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人祖业?这是何意?”

    “此人从何而来?此次宴会可有邀请?”

    “这……”

    “看她这模样,似乎是……寻仇来了?”

    “真会挑时候。”

    ……

    一片微小的谈话声中,有人亮出了利剑。

    春宁有护法阵印在身,不惧周围拔剑防御的仙家子弟。

    她抬步跨上宴席台上,一步一步冷声直言:“我乃郝玉苏家嫡女,诸位仙家,我来此地,是为讨要说法。”

    身后的罗兆闻言抚掌大笑:“哈哈哈,讨要说法?苏丫头,这般莽撞搅和宴会,是我要讨要说法,还是你要讨要说法?”

    一阵静默。

    春宁冷静地将天方桃木剑横在身前,挑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最后将剑身凑近罗兆的脖颈。

    “罗兆,我父亲死后,你霸占苏家祖业,逐我族人,蒙骗仙家,”春宁声色坚定,“如今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

    罗兆眯了眯眼,环顾一周:“苏丫头,你说此话,得有证据。”

    台下众仙家议论纷纷。

    “罗兆在此城界名声大好,从没听说过他夺人祖业、鸠占鹊巢的消息啊。”

    “此前他一人抵御数百水尸,功不可没,怎么会……”

    “这个小姑娘简直口出狂言!我可记得罗兆只是暂代苏灏明之位,一直在扶持着苏家嫡子啊。”

    “是啊,这又是哪一出闹剧?”

    “据说屏亭道姑也十分满意……”

    “屏亭道姑?是修正古碑的屏亭道姑吗?传闻里她可是早早出家,不问世事了……”

    ……

    春宁嗤笑一声:“证据?”

    她将目光投放在远方,道:“好。”

    罗兆眉目“慈祥”地注视着春宁:“如何?”

    “只要诸位此时进入我家地宫,即可见到我姑姑,”春宁抱胸淡言,“想必各位都有所了解,我家地宫,从来是关押重犯,刑具众多,活着进,不一定活着出。”

    罗兆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地宫?苏丫头,你是说,你姑姑,在地宫之中?”

    春宁睨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下一刻,罗兆侧过身躯,一众婢女簇拥着一位华衣女子缓步走来。

    那女子面容锐利中带着美艳,是一种攻击性的美。

    正是记忆中的屏亭道姑。

    “苏丫头,那你看看,这又是谁?”罗兆举杯饮下烈酒,对着身侧一直不语的白衣男子敬了杯酒。

    白衣男子依旧淡笑不止。

    屏亭道姑扫视一周,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春宁身上。

    只是一眼,屏亭道姑便热泪盈眶,身侧婢女贴心递来手帕。

    “我的乖孩子,不是叫你好好在后山养病吗?”

    没有任何预兆,屏亭道姑一把揽过春宁的身子,不断啜泣着:“瘦了好多,罗叔叔差人送给你的吃食,你都不吃的吗?”

    春宁冷眼瞧着她。

    罗兆这才说:“诸位,罗某或许要解释一番。”

    他面露歉意:“这丫头病了很久了,一直在胡言乱语,自发病以来,一直被她姑姑养在后山。这次……是我们没看仔细,让她逃下山了。”

    春宁嘴角抽了抽。

    真能装。

    春宁堪堪见到眼前的道姑,就瞬间明白,此道姑非彼道姑。

    春宁暗中掐诀动用禁术,眸中一抹红色掠过——

    一瞬间,一种介于凡民与水尸的气息扑鼻而来,春宁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道姑温柔地慢慢拍起春宁的脊背,一股寒气霎时从她手掌透过布衣进入春宁体内。

    是寒毒!

    春宁立刻知晓,这是高阶水尸,可以抽取人的记忆,隐藏尸气。

    这种水尸有一种特点,难杀。

    但一般威慑就可以吓跑。

    此种威慑,天方桃木剑可为之一试。

    春宁蹙起眉头,一把按住她的手:“高阶的?”

    道姑一愣,面色有些不稳:“傻孩子,说什么呢?”

    春宁抬起剑身,在道姑略显惊恐的目光中,笑道:“姑姑知道,为何要装作不懂?”

    “哈、哈?”道姑看了一眼罗兆,后者则八风不动。

    下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春宁抬起的剑。

    是那位一直浅笑的白衣男子。

    “既是病了,就不该随意舞剑。”白衣男子语气不容置喙,十分认真。

    他手里拿着春宁的剑,看了一眼,低声道了一句:“雕得倒是上品,就是……有点眼熟。”

    自然是眼熟。

    春宁一脸黑线。

    天方桃木剑世间稀有,仙家子弟必是没少见过其图纸。

    “还来。”

    春宁周身是不可冒犯的气息,但这在白衣男子眼中,就是十六岁小妹妹闹脾气。

    他朝春宁眨眨眼,道:“心急可不太好。”

    春宁睨了他一眼,却在眼尖的发现,白衣男子握住木剑的手正泛着蓝光。

    他在朝木剑输入灵力。

    春宁收回目光,眯了眯眼。

    台下一众看客看得乐不可支,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小毓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这你得问他兄长了。”

    “你忘了,今晚之璟有要务在身,要找也是找裴夫人。”

    “小毓不会又偷偷去哪玩了吧?”

    ……

    话音刚落,一侧墙头下传来噗通一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裴之毓连连“哎哟”几声,随后展露一个笑颜,冲着诸位仙家道了一句“各位好啊”。

    “小毓!”

    几位仙气飘飘的女子拥上前去,怜声询问:“小毓怎的这般狼狈?是又去哪厮混了?你娘呢?”

    裴之毓眼珠子滴溜溜转:“嗯……这个……那个……我……”

    他的目光最后定在台上,一下子看直了眼:“那个!仙女姐姐,我还有事!”

    说罢,裴之毓迈着小短腿朝台上奔去。

    这厢春宁还在漠然“瞪”着白衣男子,几欲使用禁术让他尝一尝后果,身侧屏亭道姑泪眼朦胧,罗兆频频摇头。

    裴之毓踩上台面,一把牵住了春宁的手。

    “姐姐!”

    这一声呼唤瞬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罗兆眯了眯眼睛,眸中阴狠一闪而过。

    裴之毓仰头看春宁,拉着她朝台下众仙家高声介绍:“这是救了我的姐姐!是她把我从那些怪物手下救了出来!”

    静了几瞬,方才与他谈话的几位女子之一却笑道:“小毓,这姐姐是个傻的!”

    春宁选择默然。

    只是一个念头冒出来:新朝皇家手下的仙家子弟,这么蠢了?

    不对。

    有些不对劲。

    “不是的!”裴之毓拧着眉头,一板一眼继续,“姐姐很厉害!她用那把剑,把山上所有怪物都杀光了!”

    裴之毓指着的剑,正是白衣男子手中的木剑。

    这时候才有人重新审视起那把剑——

    “等等……这剑好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我也觉得,好像在夫子的课业里见到过……”

    “似乎是天方什么来着……”

    “天方桃木剑!淳珈帝姬治水的那个天方!”

    “正是此剑!三百年来,此剑踪迹难寻,从未出世,怎的在此地见到了?”

    ……

    裴之毓扬起小脑瓜,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很厉害,是吧是吧?”

    春宁扶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小毓,姐姐有个问题。”

    前排的女子展颜一笑,似乎哄小孩一般道:“你说后山有怪物,那是什么怪物?”

    裴之毓陷入了迷茫。

    春宁却道:“是水尸。”

    此言一出,台下俱惊。

    “水尸?怎么会?”

    “水尸只会出现在水患蔓延之地,绝不可能出现在后山啊!”

    “此女胡言乱语,诸位这就信了?”

    “可是小毓……”

    ……

    “诸位出身仙家,应是知道,水尸会在此地出现,只有一个原因。”

    春宁敛了神色,视线越过道姑看向罗兆:“此地有人在豢养水尸。”

    罗兆丝毫不受影响,闻言笑了几声,转而道:“诸位可知我独女轻衣?”

    无人应答,他便自顾自说下去:“轻衣最喜幻术,时常在后山布下道法,以此为乐,这位小仙家,许是落入了其中。”

    裴之毓鼓起脸颊:“你在说谎!”

    罗兆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说谎?小仙家,你现在就可以去后山看看,我女儿正在那玩闹呢。”

    春宁冷笑一声,默然看他,想瞧瞧他还有什么计谋。

    突然,一位红衣少年站起身来,朗声询问:“罗兆,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这一出戏?”

    话音刚落,台下一阵相应。

    “更深露重,要等几时才结束啊?”

    “罗兆,你且说说,这么一出,耗了我等多少时间?”

    ……

    春宁冷眼瞧着一众仙家子弟众说纷纭。

    奇怪。

    一众仙家子弟看似无知,却又似乎在暗中以行动推波助澜。

    就好像在引着罗兆露馅。

    裴之毓却突然道:“姐姐没有骗人!后山真的有怪……水尸!”

    此时众仙家的声音早已压过裴之毓的声音,无人回应。

    春宁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子,对上白衣男子的眼眸,直言:“我的剑,还给我。”

    白衣男子呆了一瞬:“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裴之毓一手拿下白衣男子手中的天方桃木剑,献宝似的捧给春宁。

    春宁举剑运气,却在其中感受到蓬勃的灵力。

    是白衣男子方才注入的。

    春宁敛了神色,不语。

    罗兆还在安抚众人,春宁掐诀御剑,一剑刺入屏亭道姑的腹部——

    方才还哭得楚楚可怜的屏亭道姑猝不及防被刺了一剑!

    “啊啊啊啊!”屏亭道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春宁抽出剑身,一步一步走向道姑。

    “孩子!你怎么了?姑姑好疼,好疼好疼……”屏亭道姑捂着小腹,那里正汩汩流出鲜血。

    台下一阵惊异!

    众仙家纷纷取出宝器,正欲出手。

    罗兆却举起手,继续安抚:“没事!仙家们!只是一把木剑……”

    春宁侧目看他:“此剑,你不认识?”

    罗兆没理会:“一把木剑,不足以害死道姑!大家别伤害苏家丫头!”

    春宁不再理他,一身不吭走向屏亭道姑。

    高阶水尸在天方桃木剑的震慑下,大多会显露原形,可眼前的水尸,居然可以忍住。

    春宁几乎忍不住想为其鼓掌。

    罗兆还在继续为春宁“求情”时,春宁早已持剑凑近道姑。

    道姑胆怯地望进春宁的眼中。

    突然,她在春宁的眸中看到了一抹红色。

    一股来自百年以前的、剧烈的、难以抑制的惧意瞬间笼罩了她!

    好熟悉的情绪……

    仿佛来源于自身血脉里深藏着的恐惧……

    没有任何征兆,屏亭道姑嘶声尖叫:“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春宁浅笑着站起身,道:“你不是知道吗?‘姑姑’。我是苏家嫡女啊。”

    无数乌青色的血管骤然虬结在道姑脸上,她的眼瞳从墨色转变成绿色,死死盯着春宁。

    她捂住自己腹部的手瞬间长出尖长的指甲,尖叫一声,开始披头散发四下逃窜。

    就在她逃下台面的瞬间,春宁运剑一举刺穿了道姑的心脏——

    一阵静默过后,台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讨论。

    “那是高阶水尸?我算是开了眼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天哪,好身手啊!这姑娘是个好苗子!”

    ……

    裴之毓呆呆地张大嘴巴,见到怪物被春宁一剑杀死,蹦蹦跳跳前去询问:“姐姐!你怎么知道她是怪物?”

    春宁浅笑,望向一脸冷汗的罗兆,冷声道:“高阶水尸,只有在极其惊惧的状态下,才会露出原形。”

    “她是在怕你吗姐姐?”

    春宁闻言一笑,看向白衣男子。

    天方治水遇水尸,灭其祖,消其踪。

    这是淳珈帝姬传颂百年的功绩之一——虽然是在野史之中。

    罗兆抹了一把冷汗,正欲解释,身侧的白衣男子却忽然笑了一声。

    此笑声落在台下,众仙家纷纷止住了讨论。

    春宁也暗自笑了。

    果真如此。

    所有人看向罗兆。

    “罗兆,这出戏,我们陪你演的如何?”

    *

    被白衣男子送回后山时,裴之毓依旧不肯松开春宁的手。

    站在山脚下,白衣男子拉过裴之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裴之毓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第一次止住了笑意。

    男子温声道歉:“小姑娘,这次……多有歉意,望谅解。”

    春宁抱胸直言:“早有预料,不必了。”

    “郝玉苏家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姑娘不必担心。”

    春宁:“我姑姑……”

    “早已被我们的人救出地宫,不过,有些事要询问一番。”

    春宁微微颔首。

    白衣男子将一枚墨玉交给春宁:“姑娘聪慧。这次捉拿罗兆,本没有如此顺利,多亏了苏家家传木剑以及姑娘的英勇作为。”

    “这是我们一致决定交给你的宝物,作为奖赏。”

    春宁接过墨玉,在手心里垫了垫:“这是?”

    白衣男子解释道:“这是淳珈帝姬于天方治水所获至宝,乃天神所赐。”

    春宁眉心跳了跳:“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块墨玉?

    “哈哈。只是其中一种说法,”白衣男子露出狡黠的笑容,“是李家传世的宝物,乃前朝国相李洱贴身之物。”

    “李洱”二字突然出现,春宁面色一黑。

    白衣男子似乎没有发现,继续侃侃而谈:“李家早已绝后,是家仆典当在王都,这才得以发现。”

    “国相李洱,想必姑娘一定有所听闻,这墨玉的价值,足以支撑郝玉苏家十年光景。”

    春宁也笑了,只是这份笑意,有些古怪。

    她低眉,掩住眼中的苦恨。

    “他的东西,这么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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