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初然觉得不太对劲。

    按照紫菀房间里的情况,陶初然第一反应是他也像身奉那样,动不动就迫害其他公民。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回事。

    据她这些天的观察,2号参苓、3号天曙和4号罗英这三个房间算是犯人进出比较多的,其他几个房间都门可罗雀。紫菀的性格也并不算外向。陶初然看到的几次,他也一直独来独往。那么那些受到迫害的犯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样的人真的会成为恐怖分子、诱捕其他犯人并施以刑罚吗?

    刑罚所加之人,排除了那些级别更低的公民,还会是谁呢?

    这样想来,有些事情就有迹可循了。

    陶初然拒绝深入思考。但她按照以往的经验,也大概知道紫菀会做什么。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因为狂化吧。

    联想到这里到处滥用的t068,陶初然这样判断到。

    新的药剂还没能做出来,但好在她的血液就是宇宙中最好的特效药。

    因为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像蓝幻、白玉他们那样,把损失血液看作是令女王受伤的大事,陶初然还是借用了回到房间的机会,让小普准备好一切,并且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这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出门面对人生中的风风雨雨。

    说实话陶初然并不知道紫菀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眼前纤细忧郁的男人看上去如同濒死的植物,极力渴求救援,实际上却不能说也不能动。他跪在血泊中,闭着眼睛按着人偶的手,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身躯埋到人偶单薄贫瘠的怀抱当中去。

    无论发生什么,先扎一针总是没错的。

    陶初然理所应当地想。这样的办法她已经屡试不爽。

    在这个时候,她似乎下意识地忘记了,其实紫菀与她的血液融合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按照一般情况来说,现在的他狂化概率相当小。

    鸟喙中的液体已经被推入了植物的根部。紫菀当然察觉到了,他知道女王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但她表达的意思明确无误,那就是不想让他死。

    已经做好的决定被轻易地打断,紫菀很没有立场的在片刻之间放弃了自己的选择。

    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自、杀。”

    什么?

    刻意避开的猜测被紫菀一语道破,虽然她的目的确实是打断紫菀没错,但陶初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啊?哦。”

    她干巴巴地说,声线比紫菀绷得还要紧。

    陶初然根本没想到紫菀如此坦诚。她问了“在干什么”,紫菀的回答老老实实,从内容上看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社恐如此严重都没有这样想过,凭什么他说得这么坦荡就好像理所应当一样啊!

    但是一针下去药到病除,紫菀的精神状态明显平静了许多。他从地上爬起来,先叫了家政机器人过来收拾残局,然后把手里没用上的人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最后一挥手,大片雪青色的紫菀花在地上攀爬生长,把血淋淋的地面遮盖住。花香渐渐弥漫在空间里,一直屏住呼吸的陶初然终于敢大口喘气了。

    家政机器人很快把房间的墙壁和门修好,又受到紫菀的指示搬了新的干净椅子过来。陶初然有些局促地被安排坐在椅子上,看着紫菀坐在了自己对面的床上。

    墙壁上的刑具也被收起来了,唯一能看出房间里曾发生过可怕事情的就是那张床。不知为什么,紫菀没有让机器人更换床单,暗黑色的血污几乎让浅色床单看不出颜色,紫菀坐在其中,就好似受刑的犯人认罪伏诛,等待掌权者审判自己的命运。

    在这期间,因为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善于伪装的疯子,陶初然一直都很警惕。所以当紫菀转过头向她靠近时,陶初然不由得往后退缩了两步。

    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做。女王的一举一动都被观察、被揣测,特别是一些本来精神状态不佳的公民,她不悦、抗拒的表现都像是负面催化剂一般,很容易让他们陷入更疯狂的境地。

    但紫菀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陶初然后退了,他也不勉强,只是解释道:“我只是想帮忙搬下椅子。”

    因为一会儿要清扫墙面和地面,家政机器人把椅子放在门边就不管了。本来陶初然就想坐在那,但离紫菀实在太远了,看起来非常奇怪。

    “哦,好。”陶初然默默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空间。似乎知道陶初然的恐惧,紫菀甚至贴心地把椅子放得远些,只不过避开了门边没来得及清理的废墟,转而选了离花丛近的位置。

    刚刚还说要自杀的他,比蓝幻都要贴心、绅士。陶初然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不正常的影子。

    但说起来,在这个宇宙中,越是表现正常的公民就越不正常。

    两人坐定之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陶初然纠结地揪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怎么开口。

    “自杀”什么的,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好的社交话题。

    而把人偶放在一边的紫菀,低垂着头,难得没有像精神病那样喃喃自语。

    “我想您一定有很多问题,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紫菀说。

    本来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才显得尊重,但紫菀在和陶初然说话时,一直垂目敛首。哪怕陶初然没有看他,他也仍然收敛视线,气息也十分微弱,就好像习惯已经改不掉一样。

    但如果陶初然敢于看他和其他人说话,就能发现这样的习惯只是对着她一个人的。和金环、银环他们,紫菀都毫不客气地直视,甚至大多时候是带着杀气的。

    总之,开诚布公的语气,加上刻意收敛的存在感,都给陶初然带来些许勇气。也因此她难得没用小普,直接开启了对话。

    “……你,还想要自、杀吗?”

    她的话甚至有些磕磕绊绊,很显然还是觉得这种话题有些敏感。但是不问是不行的,紫菀几乎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女王的犯人,他的身份也特殊,陶初然未来的计划也大概率用得到他。

    “不想了。”紫菀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她的话,“我之前这样想,是因为我以为您希望我不存在。”

    “现在我知道,您希望我活下来。那我就会活下来。”

    紫菀确实很诚实。但陶初然却觉得有些恐惧。

    她想起了之前蓝幻曾经问她的话。

    “我们应该存在吗?或者说,我们有用吗?”

    那时候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于是后来蓝幻退化到原始形态,选择了“不存在”。而“蛹”的形态符合她的实验标准,在客观上讲,他确实“有用”了。

    何其相似的情境。但是这是应该的吗?很早以前,陶初然就知道,公民的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可是这样负担别人的生死压力是很大的,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您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但我也不能隐瞒。”没有了人偶,紫菀的些微焦躁的心情无法纾解,他只能盯着陶初然的黑色小皮鞋,手指深深陷在肮脏的床单中。

    “这是一个悖论。”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美丽而忧郁的面庞上泛起深切的、无法消去的绝望。但因为低着头,陶初然只能听得到他平稳的声音。

    “您应该也猜到了,我是神奉本代祭司。我们以王的意志为方向,我以为我能一直坚持下去……但是这几日见了您,我才发现有些时候我的信仰并不坚定。就像刚才,因为您向我表达了想要知道答案的意思,我无法回绝,但是我知道,这样的答案一定不是您想听到的。”

    “您的意志和满足的本能发生了冲突。这些日子我犯下太多过错,违背了许多您的意愿。包括和参苓发生冲突、禁闭室见面时用了心思将您留下、今日从负一层回来后一直尾随您……还有现在您发现的事。”

    他把自己认为的过错一一展现出来,哪怕紫菀自己心里也清楚,直到此刻,他也仍然在违背女王的意志。

    这在神奉当中是大罪。他连做一个普通的信者都已经不够格,更何况是祭司。

    “我来刑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犯下了罪行。我知道您渴望秩序与繁荣,但我们神奉没能治理好辉光教,让身奉一派占据主位,他们妄图犯上,我等也深以为耻。我本是戴罪之身,入狱后仍不思悔改,日夜肖想王上,甚至明知故犯,因此才在这里摆设、使用刑具,以此作为示警。”

    “我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自作聪明,并非您希望看到的……”

    紫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也是在见到王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

    可怕的是,他就算知道了,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希望别人注意到她,但他不可能无视她的遭遇与伤痛。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意志坚定,却还是背叛了信仰、背叛了女王。

    “既然您愿意让我继续活下去。”紫菀不愿吓到她,克制着自己跪下去的冲动,合上了双手。

    “我们的神明,请指引我们的方向。我们到底怎样做才能坚守信仰?”

    怎样做,才能让你快乐一点,不会再受伤。

    但紫菀没有问出口。因为那已经不是神奉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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