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六月,难掩暑意。

    王宜悦觉得自己如同降落在这个中部小镇的太阳雨一般,瞬间蒸腾,热气从王宜悦踏出高铁的那一步水泥地开始,向上冲刺直逼脑门,有一刻她有很强的实感,自己的头发要燃烧冒烟了。

    王宜悦的家乡是中部一个历史悠久的落魄城市A市的三个卫星镇之一,这座城市曾经辉煌一时,韶风留存,连带着周边的城镇也起名典雅,经济上有所积累,称得上富庶,但现在只能算四线排外了。

    就拿这个火车站来说,十七年前她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几乎没有变过,只是由绿皮老古董增添了白皮新科技,火车站外的墙体标识翻新更“高大上”罢了。

    可她不一样,她已经从那个莽撞但又爱哭,后期缺乏父母照顾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为走在S市路上都三五不时有人来搭讪的清纯古典美人了。

    白皙的鹅蛋脸,浓黑茂密的长直发,浅细的柳烟眉,明眸皓齿加上樱桃红唇,确实古韵十足,再配上王宜悦那娇小的身材很容易让人,尤其是男人,产生保护欲。

    可惜王宜悦性子还是如同年幼时那般横冲直撞,再加上阅历经验的加持,已经从“鲁莽”进化成“勇智”了,甚至可以说是和外表截然不同的“锋利”以及有“穿透感”。

    王家父母本来并没有在S市安家立业的打算,一是离家乡小镇实在是太远了,二是S市是如此的发达富足,那些耸立的有着玻璃外墙的高楼大厦,让这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是商店里展示的精致模型玩具,没有生活感的真切。

    他们打算赚够几十万就回小乡镇,回到那个村口有着比他们年龄还大的梧桐树的生养地,所以他们最开始外出务工时并没打算接王宜悦过去。

    可怜被丢给60多岁且有慢性病的奶奶的小宜悦,仅仅一个暑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从整洁明亮的小女孩变成头上长虱子,身上脏臭,看上去像个小要饭的了。

    天知道看到暑假来S市玩的小宜悦,王妈顾芳爱有多心疼,不顾王宜悦浑身的虱子就抱着她大哭,没舍得撒手让小宜悦走。

    于是她便留在了S市,在这个玻璃球内的人造景观里生活着。

    从此追逐着成绩,看着自己的缺点长大。

    偏科是问题,要“配平”了才是正常,压抑自己是美德,直抒胸臆是粗鲁,抛去了喜欢的氤氲袅袅,爱恨情仇,去学习定滑轮动滑轮力的计算,抛去了人际关系的欢喜忧愁,锁在统一宽大的校服里做个没性别没情感的分数显示屏。

    她还记得初二时,那个总是电脑课时挨着她坐,打篮球时总是时不时瞄着她,在她替老师们收拾完班级下一次考试印刷的试卷后,一直在一楼楼梯转角处的镜子前假装整理头发,发现她下楼后慌张得张开双臂挡住她下楼的男生。

    他在等她。她记得男孩低着头,刚打完篮球夏天布满汗珠的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喂!让开”,他一直低着头,没有抬起,任由王宜悦推挪拍打他堵住她前路的宽阔肩臂,仍旧低着头俨然不动,也不说话,汗珠自他的下颌线处顺延落下。

    他不想让她走,而她知道他什么意思。这是青春期男生最直白的占有欲。

    接着便是长达一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期,他们不像是恋人,但也不像是普通同学,直到他有一次生气当着班级大部分同学的面对她撂狠话,她在心里永久地推开了他。

    但他不知道。所有人都当这次只是一场普通的吵架,只有她知道不一样。

    她的感情经不起挫折,哪怕是最小的挫折,她对于爱,对于爱人,已经毫无信心了,她只想保证自己不要再受伤。

    初中毕业后,她去了S市最好的两所高中之一,他落榜了。在大家读高中前回班级重聚,互相传递着、写着同学录时,他托人要到了她的。曲终人散,各自回家,奔赴不同的山海时,她看到了他那满满一面纸字体歪斜,甚至夹带着拼音的信。

    “我不舍得你,对不起”。

    王宜悦自此之后再也没能翻开那本同学录,也自此之后从未偏倚,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直至她发现自己逐渐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是的,爱是一种能力。

    她觉得她的心就那样永远的停留在了中学时代,或者更早些,早在10岁时,早在那个操场上就封闭起来了。

    王宜悦倚着头靠着窗,任由颠簸的大巴带动着她晃动,看着外面的苍葱玉翠,悠悠午后,她突然很想哭。

    爷爷奶奶的旧宅位于A市面积最大的接壤镇安远镇,在镇中心的老旧小区里。看着小区外用乡音聊起家长里短的一个个眼熟得很的邻人们,小区过道两旁排列整齐的梧桐树,阳光倾泻而下,夹杂着蝉鸣,感受着夏日傍晚暑气和凉意的夹杂融合,王宜悦觉得傍晚的阳光环绕着她,像是洗了个温暖的热水澡。

    她有回家的实感了。

    爸妈最开始是不同意的。“有段空白期简历能好看吗,你打拼到现在也不容易,天天加班到深夜,休息一年半载再回来,机会基础全没了,现在每年毕业的大学生是要多少有多少,你还有什么优势”,王父王显仁恨铁不成钢,怒气冲冲地说。

    “你有孝心是好事,爸爸也伤心,半年间父母都没了,我有多痛有多难受,多少次我也大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想你爷爷奶奶,开始流眼泪,但我不也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还苟活于世的人最好的祭奠亡者的方式就是更好地活下去”。

    王父仿佛没说痛快,接着说道,“你都27岁了,再没几年就30岁了,这么些年来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爷爷奶奶老了后还能相依相守,你一个人老了后怎么办”?

    “好了”,王妈顾芳爱呵斥着打断了王父的问责,“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孩子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自己做决定吧。但你爷爷奶奶的房子大半年没住过人了,你又是个不爱收拾的人,我打电话给你二伯家的哥哥姐姐,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就这样王宜悦回到了这间虽然在3楼,但外带庭院和前厅的89平小三房,老房子公摊面积小,更显得空空荡荡。爷爷奶奶的旧物已经被收到最小的房间里了,他们生前也住这间小房,房子是王宜悦父母出钱买的,也是他们精挑细选的,除了他们一家三五不时逢年过节回家住住外,大多数情况下只有爷爷奶奶在。

    可即便是这样,爷爷奶奶还是无论怎么磨破嘴皮都犟得只愿挤在最小的房间里住,把最大的房间和另一间窗景好的房间留给了王宜悦的父母和她。

    她的爷爷奶奶就是这样,对于自己应得的利益,从来都是让的,从来没让自己享福过。

    王宜悦记得小时候听父亲提起过他小时候,爷爷奶奶接待客人,永远都是好部位的鸡鸭肉给客人,其他部位给孩子,自己在厨房里啃着鸭脖鸡爪,每次都是吃得干干净净,但每次面对孩子们推过来的,又笑着说自己不喜欢吃。

    王宜悦沉浸在回忆里,突然一阵敲门声和粗犷的女声传了进来,“悦悦!是姐姐,给我开下门,你收拾好了吗,我前段时间来看过,桌椅都好大灰,小姨担心你收拾得不干净,打电话给我了,我忙活完就过来了,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王显仁的哥哥王贺仁,也就是王宜悦的二伯父,和爷爷奶奶住得不远,在步程二十几分钟的地方,不过更破旧些,平时都是他们一家主要负责照顾爷爷奶奶,他们家儿女双全。

    老大王宜婷已经38岁了,在小区附近的街道开早餐店,结过两次婚,不,严格来说应该只有一次。即便在她36岁那年不顾高龄危险生下了儿子,小她7岁的男友家中依旧是不承认她,而他俩也在男方家庭的阻挠下渐行渐远,房子在王宜悦这个事实姐夫妈妈的名下,这个没担当的男人除了每个月定期给孩子一份微薄的赡养费,且逢年过节聚一聚外,其余时候没露过什么面,孩子都是宜婷在管。

    刚出生的孩子,刚盘下的早餐铺,王宜悦知道她这个坚韧踏实的堂姐一定经历了一段难以轻易向他人诉说的阵痛岁月,好在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毅强的女人活得比安远镇大部分人都好。

    老二王宜家则和他姐截然相反,从小就插科打诨,调皮捣蛋,家里总是接到老师的上门投诉,王贺仁也知道儿子不是学习的料,在他初中辍学时就开始拉着他做瓦匠活,砌墙、粉刷、防水补漏......无不倾力传授,可这孩子学了没几年就说要外出闯荡,才19岁就搞大了工友的肚子,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后,依旧心思不定,34岁了还在居无定所,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城市,让人放心不下。

    “你哥还没回来,你二妈和你嫂子在A市租房,看着孩子们读书呢”,宜婷边和宜悦说话,手上的干活速度可一点没落下,“你看看,窗台都没擦干净,难怪你妈担心,打电话都心神不宁的,你等会儿记得回她电话,我赶紧帮你收拾完,回去继续忙活了,明天4点我还要起来开店,就不跟你继续唠了,改天有时间上姐那里坐坐”。

    宜婷烈风卷残云式地来回一趟后,王宜悦锁好庭院和前厅的门,躺在床上没精力想其他,看着昏黄台灯的光晕,听着窗外的虫鸣,呼吸着老旧棉被散发的樟脑丸的味道,带着自己舟车劳顿的身体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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