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妹妹……妹妹死了……死了……呜、呜呜呜!”

    带着慌张、忧伤的嗓音不断在耳畔回荡,吵得人有些烦,右手被人发了狠攥住,她朦朦胧胧间不由得“嘶”了一声。

    那道接连不断的抽泣声忽而停住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尖锐的女音。

    “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死?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猝然睁开双眸,只见一张放大的小白脸哭哭啼啼的,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张手就要一把将她抱住。

    小白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我的妹妹!没死!”

    她猛地蹙眉,正要一声呵斥“放肆”,“肆”字还没说出口,一道粉白色影子一闪而过,一脚踢开了小白脸。

    只听得小白脸“呜”的一声,粉白色影子掠至她视线内。

    “没死?”

    女子抱胸低头看她,好整以暇。

    “算你命大。”

    春宁慢吞吞的地支起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躺在一口棺材里。

    棺材古旧破损,纹路磨坏了许多,但依旧可以看出原先的华贵。

    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我说死丫头,你在看什么呢?”女子语气好笑,“不会也和你那不争气的哥哥一样,傻了吧?”

    “什么?”她堪堪开口,就察觉到了声音的稚嫩,春宁微怔,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布满了厚茧和数不清的刀口。

    她的手,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样子了?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要一把抽出微末,却发现剑早已无踪。

    “分明气息尽断,”女子一把握住手中的长剑,利剑指向春宁的脖颈,剑端抬起她的下巴,“怎得又活过来了?”

    说完,女子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自顾自继续道:“装的?”

    春宁抿唇不语,她腰背挺直,立于春风之中,犹似一棵压不倒的青松。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她的的确确是死了,她还记得死前弟弟凄厉的嚎叫,整座长安城都能听到,吵得她恨不得死得更快些。

    她尝试着问:“你是?”

    那女子闻言冷笑,语气带着可惜:“不会是真的傻了吧?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嗯?”

    小白脸被远远踹在地上,他匍匐着,爬了几步。

    柳树下,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泣着囔声大喊:“妹妹、妹妹!”

    春宁环顾四周,一片矮小的瓦房,接连塌了不少,院内随地栽了几棵柳树,参差不齐的,一些写满符咒的宣纸不知从何飞来,盘旋在地面上。

    “……”春宁飞速地思考着。

    她重生了?

    她捏了捏手心,一股微弱的痛感传来。

    眉头抽了抽,春宁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想她淳珈帝姬,可是楚国的一介储君,在经历了举朝谋杀、恩亲背叛的荒谬之事后,竟然重生在这偏陬之地。

    春宁冷眼望向女子,不语。

    那女子仿佛是被她的眼神刺激到了,怒气瞬间浮上浓妆艳抹的脸。

    她举手就要朝春宁的脸扇下!

    春宁抬手运气,却忽然一愣。

    她的灵力,何时如此稀薄了?

    还在发愣,千钧一发之际,摔在一侧的小白脸猛地扑上来,啪的一声,小白脸的半边脸立刻高高肿起。

    春宁微微蹙眉。

    小白脸浑然不顾自己,慌里慌张地执起春宁的手,神色有些痴傻:“妹、妹妹!没事、吧!”

    那女子甩了甩自己的手,面露嫌恶:“皮糙肉厚。”

    此时正值午后,天光大亮,破败院落中,一地凌乱的被褥、食材以及摔碎的碗碟。

    春宁忽然有些头疼。

    跟着这种感觉一齐涌上的,是脊背之后剧烈难忍的刺痛感,犹如一把又一把利刃在刮骨剃肉。

    春宁咬唇微微退了一步,冷汗骤然落下。

    那女子嗤笑着:“死丫头,最后告诉你一次,我是你罗姑奶奶!”

    一段不属于春宁的记忆猛然窜上心头。

    春宁占据着的身体,来自一个家道中落、身世坎坷的女孩。

    女孩没有名字,亲生母亲远走他乡,此后杳无音信,十岁的时候父亲无故惨死,偌大的祖业被亲信罗兆霸占。唯一的哥哥为了夺回祖业,轻信了一个名为燕离声的组织,整日苦炼仙丹,最后因为试药沦落为一介痴儿。

    哥哥傻了以后,罗兆将兄妹二人赶至后山小院,隔段时间就派人上山送吃食。

    找到机会,女孩暗中飞鸽传信给自家姑姑,得知祖业被夺,姑姑屏亭策马从重明赶至流岚家中,誓要让罗兆付出代价。

    哪知罗兆早有准备,几番拼杀,屏亭落了下风,重伤之后被关在地宫之中。

    女孩忧心姑姑,于是在痴傻哥哥睡着后偷偷跑入地宫,却被驻守在地宫之外的罗轻衣发现。

    一瞬间捆灵绳即刻绑住女孩,向来看不惯女孩的罗轻衣手持利剑,一次又一次砍在女孩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气息尽断,罗轻衣才慌了神,偷偷将她装入地宫里藏着的一口棺材,运往苏家后山。

    痴傻的哥哥见妹妹死了,大哭大闹。

    直到春宁醒了过来。

    至于春宁为何会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春宁的目光落在身下的棺材上。

    被道法破灭以后,春宁零碎的身体被关在灵柩里。

    果不其然,身下隐隐有几根白骨。

    春宁嘴角抽了抽。

    莫非,那就是自己的身体?

    罗轻衣拧着眉瞪着春宁:“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爹爹,否则,你就别想看到你姑姑!”

    小白脸惊慌起来:“姑姑!姑姑!”

    他回过身,一举跪下,抱住罗轻衣的腿:“别打姑姑!别打!”

    罗轻衣脸上布满了阴云,厌恶感十足喝道:“滚一边去!脑袋被驴踢了!”

    她运气抬腿踢开小白脸,后者被极大的推力撞击至瓦房里,劈里啪啦一阵阵声响,小白脸呕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春宁抿唇看她,眯了眯眼。

    罗轻衣捧腹大笑,眼角都溢出了泪滴:“哈哈哈!苏易邈,你看你如今的样子!当初不是很潇洒很自傲吗?还不是一脚就废了!”

    她又把视线落在春宁身上:“还有你,如果你不和屏亭道姑通风报信,她会被我们发现吗?嗯?”

    春宁不语。

    世间传有一术法,将魂身封在灵柩里百年,但凡有一死去之人入棺,魂身即可借尸还魂。

    术法成功的前提是,身体原主在术法的指示下,留下两个“魂令”。

    只有在一个月内完成“魂令”,术法才算完成。否则,魂身与原主魂魄一同粉碎。

    而所谓“魂令”,就在手心灵脉之中。

    春宁闭了闭眼,开始感应这具身体的灵脉。

    突然,她感觉到了断断续续的灵力。

    这灵脉,居然是残缺的。

    春宁抿唇探灵,六个字浮现在脑海之中。

    “夺祖业。”

    “治痴病。”

    春宁了然。

    她猝然抬眸冷淡看向罗轻衣:“你就是……罗轻衣?”

    罗轻衣“呵”了一声,一剑击向春宁:“竟敢直呼我的名讳?找死吗?!”

    春宁一举握住寒剑,血液瞬间溢出。

    她一声不吭地直视罗轻衣的眸子。

    “你还想杀我?”

    罗轻衣一愣,随即骂道:“我想杀便杀,你管得着吗?”

    春宁笑道:“我死了,罗兆还能稳住整个苏家吗?”

    “我死了,你以为你会好过吗?”

    苏家人谁人不知府门之主苏灏明的亲信罗兆对自己的女儿向来苛刻,惩罚起来毫不留情。

    苏易邈和这死丫头要是被她弄死了,还对原来的府门之主留有余情的郝玉苏家族人必然不肯罢休,罗兆也必然大怒。

    更何况,流岚城内的人,都不知道郝玉苏家早就大换血了。

    罗轻衣咽了一口唾沫:“你!”

    春宁淡漠的神色忽然令她一阵胆寒。

    这死丫头,怎么有些变了?

    她面上有些挂不住:“你最好识相点……这次就放你一马,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罗轻衣收回寒剑,抬步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下一刻,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头。

    是春宁。

    罗轻衣厌恶道:“做什么?!”

    春宁偏了偏脑袋:“兄长的伤,你不道个歉?”

    罗轻衣嗤笑一声:“道歉?你让我道歉?”

    春宁收回手,颔首。

    罗轻衣大笑一声:“笑话!”

    “你伤了我哥哥。”春宁冷声道。

    话音刚落,罗轻衣神色有些扭曲。

    “那是他自作自受!他自找的!”

    春宁却道:“道歉。”

    罗轻衣恨声道:“想得到美!”

    下一刻,寒剑光芒一闪而过,就要劈向春宁!

    皇族储君特有的护体阵法铮地一声轰然击开罗轻衣!

    罗轻衣懵了一瞬,随即被冲开的阵力推至院落另一端,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死丫头!哪里学来的招式!”

    春宁冷着脸走向她,蹲下身子:“道歉。”

    罗轻衣浑身一震,一股威压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她不知那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喘息:“他都晕死过去了!道歉也听不到!”

    随后她看到春宁眼中的漠色,一阵心惊:“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春宁脊背之后还在流血,身上的阵印激得她浑身剧痛无比。

    但她曾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这不算什么。

    她抬起罗轻衣的下巴:“罗轻衣,别说出去。”

    罗轻衣愤恨地盯着春宁,眼眶湿红,气急败坏。

    春宁站起身子,转身朝瓦房里走去:“你的话,奉还与你。”

    见春宁离去,身上威压渐渐消散,罗轻衣爬起身,“呸”了一声。

    死丫头哪里来的阵印?

    分明之前没有……

    难道是姬清吟留给她的东西?

    她记得父亲说过,姬清吟有一法宝,就是这样的效果!

    一种恨意徒然弥漫在心间。

    罗轻衣劈开院门,一脸凶光地朝苏家地宫的方向走去……

    *

    春宁坐在稻草堆上,将便宜哥哥苏易邈检查一遍以后,开始为自己包扎。

    瓦房里还存有一些绷带、药膏,刚好够用。

    天外渐渐浮上霞光,金璨璨的,将整个天地染成另一副模样。

    恍若隔世。

    在原主的记忆里,春宁得知,楚国,早在三百年前就亡了。

    所以,那些燃尽她一生的业火,也在岁月绵长之中消散。

    一时间,那些积累多年的恨意瞬间成了笑话。

    前朝往事已不可追,当年人臣们跪下求她赴死的场景,也慢慢淡去。

    身侧的人悠悠转醒,见到春宁,眼泪一落,一把抱住春宁。

    “妹妹!我的妹妹!”

    春宁身体一僵,那句陌生的“哥哥”脱口而出。

    苏易邈紧紧抱着春宁,眼泪渗入春宁的布衣:“活的、妹妹!”

    春宁浅笑一声,迟疑了一瞬,道:“别哭。”

    她的目光穿过破窗落在一片狼藉的院落里。

    夺祖业,治痴病。

    既是借尸还魂,那就,遵循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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