官,月奴儿当不当赏?”

    “当赏!”

    俩小童顶着托盘进了人群,顿时叮当作响。

    许望月握炭条的右手漆黑,不住地发抖,当看到托盘上的铜钱如小山般垒起时,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

    她赚钱了!赚钱了?

    前世她倒是蹭了不少画展,就是没赚过一分钱。

    有人要买,她又舍不得卖。

    没想到赚钱的感觉,还不错!

    许望月向各个方位的观众鞠躬:“谢谢大家!”

    竹竿子指挥跑堂的,将她的画纸轻轻揭起,然后一同抬到了后台。

    “月奴娘子,东家有请!”

    她可以不去吗?跑堂的表情告诉她不能。

    原来后台左侧还有个房间,室内油灯火苗摇曳,昏黄不定,燃烧的油脂混合檀香扑鼻而来。

    她忍住打喷嚏的冲动,见太师椅上靠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穿着玄青色宽袖长袍,圆髻上依旧插着那支玉簪,剑眉入鬓,丰神俊朗。

    手慵懒地撑着脸颊,眼睛半眯着。

    许望月觉得或许他的眼轮匝肌有些无力?

    “东家找我有事?”她先一步道。

    这人开口便如惊雷炸得她脑袋轰鸣。

    “你是谁?”

    许望月左顾右盼,就怕跳出个神婆,梗着脖子道:“我是徐月奴。”

    “不,”他目光如利刃出鞘,“你不是她。”

    “您也知道我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忘却了许多前尘往事……”

    “竟有此事?”

    看吧,他根本就不知道,月奴你何必,别再动心了!

    心跳当真平复了不少,她道:“我在地府又学了其他本事,您也看到了,看官老爷们还是愿意买单。”

    “有意思。”他挑眉,“那照以往的轮次给你安排?”

    “都行。”

    “每旬一四七,酉时二刻。”他挥手示意她退下。

    许望月跨出了门又缩了回来,试探道:“东家,我那幅画您愿意买吗?”

    “报个数。”倒是个爽快人。

    许望月好整以暇道:“首先得感谢东家的提携,给了我登台的机会,那画儿本可以赠与您,可这纸张、笔墨……”

    东家静静地看着她,于是她报了个数:“三百文。”

    “嗤”,一声轻笑后叫来随从给她数了钱。

    另一边,徐二娘怒气冲冲地质问:“阿娘,不是说好徐月奴唱不了曲儿就跟我走吗?”

    “嚯,这可比唱曲儿有得赚!”一旁的勾栏掌柜瞥了徐二娘一眼,“你鹌儿市一天能入得了几个钱?”

    徐二娘涨红了脸,双手叉腰看着徐婆惜:“阿娘,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徐婆惜置之不理,继续跟勾栏掌柜分成数钱,她怒火中烧。

    于是乎,许望月打里间一出来,就被徐二娘生拉硬拽地往外拖,她这身体太弱,一时竟拗不过。

    现场纷杂,她连讲了快两个小时,嗓子干哑,声儿不大:“你放开我,想要钱,我可以给你。”

    “钱?我只要你跟我一样!”

    二姐这话是何意?

    许望月向来不愿把人往坏了想。

    出了棚子,外面有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正等着,见到了徐二娘,立马将视线锁定在了许望月身上。

    “这就是月奴娘子?真真好相貌,童大官人已经等不及了!”

    “你是大官人的家仆?”许望月问。

    “小的只是春怡馆的杂役,今儿个你破题儿,二娘子可给你挑了个好主顾!”杂役说着就上前架住了许望月,往路边马车而去。

    徐二娘桀然一笑:“放心,这回你不是做妾了,人家只给了一次的钱,你猜有多少?”

    “……”

    许望月只得奋力挣扎,嘶哑着嗓子喊“救命”。

    徐二娘上前用虎口勒住了她的嘴:“老实些!为了让童大官人对你着迷,可花了我不少工夫!”

    “!”

    “尽管恨我吧!”她说,“很快你就会成为我!”

    她笑容猖狂,许望月只觉得心底悲凉。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徐二娘做的一场局,为的就是毁了她如皎皎月的妹妹,推入火坑!

    月奴,你死得可真不值当……

    许望月闭上了眼睛,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可她现在只想杀人!

    “石青,快去救人!”忽地响起了一个清澈如泉的声音。

    接着一个小厮扮相的人冲了过来,挥起根棍子一棒打在了杂役身上,打得他急忙松手,跪地讨饶。

    许望月恢复了自由,回头先踹了地上的杂役两脚,转身抓过了徐二娘的头发,将她抵在马车,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她的仙女髻像兔子耳朵一样竖了起来,顿时力大无穷,将徐二娘整个提了起来。

    “咳咳、徐月奴,你敢……”徐二娘双脚离地,锤着她的手臂——却如铜枝铁干般岿然不动。

    “我怎么不敢?”许望月发了狠,加深了力道,“徐月奴已经被你害死了!是你杀了她!”

    “嗬……”

    徐二娘嘴里已经发不出音节,面色如猪肝,瞪大的双眼开始充血,写满了恐惧。

    许望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这烂人给徐月奴陪葬!

    倏尔,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为此人造了杀孽,不值。”

    脑中紧绷的弦,断了,许望月力道一松,“兔耳朵”也垂了下来。

    是啊,杀人偿命,偿两条命,不值得。

    徐二娘瘫软在地,不断地干呕着,忽地头发又被拽了过去,她看到了一张紧贴过来的脸。

    这脸的主人本应是个娇美柔弱不能自理的人儿,此刻却如厉鬼罗刹附体。

    “徐二娘子,再敢把歪主意打到我或者小妹身上,我就把你的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片下来,当生鱼片,蘸料吃!”

    徐二娘吓得魂不附体,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很好。”

    许望月起身,这才回头看向刚刚伸出援手之人。

    此时天已经昏暗,今天她又用眼过度,有些看不真切,只见一高一矮,高的是刚刚挥棍的小厮,矮的是个绿衣小郎。

    虽看不清五官,但见那冷白调的皮肤,在将夜的环境里,白得发光。

    “多谢二位义士出手相助!”许望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举手之劳而已。”

    正是先前那如清泉般的声音,也是这个声音将她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现在听来,倒有些耳熟,许望月又施了一礼:“小官人大恩,无以回报,他日若有需要,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位小厮却道:“话本子里不都是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吗?”

    “石青,休得无礼。”小郎君转头又道,“前日街头若不是小娘子出手相救,王某怕是已葬身于马蹄之下。”

    “Simon?”

    许望月上前两步,凑近一看,雪山蓝的眼睛!

    噢,我的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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