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三年二月初十,京城外四十里。

    冬末时节依旧寒冷,月光照映下,官道两旁枯树影影绰绰,一辆马车缓缓行在黄土路上。

    马车顶前两角各挂了灯笼,车夫扽着缰绳,赶着马儿往前走,车厢内隐约传来说话声。

    “姑娘,这袁家也真是的,咱们救了他们家主,深夜出行,却只给了一辆马车,连护卫都不给。”

    车内坐了两个人,一位围着黑色斗篷,帏帽遮了大半张脸,只露了下巴,另一位侍女模样,边说话边拨弄炭盆,火红的碳块不似烛火明亮,看不清车内人的脸色。

    “轻车简从,做事方便,不是很好吗?”斗篷里的女子开口了。听起来是位年轻姑娘。

    “好是好,只是深夜出行,总是人多些安全。”侍女模样的人回道,“不过奴婢身上有些武艺,不会让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她拨弄炭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自己本是先太子手下训练的武侍女珠音,专门保护太子妃和郡主们。后来先太子薨,东宫一干侍从不少被牵连问斩。好在她不算显眼,只是被拴在街头被卖,辗转几手,直到十天前,福月姐姐买了她。

    福月姐姐也曾在东宫,侥幸逃过一劫。如今跟在方大夫身边做事,知道她武艺好,便买了她保护方大夫。

    可这位方大夫出门干的都是救人的事,也没什么危险,最多便是前几日在万木春闹事的那种吧。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未笼严实的斗篷下,露出衣裳的下摆,不似平常女子所穿裙装,而是更像男子所着长袍,腰间束黑色团花金扣腰带,脚着乌黑长靴,干净利落。

    许是穿戴太多,行医不便。

    眼前身穿斗篷的女子,正是如今京城赫赫有名的方大夫,方沅。

    半年前,一位女大夫在白云观义诊,医术精湛,救治了许多人,其中不乏疑难杂症者,后面更是救治了在白云观突然闭气的静义侯夫人,使得侯府对她感恩戴德。

    自此方沅便在京城扬名了,方沅的宅子万木春,每日都站满前来求医的人。

    等了半晌也没话,罢了,没话就没话了,珠音心道,她撩起窗边的帘子,车里实在太闷,让人头昏昏沉沉的。

    冬末的气息薄凉得很,珠音深深吸了一口,脑子一下子醒过来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万木春了,也不知道福月姐姐准备了什么吃的?”珠音放下帘子,眼睛瞟到旁边的山林,有几道黑影晃动。

    马车一掠而过,她再撩帘子,凝神细看,却什么都没了。

    外面的冷气窜进来,方沅道,“怎么了?”

    “好像有人。”珠音侧耳细听,若是有人,便会有脚步声。

    果然,有五个人的脚步,正从两侧冲马车而来。

    珠音又撩起帘子,看到冲过来的黑衣人,两两对视,都愣了。

    “姑娘,有刺客!”

    珠音沿用了东宫对袭击的人的一贯的称呼。她反手掏出座下匕首,护在方沅前面。

    马儿一声嘶鸣,车夫踉跄停了车。

    “好汉……”车夫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马车轻了些许。

    他们击倒了车夫。

    珠音清了清嗓子,“什么人?”

    “里面的可是给袁家诊治的方大夫?”

    隐约能听到刀出鞘的蜂鸣声,珠音低声道,“姑娘,他们一共五个人,我一会儿冲出去牵住他们,你赶了马车赶快跑。”

    靠腿跑是跑不过的,赶着马车或许能有一试。

    “你对付得了那些人吗?”方沅问。

    “我听他们脚步声音不实,想来他们身上有些功夫但不厉害,我对付五个,没什么问题。但姑娘要小心,刀剑无眼,要赶快赶着马跑才是。”

    “可我不会赶车。”方沅道。

    珠音一想,也是,姑娘虽与勋贵女子不太一样,但也不是会赶马车的,“那您一定要关好门。”

    外面的许久没听到马车里的回应,有些不耐烦,“里面的是不是方沅?”

    方沅嘴角动了动,扬声道,“不错,我便是方沅。”

    门外大汉哈哈大笑,“那就对了。兄弟们,上!杀了她!回去拿赏钱!”

    珠音按下手里的匕首,悄悄靠近车门。

    方沅又道,“好汉若是想要钱财,车后的箱子钱财众多,还请各位手下留情,放我一条性命!”

    借着说话的机会,珠音贴在车门处,伺机待发。

    外面的人冷笑一声,“杀了你,钱也是我们的,额外还有赏钱!”

    没得商量了。

    兜帽未摘,火光映衬,朱唇微启,“珠音,留活口。”

    珠音点点头,猛地推开车门,整个身子飞快窜了出去,与外面的人缠斗在一起。

    月光甚好,珠音身法飘忽,在五人中辗转腾挪,短短几瞬挡了好几次探向马车的进攻。

    方沅等了半晌,忽然听到珠音叫道,“姑娘小心!”

    借着挂着的灯笼,冷风吹落方沅的兜帽,她看见不远处有个劫匪扬起刀,直直扔向自己。

    方沅垂眸,抬脚踢起炭盆,火炭四溅,炭盆叮当一声挡下大刀。

    珠音踮脚跨步,手上的匕首划向扔刀劫匪的脖子,他死了。

    其余的四人也都躺在地上,珠音踢了踢脚下的人,“姑娘,剩下四个都活着。”

    方沅起身,迈过冒火光的碎炭,站在马车门外,月光照映下,是一张白皙的脸庞,黑瞳朱唇,眉眼清冷,看向地上倒落的五个大汉,声音微微上扬,“很好,不枉我辞了袁家派给我的护卫,不然就这么几个人,我真是会担心你们不敢上来呢。”

    珠音愣了愣,低头未曾说话。

    “你是故意的!”其中一个大汉道,“阴险!你堂堂名医,竟然设陷阱,假装无人,故意引我们来杀你!”

    “不过是将计就计,省的你家主人总是惦念我。”方沅伸出手,寒风吹过,像小刀划过,冬末的风依旧寒冷,“珠音,领头的捆上车,其余的都剥光衣服绑在树上。这么好的风,可不能浪费了。”

    “是,”珠音应道。

    “毒妇!你要冻死我们兄弟!”领头的大喊。

    珠音啪地甩了个耳光,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闭嘴!”

    随后便是支支吾吾的声音,想是用什么东西堵了嘴。

    “那个车夫,你也该醒了。”方沅向路边树底看了一眼,车夫就躺在那里。

    阴影处有个人影一骨碌爬起来,“方大夫,您真厉害,我刚醒你就知道了。”

    车夫是袁家的人,他瞧见刀挥过来,顺势滚到树影下去了,就怕这些人不眨眼,砍杀了他。

    为了旁人送了性命,大大不值。

    方沅看着他额头上的伤,扔给他一瓶药,“你额头上的伤未伤筋骨,上过药几天就好了。” 惜命乃人之常情,方沅没计较他躲事的心思,“一会儿去京兆尹府,如实把今天的事说出来。”

    车夫“哎”了一声,接了伤药揣进怀里,跑过去帮珠音捆人。

    方沅回身进了车厢,找了铁钳将碎炭拾回盆里,还有几块燃着。

    不久,珠音也上了马车,“姑娘,都捆好了。”

    马车后面支吾声不停,还不停挣扎,马车也跟着晃。

    方沅递出一个纸包,“里面的丸药,塞他鼻子里。”

    这丸药是她特配的迷药,能让人昏睡好几个时辰。

    珠音接过迷药,又下了马车,不多时车后便没了挣扎支吾声。

    马车绑着一个黑衣劫匪,缓缓向京城驶去。

    京城城门卯时才开,眼下未到时辰,城门处排满了准备进城的人。

    各地的商贾,述职的官员,投奔的民众,人人都排在城门处,等着进城。

    看着前面的人群,车夫有些犹疑,隔着车门问方沅,“方大夫,门口有许多人,马车后面绑了一个头破血流的劫匪,这样过去,会不会太招摇了?”

    方沅撩起车帘,天色蒙蒙,还未大亮,京城门口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没错,就这样过去。”方沅道。“一会儿人们瞧见,你说话做事还要夸张些,声势弄得越大越好。回去后我给你赏钱。”

    她要的就是招摇。

    “得嘞!”车夫高高兴兴地应了。

    果然,方沅的马车一到,便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马车前是满脸血的车夫,马车后面又拴了个蒙面大汉,人们不留痕迹的给马车空了前后两丈宽的地方。

    城门口的士兵道,“那边的,怎么回事儿!”

    车夫甩了甩马鞭,指着脸上还没擦的血痂,哭丧着脸道,“大人啊,小的送人回城,哪成想竟然遇到劫匪了!天子脚下啊!那劫匪带着刀箭就来了啊!您瞧瞧!”

    士兵看了他一眼,又道,“后面的怎么回事儿!”

    “大人啊!他就是劫匪头子啊!车上的姑娘抓住他,要送去京兆尹府报案!”

    “姑娘抓的?”士兵纳罕。

    “是,”车夫道,“其余的都绑起来了。”

    “绑哪了?”士兵往后瞧了瞧,“就一个。”

    车夫又道,“姑娘只带了领头的来报案,其余的都在京郊四十里的地方,沿这条黄土路走四十里便是了。”

    士兵道,“打开车门。”

    瞧见车内的方沅和珠音,啧啧称奇,“你们还挺厉害,毫发无伤。”

    一旁的士兵领队用刀鞘捶了士兵一把,无奈道,“去京郊四十里那儿看看。再派两个人,送他们去京兆尹府。”

    “是!”

    流血的车夫、被捆的劫匪、护送的士兵,这样一支队伍,惹得大街上小商贩、行人议论纷纷,更有好事者一路跟随,在京兆尹府门口探头张望。

    瞧着两个士兵押了劫匪进了京兆尹府,人们探头看车里抓劫匪的姑娘是谁,正巧看见珠音扶着方沅下了马车。

    人们认出方沅,“这不是方大夫吗?”

    方大夫自半年前前进入京城,救了不少人,更有王公贵族前来求医,方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还面善心慈,每逢初一十五便在白云观开义诊,许多人都去找她看诊,有些疑难杂症,便是在她手下好的。

    所以不少人都认识她。

    “方大夫女中豪杰!”

    人群中有人呼喊。

    有男人道,“哎呦,这么厉害的女人,谁敢娶啊。”

    一旁有女子道,“我不知道谁能娶的上方大夫,但方大夫肯定看不上你这样的!”

    人们哄笑。

    京兆尹府很快有人出来,细问了情况后,看着围观的人群,便道会尽快报告上官,定严惩凶手。

    方沅再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还没散,府兵正在驱赶围观的人。

    人们念念叨叨,想来不出两个时辰,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会知道方沅的事了。

    车夫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示意方沅上马车,约莫一炷香后,车夫道,“方大夫,万木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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