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电梯门前缠绕的花枝,陶初然向门里看去。也许是因为禁闭室本来人就不多的缘故,这里看上去还算整洁,没怎么受到这场混乱波及。

    罗英是这些天刚刚被关到禁闭室里的,白云和他有某种联系,并且乙级可以随时去其他层级,能找到这里也能说得通。但他们后面不远处,留着寸头的男人倒挂在天花板上,角落里原地踏步的男人眨眼间到了她跟前——天曙和东锦怎么也在这?

    趁着这次混乱,似乎有很多不被允许出现在其他层的SSS级罪犯开始越狱了。

    陶初然之外的其他八个犯人,除了白玉和苍冥还无法行动之外,还有谁是她没见到的?

    她正觉得忽略了某个人时,电梯又一次动了。

    离电梯比较近的是罗英和东锦,陶初然看到他们两个身上系着某种丝线,连接到轿厢上。可是这次的移动似乎并非两人所为,东锦明显被线拽动了一些,罗英更是咒骂出声。

    “哪个不长眼的还在往上拉!”

    但是他们也并不能阻止那股上升的力量。在电梯门合不上的情况下,外面熟悉的场景很快随着层级的转换而消失,罗英和东锦似乎都想趁着机会爬上来,但因为紫菀用花枝严密地封住了电梯间,没人成功。

    在轿厢穿过这一层之前,陶初然迅速掏了两瓶自己的血,趁着枝叶的空隙丢了出去。其实这样的情况直接给他们两枪更方便,但是身后的紫菀还跪着,舔着枪管试图找到她的气味——

    陶初然绝对不想再碰那支枪了。

    在单纯物理力量的支撑下,新的层级出现在陶初然眼前。这里更符合她对人间炼狱的认识,甚至比十八层还要更惨烈一些。底层至少还有她在努力控制局面,这里则完完全全成了屠宰场。

    电梯前堆着的零散尸块已经淹没了半个门口,有腥臭的新鲜血液从轿厢底部渗进来,被紫菀的根系吸收,没沾到一点在陶初然的小皮鞋上。

    参苓产出的镇定药物恢复了供应,可是对这一层的作用并不明显。那些往常趾高气扬的管理者们厮打在一起,早已忘记了昔日同僚情谊,只知道发泄毫无由来的愤怒与怨恨,在死亡中获得价值与快感。

    甲级战斗力更强,破坏性也更大。在大部分人都陷入狂化的时候,那零星几个艰难维持秩序的人就非常醒目了。

    陶初然是眼熟他们的。他们基本都和银环一起出现过,也是带她来到刑狱的罪魁祸首。但是在混乱中,他们难得维持了清醒。

    银环是尺玉楼一派。这里聚集了医生和狂化者,但白玉果然还是安排了一些工作人员,也许他们才是刑狱真正的管理者。

    就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杯水车薪。

    在尚有理智的管理者中间,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他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杀人的效率非常高,那些甲级在他手下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陶初然很确信他发现了她。

    因为他的方向是朝着她来的。

    那些巨大的尸体堆中被清扫出了一条道路,来人消灭了附近的威胁,很快到了她面前。

    “王?紫菀大人?”

    隔着紫菀的越来越密实的枝叶,她听到有人这样呼唤。声音模模糊糊的,短短几秒钟时间,植物已经遮天蔽日,完成了对她的封锁。

    紫菀的生长太过快速,就好像要打造一个笼子,闭塞她的视听,让她不再被除自己外的事物影响心神。

    陶初然于是不得不面对紫菀了。

    只是紫菀的话倒还好。她已经和他说过很多次话,这次也一定可以。

    “让我出去。”她的声音细如蚊呐,长久直视血腥的头晕目眩又涌了上来,她感到恶心,还没说完就难受得弯下了腰。

    无力地咳嗽两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紫菀焦虑地想过来扶住她,挺直了身体却不敢靠近。

    不知是女王的馈赠有了效果,还是神奉的原则已经深入骨髓,紫菀眼睛泛红,并没有为难她。像欲望一样无限增长的枝条不情不愿地散开,陶初然扶着冰冷的金属墙面,有些踉跄地离开了紫菀。

    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让陶初然有能够借力的地方。

    模糊的视线中,那只手戴着半指手套,看上去非常娇小,比陶初然自己的手也大不了多少,但力气却不可同日而语。

    “啊呀?紫菀大人是怎么了?”少年的声音清越,带着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惊讶,“是惹王上生气了吗?这个样子……也太狼狈了。”

    如果陶初然敢于抬头,就会看到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王所厌恶的神奉都会厌恶,紫菀在幽禁王上、违背她意志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对神奉的统摄力。

    野心勃勃的奉者当然不可能浪费这样的机会,趁着紫菀被厌弃,少年很有分寸地做了自我介绍:“王上,日安。我是伶鼬,隶属于尺玉楼第一军,是特战组成员,同时也是神奉奉者。紫菀大人让我来接应,我本该在外面等您,但是时间过去太久,我怕计划有变,就过来了。”

    他利落地单膝跪在脏污的地面上:“我擅自行动,请王上责罚。”

    因为对面身子一下子矮下来,陶初然得以俯视少年全貌。他的姿态非常恭敬,应该也知道陶初然的习惯,因此避了视线,并不抬头,任由陶初然打量。

    漆黑的头发微微卷曲,蓬松地覆盖在头上。少年的身形确实和他的手一样,格外娇小,穿着一身休闲夹克,蹲在那里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即使站直了,身高也不过将将和陶初然打平。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无害的人。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陶初然还没忘了刚才他是怎么单方面屠杀那些管理者的,动作干脆,情绪稳定,处理这样的事情轻车熟路。

    他所属的特战组也颇负盛名,是尺玉楼作战能力最强的一个组,白玉亲自选人和主持日常训练,过程据说非常严苛。这些年他们在平息宇宙混乱、开疆拓土探索宇宙等方面曾做出过数不尽的突出成就,到了陶初然也有所耳闻的程度。

    神奉向来熟知女王的喜好和作风,这次派来的人也非常符合陶初然的心意。伶鼬还算懂得社交距离,也很没有攻击性,执行力、战斗力都很强,属实是护送女王的上佳人选。

    最关键的是,据陶初然所知,辉光教叛乱之事尺玉楼冲在平叛第一线。特战组作为尺玉楼的王牌,必然掌握着许多前线信息,这正是陶初然需要的。

    身后紫菀也跟了出来,和眼前清爽的少年相比,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斗败了的犬类。他收起不由自主往陶初然身边凑、身上缠的枝叶,牵强地扬起笑容。

    “王上,和他走吧。”

    他人的挑衅和嘲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的想法。

    她不愿意再做娃娃了。

    这次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又有难以自控的迹象。

    究竟是因为狂化而失控,或者是因为想要失控而狂化呢?

    但愿眼前的少女永远不要想要去探究才好。

    “伶鼬信仰坚定,不会做您讨厌的事。”紫菀脸色苍白,发丝间的花瓣枯萎落在血腥泥泞的地上,他颤着干裂的唇,还是小声说,“对不起。”

    没有做好答应她的事情,对不起。

    做了她讨厌的事情,对不起。

    在最后的关头让她失望,对不起。

    ……很多很多的歉疚,比歉疚更多的是痛苦。

    他没有说三天之内逃出刑狱是一件多么难以完成的事情。为了做到紫菀几乎拼尽了全力,利用了所有人脉,达成了数个合作,殚精竭虑、瞻前顾后,甚至连见她的时间都很少。

    这一切只为了让她离开他。

    如果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忍住,不说那些话、不做那些事就好了。

    如果……能永远在她身边就好了。

    “王上,伶鼬会听您差遣。”半跪的少年顺着他的话自然接道,“飞船已经在外面就绪,您现在随时可以离开。”

    第一次见到王的少年意气风发,紫菀不用看他就知道,伶鼬的表情和被王眷顾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而陶初然头晕还未缓过来,在混乱中还能如此顺利离开,她感到一种不真实感。

    ……要成功了吗?

    这段时间里,陶初然认识了辉光教,切身体验了身奉、神奉、行奉的不同,找到了银环他们抓捕自己的原因,也解开了刑狱的秘密,新的狂化药物研究进度也突飞猛进。

    可是——

    脚下踩着他人的血,腥臭的味道挥之不去。身边是尸山血海,远处的厮杀与凌虐还远远未曾结束。

    注意到她的好战者狂热地奔赴,用生命竞争出靠近她的机会。

    和她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成功了。但也没有成功。

    “小普,开枪。”

    枪口调转,扳机自动拉下,血色焰火又一次绽开。

    哪怕枪在别人手里,哪怕人类的身体脆弱无比,哪怕她怕血怕争斗怕说话怕接触。

    过去她的近侍们不能阻止她,今天紫菀也不行,下一次辉光教更不可能。

    趁着厮杀的公民们暂时按下了暂停键,陶初然在紫菀和伶鼬的掩护下出了刑狱大楼,渡过了外面的蛇河,来到了伶鼬说的地方。

    但是在那里——并没有什么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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