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玉苏家后山戒备森严，原主逃下山那日，正值京城来的仙家子弟莅临苏家。
罗兆忙于应付，绝不可让仙家知晓他早已夺得苏家祖业。
因此疏于戒备，原主就这样逃下山，只身前往地宫。
春宁安抚完苏易邈，独自来到院中茅厕一旁。
原主为了自保，将一柄父亲苏灏明留给她的剑藏在此地。
春宁捏住鼻子，蹲身搜寻剑身。
不久，她就在茅厕后不远处找到了一柄用粗布包裹起来的木剑。
天方桃木剑。
只一眼，春宁便认出了此剑。
没想到此种宝剑，三百年后还能见到。当年春宁奔赴天方治水，在一处深山找到成片的天方桃木，在此种桃木的庇护下，一众凡民分毫不受水患影响。
由天方桃木铸造而成的剑，可亲水潮，引尸气，是治水必备宝器。
春宁顿了顿，垂首。
木剑一侧的水桶里倒映出春宁如今的样貌——
少女有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眸子清冷，粉唇微抿，眉如远黛，身材瘦小，身着苍青色干练武衣，随意挽起的墨发垂在肩上，一枚丝绒棠花别在发间。
即使脸色苍白，也依旧可以看出她身上明显的生命力。
春宁收回目光，持剑望天。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夜就是罗兆宴请仙家的时候。
只要春宁将罗兆夺人祖业一事告知众仙家，一切说不定就有转机。
可山上戒备森严，春宁该如何下山讨要说法？
春宁弯唇一笑。
她自然有办法，只不过，要看看这具身体能不能承受得起。
借着渐渐显现的月光，春宁摊开右手手心，银色的断断续续的掌纹铺散在掌心上。
这就是灵脉。
原主的灵脉天生有损，因此呈现断线状，由此灵力低微。
春宁试着探测灵力，只探寻到些许几乎干涸的灵力。
够了。
春宁凝神催动，掐诀念咒。
“召神！”
一声令下，眼前的地面上突然破开一个洞口。
一个矮小、晃晃悠悠的身躯左右晃着脑袋从中钻了出来。
借着刚刚点亮的月光，春宁看清了眼前的小人。
此人身材只到春宁腰部，拄着一根比他还高的拐杖，留着长长的白色的胡须，眉眼都被遮得看不清了。
春宁抱胸看他。
那小老儿拄着拐杖，左看看右看看，眉毛底下忽然迸发出两道金光。
一点朱砂色从眼前女孩魂体心口处耀出。
是楚朝皇族嫡系才可印上的魂砂。
“帝……帝姬？！”
小老儿又惊又喜，眼泪都要溢出来了，他赶忙甩开拐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磕了几个响头。
“老臣土地，参见帝姬！”
春宁眨眨眼睛，有些恍惚：“起身。”
“三百年了，帝姬啊，就在刚刚，老臣听到召示，还以为听错了、老糊涂了！”小土地神一把抹去眼角挂着的泪滴。
“你是此地的土地神，见惯兴衰，怎么还哭了。”
小土地神听闻此言，双手紧紧撑着拐杖：“见到帝姬，老臣心里高兴。”
“这些年，过的如何？”春宁蹲下身子，认真道。
小土地神心尖都在颤。
想当初，楚朝末年，夜雪事变以后，大奸臣卢华臣下令诛灭皇族掌令下的三千土地神，屠戮进行了三个月，长安城内，土地神尸身堆满了宫墙。
然而，土地神只是他们的俗名，他们只是楚朝皇族灵血滴化而成的“灵”，作为守护地界的卫兵而存在。
“活着，很好！特别好！”土地神哀声叹息，“只是……”
他噤声了。
春宁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是笑笑：“我此番唤你，是为一事。”
小老儿仰头看春宁：“帝姬尽管吩咐。”
他顿时期待地望着春宁，并在心中发誓，一旦帝姬说出复国二字，他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要下山，但不想惊动山上的人。”
土地神瞬间蔫了。
“？”
土地神却问：“帝姬一剑即可移山填海，为何……”
夸张了。
春宁嘴角抽了抽，扶额道：“我这具身体，灵脉受损，灵力低微。”
“！”土地神惊了一惊，“这可是陛下所制长生丹！”
春宁知道小土地神以为春宁此时活着是因为服下了父皇所制的长生丹。
她顿了一顿：“当年在梦潭林，我早就死了。”
土地神是楚国皇族血滴所化，是世间除了亲人手足以外与皇族中人最亲近的所在。
和他们呆在一起，会有一种亲人就在身边的感觉。
土地神，死也不会背叛楚国皇族。
小老儿闻言陷入了极大的震惊：“死、死了？”
春宁颔首：“好了，去探探路。我的灵力只可维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以后，春宁就会因为灵力不足而看不见土地神。
小老儿却木然道：“帝姬……是谁？”
春宁沉吟片刻：“我怀疑是李洱。”
“国相？！”
土地神面露惊诧，扶着拐杖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春宁闭了闭眼：“我与他仇怨难消，有何不可能？”
“这是叛国！”
土地神浑身剧烈颤-抖，显然气得不轻：“叛国是死罪啊！”
春宁却轻笑了一声：“好了。先干正事吧。”
土地神抹了一把额上浸出的汗滴：“……也是、也是！”
说罢，土地神又钻进了洞里。
春宁立在洞口一侧，静默等待。
片刻以后，土地神嗖的一声从洞口里跃出。
还在气喘吁吁，土地神扶着拐杖，声色颤-抖道：“有一条道，可下山，且无人守卫。”
春宁抱胸等他继续。
“但是，道上布满了水尸！”
春宁眯了眯眼。
“是水患引起的？”
“非、非也，”土地神颤声道，“有人养尸！”
“养尸”二字落下，春宁即刻想起一人——罗兆。
有意思。
豢养水尸，不论是在楚朝还是新朝，都是重罪，难逃一死。
冒着极大的风险养尸，罗兆是要做什么？
春宁却道：“哪个方向？”
土地神毕恭毕敬道：“东南方。”
“好。”
没等土地神回过神，春宁一挥手，土地神脚下忽现一个洞口。
“帝姬啊啊啊啊啊——”他还没行礼，便如此退召了。
土地神走了以后，春宁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血液，提剑走出院落，弯身掩藏在阴影里。
院落外一段距离是没有守卫的。
但也要小心。
看着天象，春宁很快来到了东南方，沿路下去，果然一人也没有。
有的只是四处被拴着的水尸。
此处隐蔽，春宁观察周围半晌，叹息。
原主以为此剑不过是一柄普通木剑，因此一直不敢通过此道下山。
她以为，水患严重，引出的水尸已然蔓延至城内。
殊不知这些水尸，是有人故意养着。
春宁低眉。让土地神提前离开，她也因此保留了一些灵力。只是这具身体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皇家禁术，她有点呕血的冲动。
春宁持剑慢慢沿着小道走下去，两侧成排被拴着的水尸一举扑向春宁！
一剑扫过，水尸的头颅骤然落地。
这一击不但没有起到震慑作用，更是激起了水尸的躁动。
更多的水尸朝她扑来。
春宁嘴角溢出一点鲜血，忍着心脉传来的疼痛，挥剑砍向水尸。
不知砍了多少刀，春宁有些气喘。
突然，一阵幼童的哭声由远及近传来：“阿娘！阿娘！救救我！”
春宁蹙眉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几只水尸正围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喝喝喘息，正要上下其手。
怎么会有孩子在这！
春宁催动灵力，忍着剧痛，一剑劈开水尸，飞身上前，举剑一扫而过，几只围着那小男孩的水尸瞬间脑袋分家。
小男孩抽泣着呆愣愣地看着春宁，末了，“呜”了一声扑向春宁，一把抱住春宁的腰。
“你是阿娘派来救我的吗？呜呜呜！这里好可怕！”
春宁脸上还沾着尸血，眼见着一只只水尸又要一窝蜂涌上，难得乱了礼节，一手抱住孩童，一手运剑。
“小心！”
春宁一个旋身劈开一具又一具水尸，那孩童从一开始惊惧不定，到最后在春宁怀里拍起手来：“姐姐好厉害！打他！砍他！对对对！就是这样！”
春宁不语，闷声抬剑防御。
天色愈加暗沉之际，春宁止步于苏府某处的围墙下。
那孩童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双眸微亮：“姐姐，你住在这吗？”
春宁没吱声，她吐了一口血，在男孩震惊的目光下蹲下身子，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男孩闻言，神秘的笑了一下。
“我是裴之毓！”
春宁扶额道：“算了。”
言罢，春宁思索一阵。
*
春宁幼时与胞弟师从万古礼学第一人龚延。
龚延最是严苛，对待胞弟向来出错必罚，而对于春宁从来欣赏嘉奖。
如果龚延依旧在世，见到春宁和一位孩童如今趴在墙头的作为，一定会惊掉下巴，随即一挥广袖，怒斥：“孺子不可教也！”
春宁想到这里，心里默默道了句“对不住了夫子”。
脚上有些麻，春宁抬腿踢了踢，墙头下的宴席主位上就传来罗兆的笑声：“有趣，有趣。”
春宁细细观察环境，想找准时机跳下墙头。
墙头下不断往来多人，春宁敛住气息，藏身在一处斗拱之后，眯着眼睛望见罗兆携着一位白衣男子走出正堂。
罗兆仰望初升明月：“今昔明月，都是同一轮呐！”
白衣男子淡笑着看罗兆醉红的脸。
“史说前朝，必要称颂一遍万古一人龚延，”罗兆接过身侧婢子递来的酒水，敬向明月，“据说他师从长奚太子，性情严苛，世间功名，万万分他得之。”
白衣男子笑道：“是长奚师从龚延。”
罗兆幡然醒悟，却道：“是也，是也！”
默了一瞬，他又饮下一杯烈酒：“史称秦氏官人秦禄，与曾氏府门之主曾绍有段不可言说的姻缘旧事……”
春宁扯了扯嘴角。
秦禄是男子，曾绍也是男子，平日朝中卯足了劲互相弹劾，甚至激动过度在殿内互相斗殴，诸位人臣如何拉都拉不开，怎么就有姻缘旧事了？
白衣男子居然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继续。”
仿佛得到了肯定，罗兆眉毛都翘了起来，把自己得知的秘辛野史通通讲了一遍：
“据说御史赵由喜好食人泄物，每每尝至，犹如珍馐。”
春宁脑中顿时浮现出御史赵由在朝中推荐给父皇至味吃食的模样。
赵由喜欢吃的是灵丹药灰，虽然颜色一言难尽，但也不会是……
春宁拧着眉听下去。
“女将军澹思成亲当日扇了丈夫旭言一巴掌，只因负心。”
被扇的人是澹思。
“长安宋家次子宋子翎喜好男色，家中养了一堆姿态各异的美男。”
宋子翎是女子。
“先国相卿君如身死前三年暗中认了李洱做关门弟子。”
卿君如曾言一生不收徒。
春宁低声一笑。
这野史真是害人不浅呐。
正史中，小人物往往一笔带过，是女子还是男子，有时候都不可知晓。
史书一卷，万万人矣。
白衣男子却笑道：“这些传闻，极为有趣。”
罗兆抚着胡子笑了几声：“还有一桩。”
“哦？”
“国相李洱，身死帝姬陵，受道法所迫，顷刻之间，血肉化水而去。”
什么？
春宁眨了眨眼。
真假啊？
死的好。
可惜没能报那一剑之仇。
春宁抿唇。
要是此说法是真的，春宁一定十分开怀。
李洱惨死，她绝对是最高兴那一个。
“姐姐，你在笑什么？”身侧艰难趴着的裴之毓疑惑道。
春宁收起笑容，顿感有些失礼。
“无事。”
裴之毓今年有八岁了，看得出来春宁是懒得回复他，于是灵机一动，道：“姐姐是想见我哥哥吧。”
春宁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
“天下所有姑娘，不都想见一见我哥哥吗？”裴之毓无辜地眨眨眼。
“你哥哥？”
“只要你告诉我你趴在这是要做什么，我就让哥哥陪你玩！”裴之毓一副“看透你了”的模样，费力地趴在墙头，凑近春宁，“我哥哥可好了！”
春宁将看向院落里的目光收回，直视着他。
裴之毓以为春宁动了心，抿着唇道：“他可以给你买最贵的衣服、最漂亮的胭脂、最华丽的发钗、最好吃的糕点……”
“你到底是谁？”
春宁冷不丁问道。
她一手探向他的手腕，却感受不到灵脉。
只是一介凡民吗？
直觉告诉春宁不可能。
裴之毓笑呵呵的：“我是裴之毓！姐姐！你呢？”
春宁没有回答。
院中人已到齐，春宁没有犹豫，也不再理会他，运剑飞身下去——
一瞬间，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春宁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春宁落在席位的正中-央。
身后是一众早已落座的仙家子弟，春宁对他们低声的交谈声孰若无闻，将天方桃木剑横过身前。
罗兆眯着眼看她，似乎还在醉酒之中。
“那是哪一位啊？”
“没见过。”
“怎就从那飞下来了？耍威风呢？”
“她要做什么？”
“不知道，看着不像我们的人。”
……
众仙家子弟纷纷看过来，不明所以。
春宁冷笑一声，举剑一挥，剑风掠过，留下淡淡的水汽：“罗兆，夺人祖业，滋味如何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瞬间陷入寂静！
罗兆忙于应付，绝不可让仙家知晓他早已夺得苏家祖业。
因此疏于戒备，原主就这样逃下山，只身前往地宫。
春宁安抚完苏易邈，独自来到院中茅厕一旁。
原主为了自保，将一柄父亲苏灏明留给她的剑藏在此地。
春宁捏住鼻子，蹲身搜寻剑身。
不久，她就在茅厕后不远处找到了一柄用粗布包裹起来的木剑。
天方桃木剑。
只一眼，春宁便认出了此剑。
没想到此种宝剑，三百年后还能见到。当年春宁奔赴天方治水，在一处深山找到成片的天方桃木，在此种桃木的庇护下，一众凡民分毫不受水患影响。
由天方桃木铸造而成的剑，可亲水潮，引尸气，是治水必备宝器。
春宁顿了顿，垂首。
木剑一侧的水桶里倒映出春宁如今的样貌——
少女有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眸子清冷，粉唇微抿，眉如远黛，身材瘦小，身着苍青色干练武衣，随意挽起的墨发垂在肩上，一枚丝绒棠花别在发间。
即使脸色苍白，也依旧可以看出她身上明显的生命力。
春宁收回目光，持剑望天。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夜就是罗兆宴请仙家的时候。
只要春宁将罗兆夺人祖业一事告知众仙家，一切说不定就有转机。
可山上戒备森严，春宁该如何下山讨要说法？
春宁弯唇一笑。
她自然有办法，只不过，要看看这具身体能不能承受得起。
借着渐渐显现的月光，春宁摊开右手手心，银色的断断续续的掌纹铺散在掌心上。
这就是灵脉。
原主的灵脉天生有损，因此呈现断线状，由此灵力低微。
春宁试着探测灵力，只探寻到些许几乎干涸的灵力。
够了。
春宁凝神催动，掐诀念咒。
“召神！”
一声令下，眼前的地面上突然破开一个洞口。
一个矮小、晃晃悠悠的身躯左右晃着脑袋从中钻了出来。
借着刚刚点亮的月光，春宁看清了眼前的小人。
此人身材只到春宁腰部，拄着一根比他还高的拐杖，留着长长的白色的胡须，眉眼都被遮得看不清了。
春宁抱胸看他。
那小老儿拄着拐杖，左看看右看看，眉毛底下忽然迸发出两道金光。
一点朱砂色从眼前女孩魂体心口处耀出。
是楚朝皇族嫡系才可印上的魂砂。
“帝……帝姬？！”
小老儿又惊又喜，眼泪都要溢出来了，他赶忙甩开拐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磕了几个响头。
“老臣土地，参见帝姬！”
春宁眨眨眼睛，有些恍惚：“起身。”
“三百年了，帝姬啊，就在刚刚，老臣听到召示，还以为听错了、老糊涂了！”小土地神一把抹去眼角挂着的泪滴。
“你是此地的土地神，见惯兴衰，怎么还哭了。”
小土地神听闻此言，双手紧紧撑着拐杖：“见到帝姬，老臣心里高兴。”
“这些年，过的如何？”春宁蹲下身子，认真道。
小土地神心尖都在颤。
想当初，楚朝末年，夜雪事变以后，大奸臣卢华臣下令诛灭皇族掌令下的三千土地神，屠戮进行了三个月，长安城内，土地神尸身堆满了宫墙。
然而，土地神只是他们的俗名，他们只是楚朝皇族灵血滴化而成的“灵”，作为守护地界的卫兵而存在。
“活着，很好！特别好！”土地神哀声叹息，“只是……”
他噤声了。
春宁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是笑笑：“我此番唤你，是为一事。”
小老儿仰头看春宁：“帝姬尽管吩咐。”
他顿时期待地望着春宁，并在心中发誓，一旦帝姬说出复国二字，他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要下山，但不想惊动山上的人。”
土地神瞬间蔫了。
“？”
土地神却问：“帝姬一剑即可移山填海，为何……”
夸张了。
春宁嘴角抽了抽，扶额道：“我这具身体，灵脉受损，灵力低微。”
“！”土地神惊了一惊，“这可是陛下所制长生丹！”
春宁知道小土地神以为春宁此时活着是因为服下了父皇所制的长生丹。
她顿了一顿：“当年在梦潭林，我早就死了。”
土地神是楚国皇族血滴所化，是世间除了亲人手足以外与皇族中人最亲近的所在。
和他们呆在一起，会有一种亲人就在身边的感觉。
土地神，死也不会背叛楚国皇族。
小老儿闻言陷入了极大的震惊：“死、死了？”
春宁颔首：“好了，去探探路。我的灵力只可维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以后，春宁就会因为灵力不足而看不见土地神。
小老儿却木然道：“帝姬……是谁？”
春宁沉吟片刻：“我怀疑是李洱。”
“国相？！”
土地神面露惊诧，扶着拐杖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春宁闭了闭眼：“我与他仇怨难消，有何不可能？”
“这是叛国！”
土地神浑身剧烈颤-抖，显然气得不轻：“叛国是死罪啊！”
春宁却轻笑了一声：“好了。先干正事吧。”
土地神抹了一把额上浸出的汗滴：“……也是、也是！”
说罢，土地神又钻进了洞里。
春宁立在洞口一侧，静默等待。
片刻以后，土地神嗖的一声从洞口里跃出。
还在气喘吁吁，土地神扶着拐杖，声色颤-抖道：“有一条道，可下山，且无人守卫。”
春宁抱胸等他继续。
“但是，道上布满了水尸！”
春宁眯了眯眼。
“是水患引起的？”
“非、非也，”土地神颤声道，“有人养尸！”
“养尸”二字落下，春宁即刻想起一人——罗兆。
有意思。
豢养水尸，不论是在楚朝还是新朝，都是重罪，难逃一死。
冒着极大的风险养尸，罗兆是要做什么？
春宁却道：“哪个方向？”
土地神毕恭毕敬道：“东南方。”
“好。”
没等土地神回过神，春宁一挥手，土地神脚下忽现一个洞口。
“帝姬啊啊啊啊啊——”他还没行礼，便如此退召了。
土地神走了以后，春宁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血液，提剑走出院落，弯身掩藏在阴影里。
院落外一段距离是没有守卫的。
但也要小心。
看着天象，春宁很快来到了东南方，沿路下去，果然一人也没有。
有的只是四处被拴着的水尸。
此处隐蔽，春宁观察周围半晌，叹息。
原主以为此剑不过是一柄普通木剑，因此一直不敢通过此道下山。
她以为，水患严重，引出的水尸已然蔓延至城内。
殊不知这些水尸，是有人故意养着。
春宁低眉。让土地神提前离开，她也因此保留了一些灵力。只是这具身体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皇家禁术，她有点呕血的冲动。
春宁持剑慢慢沿着小道走下去，两侧成排被拴着的水尸一举扑向春宁！
一剑扫过，水尸的头颅骤然落地。
这一击不但没有起到震慑作用，更是激起了水尸的躁动。
更多的水尸朝她扑来。
春宁嘴角溢出一点鲜血，忍着心脉传来的疼痛，挥剑砍向水尸。
不知砍了多少刀，春宁有些气喘。
突然，一阵幼童的哭声由远及近传来：“阿娘！阿娘！救救我！”
春宁蹙眉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几只水尸正围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喝喝喘息，正要上下其手。
怎么会有孩子在这！
春宁催动灵力，忍着剧痛，一剑劈开水尸，飞身上前，举剑一扫而过，几只围着那小男孩的水尸瞬间脑袋分家。
小男孩抽泣着呆愣愣地看着春宁，末了，“呜”了一声扑向春宁，一把抱住春宁的腰。
“你是阿娘派来救我的吗？呜呜呜！这里好可怕！”
春宁脸上还沾着尸血，眼见着一只只水尸又要一窝蜂涌上，难得乱了礼节，一手抱住孩童，一手运剑。
“小心！”
春宁一个旋身劈开一具又一具水尸，那孩童从一开始惊惧不定，到最后在春宁怀里拍起手来：“姐姐好厉害！打他！砍他！对对对！就是这样！”
春宁不语，闷声抬剑防御。
天色愈加暗沉之际，春宁止步于苏府某处的围墙下。
那孩童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双眸微亮：“姐姐，你住在这吗？”
春宁没吱声，她吐了一口血，在男孩震惊的目光下蹲下身子，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男孩闻言，神秘的笑了一下。
“我是裴之毓！”
春宁扶额道：“算了。”
言罢，春宁思索一阵。
*
春宁幼时与胞弟师从万古礼学第一人龚延。
龚延最是严苛，对待胞弟向来出错必罚，而对于春宁从来欣赏嘉奖。
如果龚延依旧在世，见到春宁和一位孩童如今趴在墙头的作为，一定会惊掉下巴，随即一挥广袖，怒斥：“孺子不可教也！”
春宁想到这里，心里默默道了句“对不住了夫子”。
脚上有些麻，春宁抬腿踢了踢，墙头下的宴席主位上就传来罗兆的笑声：“有趣，有趣。”
春宁细细观察环境，想找准时机跳下墙头。
墙头下不断往来多人，春宁敛住气息，藏身在一处斗拱之后，眯着眼睛望见罗兆携着一位白衣男子走出正堂。
罗兆仰望初升明月：“今昔明月，都是同一轮呐！”
白衣男子淡笑着看罗兆醉红的脸。
“史说前朝，必要称颂一遍万古一人龚延，”罗兆接过身侧婢子递来的酒水，敬向明月，“据说他师从长奚太子，性情严苛，世间功名，万万分他得之。”
白衣男子笑道：“是长奚师从龚延。”
罗兆幡然醒悟，却道：“是也，是也！”
默了一瞬，他又饮下一杯烈酒：“史称秦氏官人秦禄，与曾氏府门之主曾绍有段不可言说的姻缘旧事……”
春宁扯了扯嘴角。
秦禄是男子，曾绍也是男子，平日朝中卯足了劲互相弹劾，甚至激动过度在殿内互相斗殴，诸位人臣如何拉都拉不开，怎么就有姻缘旧事了？
白衣男子居然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继续。”
仿佛得到了肯定，罗兆眉毛都翘了起来，把自己得知的秘辛野史通通讲了一遍：
“据说御史赵由喜好食人泄物，每每尝至，犹如珍馐。”
春宁脑中顿时浮现出御史赵由在朝中推荐给父皇至味吃食的模样。
赵由喜欢吃的是灵丹药灰，虽然颜色一言难尽，但也不会是……
春宁拧着眉听下去。
“女将军澹思成亲当日扇了丈夫旭言一巴掌，只因负心。”
被扇的人是澹思。
“长安宋家次子宋子翎喜好男色，家中养了一堆姿态各异的美男。”
宋子翎是女子。
“先国相卿君如身死前三年暗中认了李洱做关门弟子。”
卿君如曾言一生不收徒。
春宁低声一笑。
这野史真是害人不浅呐。
正史中，小人物往往一笔带过，是女子还是男子，有时候都不可知晓。
史书一卷，万万人矣。
白衣男子却笑道：“这些传闻，极为有趣。”
罗兆抚着胡子笑了几声：“还有一桩。”
“哦？”
“国相李洱，身死帝姬陵，受道法所迫，顷刻之间，血肉化水而去。”
什么？
春宁眨了眨眼。
真假啊？
死的好。
可惜没能报那一剑之仇。
春宁抿唇。
要是此说法是真的，春宁一定十分开怀。
李洱惨死，她绝对是最高兴那一个。
“姐姐，你在笑什么？”身侧艰难趴着的裴之毓疑惑道。
春宁收起笑容，顿感有些失礼。
“无事。”
裴之毓今年有八岁了，看得出来春宁是懒得回复他，于是灵机一动，道：“姐姐是想见我哥哥吧。”
春宁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
“天下所有姑娘，不都想见一见我哥哥吗？”裴之毓无辜地眨眨眼。
“你哥哥？”
“只要你告诉我你趴在这是要做什么，我就让哥哥陪你玩！”裴之毓一副“看透你了”的模样，费力地趴在墙头，凑近春宁，“我哥哥可好了！”
春宁将看向院落里的目光收回，直视着他。
裴之毓以为春宁动了心，抿着唇道：“他可以给你买最贵的衣服、最漂亮的胭脂、最华丽的发钗、最好吃的糕点……”
“你到底是谁？”
春宁冷不丁问道。
她一手探向他的手腕，却感受不到灵脉。
只是一介凡民吗？
直觉告诉春宁不可能。
裴之毓笑呵呵的：“我是裴之毓！姐姐！你呢？”
春宁没有回答。
院中人已到齐，春宁没有犹豫，也不再理会他，运剑飞身下去——
一瞬间，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春宁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春宁落在席位的正中-央。
身后是一众早已落座的仙家子弟，春宁对他们低声的交谈声孰若无闻，将天方桃木剑横过身前。
罗兆眯着眼看她，似乎还在醉酒之中。
“那是哪一位啊？”
“没见过。”
“怎就从那飞下来了？耍威风呢？”
“她要做什么？”
“不知道，看着不像我们的人。”
……
众仙家子弟纷纷看过来，不明所以。
春宁冷笑一声，举剑一挥，剑风掠过，留下淡淡的水汽：“罗兆，夺人祖业，滋味如何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瞬间陷入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