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食时分,林寒露来到了正院。

    讽刺的是,正院主屋檐下,挂着两盏熟悉的灯笼,灯笼做工粗糙,有一盏还画着幼稚的小动物,蒙的纸都已经发旧了。

    一段画面从林寒露的脑中闪过。

    “咱们一家人啊,从自己做的灯下出门,去逛外面的灯会,猜灯谜百发百中哦,到时候给我们露儿赢多多的灯笼回来!”

    林父笑着蹲下,摸了摸小寒露的头,牵起小寒露的手,带着她与林芷娘两人从灯笼下走过。

    这段记忆还在小寒露的故去人生中闪亮,然而这对灯笼,从她母亲去后,再也没有被摆出来过。

    小寒露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林寒露懂。

    林寒露昂首迈进了院子,梁氏就等在门外,看林寒露来了,立刻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寒露来了,快进去,你爹爹等你好一会了。”

    梁氏将她引入左侧首位,然后自己坐到了右侧,林父在上首,给梁氏使了个眼色,梁氏忙叫碧石去吩咐上菜。

    屋子里静了一会。

    林寒露心想,这大尾巴狼一定是在等着小寒露与他开口问好,但指望我给你台阶下?想得挺美啊。

    侍女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菜了,但桌上的气氛仍很是僵硬。

    梁氏见气氛尴尬,赶忙吩咐侍女,给林父和林寒露盛一盏甜汤。

    借此契机,林父开口问道:“阿露我儿啊,你莫再气了。”

    “今年公事繁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我已嘱咐下人,去圆照寺给你娘的长明灯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

    他脸上的愧疚实在是很逼真,也怪不得小寒露上当。

    林父吩咐旁边侍女给林寒露夹了一份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藕粉丸子。

    “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藕丸,我特意请人去东湖商人处买来的东湖藕,做了这道藕粉丸子。

    我还记得,阿芷还在时,我们小阿露最想念的就是在东湖的日子了。那时候你……”

    林父说起他外放东湖县的趣事,表情和缓温柔,奈何林寒露不吃这一套。

    林寒露开口打断道:“我已两年不吃这东西了,父亲您这么关心我,不知道吗?”

    林父脸上的表情停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寒露会反驳她。

    他收了收表情,重新开口道:“儿啊,阿爹知错了”

    此时有一侍女过来在梁氏耳边低语几句,似是有急事,梁氏借机先告退了,晚食结束都未回来。

    林父继续道,“这几日我已与上峰多次请示,但都没能腾出来时间,我不想阿芷的道场只能以潦草形式举行,想等待休沐日好好的办一场,奈何公事误我啊。”

    他浅浅的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等往常小寒露的搭话。

    他看了看林寒露,只见林寒露正将她碗里的蘑菇夹到盘子里,再从盘子里夹回碗中,并无开口之意。

    林父心中有些烦怒,但还是继续道。

    “昨日睡下后,在梦中又与阿芷相遇,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我在东湖主院门口站着,窗上映着你娘的影子,她像往常一样,在灯下默默读书等我回家。”

    林父的眼眶微红,语气哽咽,但林寒露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我匆忙行了几步,刚推开门,看到你娘欣喜的站起来迎接,我忍不住痛哭出声,梦就醒了,未能与你娘说上几句话,露儿,我真的好想你娘啊……”

    林父眼眶中流下泪来,往常这时,小寒露都会忍不住拥住父亲,与其一起哭泣,怀念母亲。

    但今日的是林寒露。

    林寒露打断对方的表演,反问他:“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工作?”

    林父刚开口:“我……”

    可林寒露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继续道:

    “休沐日?我娘的忌日是五天前,你的休沐日是明天,呵呵,拖到五天后再给我娘办道场? 你自己摸摸良心行吗?”

    林寒露望着林父,他脸上的表情破裂掉了,似要发怒,又有些疑惑,眼睛微红,看着林寒露。

    他似乎没想到女儿会反驳与他,但林寒露继续质问他道:

    “不管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十日前你刚为左姨娘的生辰请了一日假出去庆祝,你当我不知道吗?

    你完全不在乎我娘的忌日了,不就是因为你马上就要把我许出去了吗?”

    林父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他似乎想站起来骂林寒露。

    但林寒露仍没有停止:

    “去年若不是我苦苦的跪了一晚上,怕是早就开始这样了吧?今年我没有撑住,才跪了几小时就发烧晕倒,你当时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你还跟我说你梦到了我娘,我娘刚走的时候托梦给你的梦境,已被你说过无数遍了!

    去年观真姐姐刚从我这回府去的第二日你说,前年我被克扣然后许家给我撑腰的时候你说。”

    林父双手已扶住拉椅子,他想站起来怒喝林寒露,但忽地听到林寒露口中的许家。

    他紧紧的攥着把手,心中想起昨夜在许家商议之事,想到未来的情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将表情调整了回去。

    “若是我娘真能托梦,她知晓你如此对待她的后事,如此对待我,怕不是会变为厉鬼在梦中与你索命,东湖旧事,呵呵,你真是厚颜无耻啊。”

    林寒露眼中慢慢流下泪水,待到泪水溢出眼眶,滚落在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想必,这是小寒露流下的眼泪吧。

    小寒露旧时,并不知道自己受到的待遇是不公平的。

    虽然其他人也对她说过父亲的不是,但父亲对她是不一样的。

    她不愿去相信,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父亲,可惜林父并不愿意一直帮她维系这想象中的幻境。

    林父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见林寒露满脸泪水,借机开口道:

    “儿啊,我知你怨我,这些气话你不必说了,旧事已经过去了,你莫哭了,莫要再伤阿爹的心了。

    不日我儿与我就将骨肉分离,再见面难如登天,都是阿爹错了,父亲不想与阿露相处的最后一点时光只剩争吵。”

    林父嘴里说着温和安抚人的话语,左手却紧紧的攥成拳头,林寒露察觉到了。

    呵,看来这位“君子”还没有修炼到家啊。

    林父又道:“寒露啊,昨日你舅舅邀我议事,给你安排了一场大造化啊。

    圣上登基至今已有五年了,都没有采选秀女,此事若成了,泼天的富贵在等着咱们啊。

    我已狠狠斥责过梁氏,莫要胡乱安排我儿婚事,妇道人家不懂事,你莫与她置气啊。待你入宫后,家中必定竭尽全力,送你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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