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峰脚下，身穿棉布短打，脚踩厚底布鞋，三千青丝高束，两手空空，腰板直直的明殊一脸志在必得。
多亏了一个月前那位老者，自己才能在二月最后一天跋涉到闻心宗。据他所说，三月初到三月三日这期间，朝阳峰的结界会暂时打开。届时任何人，无论有无灵根，都有资格参与这场试炼。
看着高悬的明月，和手中储存了一个月干粮的储物符，明殊胸有成竹。她都这样抢占先机了，三日内登顶岂不是如汤沃雪！
幽蓝世界里，擎天高峰下，清风徐徐，草木沙沙。一片绿叶被风吹卷，遮住弯刀月牙。
子时已到，结界大开！
不远处的客栈里，窗户激撞窗棂，飞出数道身影。
百里外的群山间，树木折腰，鸟兽惊窜，碎石迸溅。
巨石，树枝，溪流，草地，无处不散发出灵力的波动。
“我修为已至六境，诸位，在下先走一步！”
“区区六境，还想先走一步？我已达辟谷之境！”
“此乃老朽第二十三次参与试炼，这次我定要拜入闻心宗！”
“哼，小人之志！我在平天宗修行已久，这一届的闻心宗魁首非我莫属！”
……
明殊：“……”
她来早了。她应该在三月三丑时到这里，看着一柱擎天的朝阳峰，在不足一个时辰的攀爬时间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地团团转到结界关闭，然后到最近的客栈安心睡下做个香甜的美梦。
明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将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在脑后，抬步上前。
厚底布鞋碾过草屑，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踏上那座高峰。
起初只是普通的登山，极陡的山体上，石梯接着石梯，几乎望不到头。
第一日正午时，她已精疲力尽，麻木的双腿打颤，在抬脚时被石梯绊倒也是常事。这时，一些人的法宝开始失灵。但他们还未到山腰。
次日清晨，明殊在窄小的石梯上动作谨慎，以防踩到或昏迷或休整的人。空中偶尔有修士连带着剑掉下来，也不知落在了哪里。向上看，人山人海，向下看，人山人海。
爬到四分之三处时，还剩一日时间。明殊几欲崩溃。她恍若置身绝境，走过的路消失不见，要走的路却直通天穹，遥遥无期。在那段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周身空无一人，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明殊无数次想过放弃，“登顶”的信念却如狂风暴雪中的一点烛火，猛地窜一下，猛地亮一下。她便瞬间清醒，咬咬牙，继续爬。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出现两道人影，望不到头的路也终于到了尽头。她看见湛蓝的天空，盘旋的白鹤，苍绿的松柏……
“真狼狈啊。”
“说什么呢。我们宗门的天阶可不是闹着玩的，每一个爬上来的修士都很了不起。”
明殊脑子嗡嗡的，抓住凑上来想要扶她的那只手，“明殊。我叫明殊。”
她没忘。老者说，爬上朝阳峰后，一定要向接引弟子报上自己的名讳，否则就不算过关。
明殊再次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她被安置在一间朴素的客房中，枕边有一枚雕着祥云纹的白玉牌，上面以灵力刻着她的名字。
她拿起玉牌打量，却发现自己手臂上缠着绷带，衣服也换成了轻软舒适的长衫。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算是一只脚踏进闻心宗了。
回想起爬朝阳峰的经历，明殊愈发觉得神奇。听说闻心宗招生的条件是爬上朝阳峰时，她就知道这关不好过。可她没想到一路上会有那么多阵法禁制，甚至还有古老的幻境。在幻境中她险些失去意识，无奈之下只好以匕首刺痛自己来维持清醒。
天阶……一路上的各种经历体验实在新奇，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好好研究一番。
想得正出神，玉牌突然光芒大作，旋即浮现出几个幽蓝色的大字：“三月七日巳时，舍身崖第二关试炼。”
三月七？如今几号了？
明殊望向窗外，只见疏星几许。她下床想看看月亮圆缺，结果腿一软，扑腾一声摔在了地上。
双腿酸痛难忍，黑暗中却传来敲门声。
“明殊姑娘，你醒了吗？”
女子的声音温柔悦耳，但明殊不记得与她相识，只礼貌应道：“是。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了。”
“你昏迷这几日，由我负责照顾你。我可以进去吗？”
明殊本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但看着手臂上的绷带，想必自己昏迷时她没少费心。心中一暖，明殊稍微调整了姿势，答道：“当然了。”
两扇门“吱呀”一声，清风与月华便倾泻进屋内，视线中出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那人见她坐在地上，急忙提裙上前，几缕发丝因惯性飘起，在月光下像一片轻纱。
女子将她搀到床上，明殊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低下眉眼，“多谢你了，不论是今日，还是我昏迷的时候。”
女子抿唇轻笑，安抚似地拍拍明殊的手背，边起身点燃烛火，边用柔而甜美的声音回答：“我只是做了一位医者该做之事，姑娘不必见外。说不定日后，我们还是同门呢。”
明殊这下确定了她的身份，方才她醒来时便感觉到周围有许多不同的灵力气息，想必是通过第一关的修士们都被安排在了这里。
明殊很庆幸能遇到这样温柔友善的人，开口道：“你唤我明殊便好，姑娘怎么称呼？”
“花如雪。”这时她已经转到窗边，烛光盈满室内。她将窗子关好，转身望着明殊，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恍若湖中一株清丽脱俗的白莲。
明殊素来喜欢美好的东西，长相姣好的人自然也在其中。她眨眨眼，将心里的欢喜压下去几分，拔高声音问道，“今日是三月几号？”
“三月五日。两日后便是第二关的试炼了。这两天你多开窗通风，有利于你恢复。但晚上要记得关窗，俗语说春捂秋冻，还是要仔细着凉……我原以为你要明日才会醒，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体质更好呢。那日接引弟子搀你过来时，我吓坏了。你一张脸毫无血色，满头虚汗，手臂上大腿上都有血迹，手里还紧紧攥着把匕首。于是我便同接引弟子说，我来照顾你。……不过你真的很厉害，天阶禁制无数，你没有灵根却能爬上来……”
花如雪滔滔不绝地诉说夸赞，目光真挚，时不时握紧明殊的手，明殊陪着笑，不着痕迹地往一旁侧身，想躲开这太过的热情，花如雪却又紧紧跟上来。明殊实在吃不消，见缝插针打断道：“你可知，第二关试炼是什么内容？”
花如雪轻呼了一声，目光怪异，喃喃道：“你来参加试炼却不知试炼内容吗……”她突然屏声，抿唇小心瞄了眼明殊的神色，见无异状后道，“是这样的，第二关以团队合作的方式展开，随机组团，三到五人一组，在试炼地点平安度过五天就可以。这种方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么整组过关，要么整组淘汰。通关的人会到闻心宗主峰的广场上，由各长老挑选，成为其门下弟子。”
明殊心虚，她的确没有充分的了解过规则，那日辞别老者后，便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一路上也没打听到更多信息，只知道第一关是朝阳峰。
前路充满未知，她便想着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必要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未尝不可。总之她下了死心，要加入闻心宗。
花如雪分享的信息，让她安心不少。若说从前她是在一条大雾茫茫的河上泛舟，如今，她却能够看到对岸了。
送别花如雪后，明殊并无睡意，于是又开始修炼。
离开归墟后，她仍保持着每日修炼的习惯。在爬朝阳峰那几天，便将这事落下了。
她体质特殊，难以使用灵力，可她修炼灵力的速度质量并不比旁人差。在归墟，她灵湖中储存的灵力甚至远超同龄的神。
归墟内的神族并无“灵根”之类的说法，他们生来便有“灵湖”。灵湖位于识海之中，说白了就是意识世界中可以储存能量的地方。每个神诞生时的灵湖都大小不一，却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使灵湖变大。灵湖由灵力构成，灵力越多，越精纯，灵湖就越大，越清澈。
如果将别人的灵力比作水，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明殊的灵力就像冰，她只能先费心力将冰化成水，才能够使用。
明殊一度怀疑，这是因为自己血脉不纯。因为她既有神族独有的灵湖，也有妖族特有的内丹。
明殊打坐时发现这里的灵力比别处浓郁些，周围也有许多修炼时才会有的灵力波动。但眼下她伤未好全，第二关又近在眼前，对她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
为了避免被隔壁修士们苦修的动静影响，明殊入睡前给自己加了个结界，完美隔绝外界干扰。
躺平时禁止乱我道心。
两日后，晴空万里。
舍身崖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
明殊认为，那是因为舍身崖地方太小。
这形形色色的人中，谁会和她一组？明殊隐隐有些担忧。
不经意间，她瞄见了一位剑修。那人一袭白衣，手持长剑，背后的乌发微卷，在一众修士中显得鹤立鸡群，气度不凡。
那人仿佛有所察觉，目光越过数道身影与明殊对视，明殊丝滑地移开眼。
据说第一关中，最先通过的，便是一位如霜雪般凌冽的剑修。明殊不太理解这种抽象的比喻，却听说那人生着一头卷发，想来便是他了。
主持考试的考官在巳时准时抵达，所讲的规则与花如雪讲的大差不差。明殊站在较远的角落，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们手中的玉牌会指引你们找到同伴，每组集合后便从这崖上跳下去。”
明殊瞳孔地震，可环视了一圈，所有人的神色都出奇平静。她只好压下心里的震惊装南郭先生。
“崖下所通之地为百木林，里面有七境以下的妖和魔物。五日后所有幸存者都会在练武场汇合。若有异议，私下找我。”
考官话音落下后，人群便四散开来，互相寻找同伴。不多时，有些组就已经跳了下去。
明殊看得心惊胆战，却还撑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花如雪临走时特地找到明殊，宽慰她不必担心。明殊心里有些暖，同样报之一笑。
不久，她就根据玉牌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两男一女，他们似乎在刻意避着她。
明殊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心中已经猜到一二，笑着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互相对视，其中一位灰衣男子站出来道：“明殊姑娘，实在抱歉。只是你能否和我们解除同伴关系？”
明殊双眼微睁。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这试炼还可以解除同伴关系的吗？
那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见明殊未予答复，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开口说道：“明殊姑娘，此次招生我等了三年，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闻心宗是我等的夙愿，万不可在此时出局。姑娘你没有灵根，何必非要往修真界强挤呢？纵使你通过了第一关——那也确实可敬，但所有人都知道你那时有多狼狈。为了爬上朝阳峰，你几乎是搭上了半条命。这样的你，在试炼中只会拖我们后腿。”
眼见少女越说越激动，先前那位男子忙拉着她的手腕，暗示她冷静点。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哼了一声，再说话时声音竟有些哽咽，“所以姑娘，请你，和我们解除同伴关系。”
她将“请你”二字咬得极重，说完后便低头不再言语。
几人的骚动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有些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和同伴小声议论，有些人幸灾乐祸看热闹，更多的人漠不关心，淡淡瞄一眼，便投身自己的事。
明殊半敛着眸，少女时不时哽咽拭泪，头上的梨花发簪也跟着颤。两个男人神色讪讪，左右为难。本该是同伴的他们，气氛格外难堪。
其实明殊本来也在担忧组队的事。她独来独往惯了，解除组队也正合她意。只是少女突然的情绪失控，看得她有些懵。
回过神来才明白个中缘由。临近尾声才来找她，一见面就明确地提出要求，想必是深思熟虑后达成的共识。
另外两位且先不论，小姑娘不过十五岁，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年纪。对她来说，加入闻心宗一定很重要。苦等三年，克服万难，走到现在，如今却要和一个“怎么看都不靠谱”的同伴绑定，觉得会被拖后腿也正常。之所以失态，可能也是因为害怕希望破灭的不安吧。
遇到不愿意妥协的事有勇气反抗，被情绪左右时也能很快冷静下来，保持修养。
真可爱。
少女完全不知道，明殊正眯眼微笑着看哭唧唧的自己，还觉得自己可爱。她此时正沉浸在气愤和不甘之中。
她打心里认为，明殊是个吸血鬼，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被她缠上的同伴。因为她没有灵根。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通关。遇到有利之事，便死死抓住，哪怕牺牲旁人，也绝不能使自己的利益损伤半分。
“好啊。”明殊扬起笑，语气轻快地答应了解除同伴关系的请求。
少女显然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猛然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明殊看。
“那……那我们去跟考官说……”少女哽着嗓子，试探着问。
明殊笑着点头，同小脸带着茫然的少女去找了考官。两个男人紧随其后。
考官也很诧异。往年要求解除同伴关系，或者更换同伴的不是没有，但如今场上的人只剩他们四个，若解除的话，那位唤作明殊的姑娘就要孤身一人去百木林了。百木林虽然是闻心宗的地盘，但里面的妖魔不再少数，对新生来说还是太过凶险。
考官脸一沉，目光扫过几人，再次问明殊：“你当真是自愿的？”
明殊笑得温和，“是。”
“唉，也罢。”考官大手一挥，明殊的玉牌上不再有其他人的信息。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解除了同伴关系。
几人躬身谢过后，明殊递给那少女一张手帕，少女一愣，扭过头去用护腕狠狠擦了擦眼，“不需要。”
明殊决定，把这张被拒绝过两次的手帕珍藏起来，作为永久自留款。
她走到崖边，崖下云遮雾绕，根本看不出有多高。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心一横，“噌——”地跳了下去。
少女看着她的背影，樱桃小口张了又合，直到她跳下舍身崖，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
多亏了一个月前那位老者，自己才能在二月最后一天跋涉到闻心宗。据他所说，三月初到三月三日这期间，朝阳峰的结界会暂时打开。届时任何人，无论有无灵根，都有资格参与这场试炼。
看着高悬的明月，和手中储存了一个月干粮的储物符，明殊胸有成竹。她都这样抢占先机了，三日内登顶岂不是如汤沃雪！
幽蓝世界里，擎天高峰下，清风徐徐，草木沙沙。一片绿叶被风吹卷，遮住弯刀月牙。
子时已到，结界大开！
不远处的客栈里，窗户激撞窗棂，飞出数道身影。
百里外的群山间，树木折腰，鸟兽惊窜，碎石迸溅。
巨石，树枝，溪流，草地，无处不散发出灵力的波动。
“我修为已至六境，诸位，在下先走一步！”
“区区六境，还想先走一步？我已达辟谷之境！”
“此乃老朽第二十三次参与试炼，这次我定要拜入闻心宗！”
“哼，小人之志！我在平天宗修行已久，这一届的闻心宗魁首非我莫属！”
……
明殊：“……”
她来早了。她应该在三月三丑时到这里，看着一柱擎天的朝阳峰，在不足一个时辰的攀爬时间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地团团转到结界关闭，然后到最近的客栈安心睡下做个香甜的美梦。
明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将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在脑后，抬步上前。
厚底布鞋碾过草屑，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踏上那座高峰。
起初只是普通的登山，极陡的山体上，石梯接着石梯，几乎望不到头。
第一日正午时，她已精疲力尽，麻木的双腿打颤，在抬脚时被石梯绊倒也是常事。这时，一些人的法宝开始失灵。但他们还未到山腰。
次日清晨，明殊在窄小的石梯上动作谨慎，以防踩到或昏迷或休整的人。空中偶尔有修士连带着剑掉下来，也不知落在了哪里。向上看，人山人海，向下看，人山人海。
爬到四分之三处时，还剩一日时间。明殊几欲崩溃。她恍若置身绝境，走过的路消失不见，要走的路却直通天穹，遥遥无期。在那段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周身空无一人，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明殊无数次想过放弃，“登顶”的信念却如狂风暴雪中的一点烛火，猛地窜一下，猛地亮一下。她便瞬间清醒，咬咬牙，继续爬。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出现两道人影，望不到头的路也终于到了尽头。她看见湛蓝的天空，盘旋的白鹤，苍绿的松柏……
“真狼狈啊。”
“说什么呢。我们宗门的天阶可不是闹着玩的，每一个爬上来的修士都很了不起。”
明殊脑子嗡嗡的，抓住凑上来想要扶她的那只手，“明殊。我叫明殊。”
她没忘。老者说，爬上朝阳峰后，一定要向接引弟子报上自己的名讳，否则就不算过关。
明殊再次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她被安置在一间朴素的客房中，枕边有一枚雕着祥云纹的白玉牌，上面以灵力刻着她的名字。
她拿起玉牌打量，却发现自己手臂上缠着绷带，衣服也换成了轻软舒适的长衫。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算是一只脚踏进闻心宗了。
回想起爬朝阳峰的经历，明殊愈发觉得神奇。听说闻心宗招生的条件是爬上朝阳峰时，她就知道这关不好过。可她没想到一路上会有那么多阵法禁制，甚至还有古老的幻境。在幻境中她险些失去意识，无奈之下只好以匕首刺痛自己来维持清醒。
天阶……一路上的各种经历体验实在新奇，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好好研究一番。
想得正出神，玉牌突然光芒大作，旋即浮现出几个幽蓝色的大字：“三月七日巳时，舍身崖第二关试炼。”
三月七？如今几号了？
明殊望向窗外，只见疏星几许。她下床想看看月亮圆缺，结果腿一软，扑腾一声摔在了地上。
双腿酸痛难忍，黑暗中却传来敲门声。
“明殊姑娘，你醒了吗？”
女子的声音温柔悦耳，但明殊不记得与她相识，只礼貌应道：“是。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了。”
“你昏迷这几日，由我负责照顾你。我可以进去吗？”
明殊本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但看着手臂上的绷带，想必自己昏迷时她没少费心。心中一暖，明殊稍微调整了姿势，答道：“当然了。”
两扇门“吱呀”一声，清风与月华便倾泻进屋内，视线中出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那人见她坐在地上，急忙提裙上前，几缕发丝因惯性飘起，在月光下像一片轻纱。
女子将她搀到床上，明殊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低下眉眼，“多谢你了，不论是今日，还是我昏迷的时候。”
女子抿唇轻笑，安抚似地拍拍明殊的手背，边起身点燃烛火，边用柔而甜美的声音回答：“我只是做了一位医者该做之事，姑娘不必见外。说不定日后，我们还是同门呢。”
明殊这下确定了她的身份，方才她醒来时便感觉到周围有许多不同的灵力气息，想必是通过第一关的修士们都被安排在了这里。
明殊很庆幸能遇到这样温柔友善的人，开口道：“你唤我明殊便好，姑娘怎么称呼？”
“花如雪。”这时她已经转到窗边，烛光盈满室内。她将窗子关好，转身望着明殊，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恍若湖中一株清丽脱俗的白莲。
明殊素来喜欢美好的东西，长相姣好的人自然也在其中。她眨眨眼，将心里的欢喜压下去几分，拔高声音问道，“今日是三月几号？”
“三月五日。两日后便是第二关的试炼了。这两天你多开窗通风，有利于你恢复。但晚上要记得关窗，俗语说春捂秋冻，还是要仔细着凉……我原以为你要明日才会醒，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体质更好呢。那日接引弟子搀你过来时，我吓坏了。你一张脸毫无血色，满头虚汗，手臂上大腿上都有血迹，手里还紧紧攥着把匕首。于是我便同接引弟子说，我来照顾你。……不过你真的很厉害，天阶禁制无数，你没有灵根却能爬上来……”
花如雪滔滔不绝地诉说夸赞，目光真挚，时不时握紧明殊的手，明殊陪着笑，不着痕迹地往一旁侧身，想躲开这太过的热情，花如雪却又紧紧跟上来。明殊实在吃不消，见缝插针打断道：“你可知，第二关试炼是什么内容？”
花如雪轻呼了一声，目光怪异，喃喃道：“你来参加试炼却不知试炼内容吗……”她突然屏声，抿唇小心瞄了眼明殊的神色，见无异状后道，“是这样的，第二关以团队合作的方式展开，随机组团，三到五人一组，在试炼地点平安度过五天就可以。这种方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么整组过关，要么整组淘汰。通关的人会到闻心宗主峰的广场上，由各长老挑选，成为其门下弟子。”
明殊心虚，她的确没有充分的了解过规则，那日辞别老者后，便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一路上也没打听到更多信息，只知道第一关是朝阳峰。
前路充满未知，她便想着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必要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未尝不可。总之她下了死心，要加入闻心宗。
花如雪分享的信息，让她安心不少。若说从前她是在一条大雾茫茫的河上泛舟，如今，她却能够看到对岸了。
送别花如雪后，明殊并无睡意，于是又开始修炼。
离开归墟后，她仍保持着每日修炼的习惯。在爬朝阳峰那几天，便将这事落下了。
她体质特殊，难以使用灵力，可她修炼灵力的速度质量并不比旁人差。在归墟，她灵湖中储存的灵力甚至远超同龄的神。
归墟内的神族并无“灵根”之类的说法，他们生来便有“灵湖”。灵湖位于识海之中，说白了就是意识世界中可以储存能量的地方。每个神诞生时的灵湖都大小不一，却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使灵湖变大。灵湖由灵力构成，灵力越多，越精纯，灵湖就越大，越清澈。
如果将别人的灵力比作水，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明殊的灵力就像冰，她只能先费心力将冰化成水，才能够使用。
明殊一度怀疑，这是因为自己血脉不纯。因为她既有神族独有的灵湖，也有妖族特有的内丹。
明殊打坐时发现这里的灵力比别处浓郁些，周围也有许多修炼时才会有的灵力波动。但眼下她伤未好全，第二关又近在眼前，对她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
为了避免被隔壁修士们苦修的动静影响，明殊入睡前给自己加了个结界，完美隔绝外界干扰。
躺平时禁止乱我道心。
两日后，晴空万里。
舍身崖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
明殊认为，那是因为舍身崖地方太小。
这形形色色的人中，谁会和她一组？明殊隐隐有些担忧。
不经意间，她瞄见了一位剑修。那人一袭白衣，手持长剑，背后的乌发微卷，在一众修士中显得鹤立鸡群，气度不凡。
那人仿佛有所察觉，目光越过数道身影与明殊对视，明殊丝滑地移开眼。
据说第一关中，最先通过的，便是一位如霜雪般凌冽的剑修。明殊不太理解这种抽象的比喻，却听说那人生着一头卷发，想来便是他了。
主持考试的考官在巳时准时抵达，所讲的规则与花如雪讲的大差不差。明殊站在较远的角落，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们手中的玉牌会指引你们找到同伴，每组集合后便从这崖上跳下去。”
明殊瞳孔地震，可环视了一圈，所有人的神色都出奇平静。她只好压下心里的震惊装南郭先生。
“崖下所通之地为百木林，里面有七境以下的妖和魔物。五日后所有幸存者都会在练武场汇合。若有异议，私下找我。”
考官话音落下后，人群便四散开来，互相寻找同伴。不多时，有些组就已经跳了下去。
明殊看得心惊胆战，却还撑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花如雪临走时特地找到明殊，宽慰她不必担心。明殊心里有些暖，同样报之一笑。
不久，她就根据玉牌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两男一女，他们似乎在刻意避着她。
明殊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心中已经猜到一二，笑着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互相对视，其中一位灰衣男子站出来道：“明殊姑娘，实在抱歉。只是你能否和我们解除同伴关系？”
明殊双眼微睁。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这试炼还可以解除同伴关系的吗？
那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见明殊未予答复，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开口说道：“明殊姑娘，此次招生我等了三年，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闻心宗是我等的夙愿，万不可在此时出局。姑娘你没有灵根，何必非要往修真界强挤呢？纵使你通过了第一关——那也确实可敬，但所有人都知道你那时有多狼狈。为了爬上朝阳峰，你几乎是搭上了半条命。这样的你，在试炼中只会拖我们后腿。”
眼见少女越说越激动，先前那位男子忙拉着她的手腕，暗示她冷静点。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哼了一声，再说话时声音竟有些哽咽，“所以姑娘，请你，和我们解除同伴关系。”
她将“请你”二字咬得极重，说完后便低头不再言语。
几人的骚动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有些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和同伴小声议论，有些人幸灾乐祸看热闹，更多的人漠不关心，淡淡瞄一眼，便投身自己的事。
明殊半敛着眸，少女时不时哽咽拭泪，头上的梨花发簪也跟着颤。两个男人神色讪讪，左右为难。本该是同伴的他们，气氛格外难堪。
其实明殊本来也在担忧组队的事。她独来独往惯了，解除组队也正合她意。只是少女突然的情绪失控，看得她有些懵。
回过神来才明白个中缘由。临近尾声才来找她，一见面就明确地提出要求，想必是深思熟虑后达成的共识。
另外两位且先不论，小姑娘不过十五岁，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年纪。对她来说，加入闻心宗一定很重要。苦等三年，克服万难，走到现在，如今却要和一个“怎么看都不靠谱”的同伴绑定，觉得会被拖后腿也正常。之所以失态，可能也是因为害怕希望破灭的不安吧。
遇到不愿意妥协的事有勇气反抗，被情绪左右时也能很快冷静下来，保持修养。
真可爱。
少女完全不知道，明殊正眯眼微笑着看哭唧唧的自己，还觉得自己可爱。她此时正沉浸在气愤和不甘之中。
她打心里认为，明殊是个吸血鬼，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被她缠上的同伴。因为她没有灵根。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通关。遇到有利之事，便死死抓住，哪怕牺牲旁人，也绝不能使自己的利益损伤半分。
“好啊。”明殊扬起笑，语气轻快地答应了解除同伴关系的请求。
少女显然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猛然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明殊看。
“那……那我们去跟考官说……”少女哽着嗓子，试探着问。
明殊笑着点头，同小脸带着茫然的少女去找了考官。两个男人紧随其后。
考官也很诧异。往年要求解除同伴关系，或者更换同伴的不是没有，但如今场上的人只剩他们四个，若解除的话，那位唤作明殊的姑娘就要孤身一人去百木林了。百木林虽然是闻心宗的地盘，但里面的妖魔不再少数，对新生来说还是太过凶险。
考官脸一沉，目光扫过几人，再次问明殊：“你当真是自愿的？”
明殊笑得温和，“是。”
“唉，也罢。”考官大手一挥，明殊的玉牌上不再有其他人的信息。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解除了同伴关系。
几人躬身谢过后，明殊递给那少女一张手帕，少女一愣，扭过头去用护腕狠狠擦了擦眼，“不需要。”
明殊决定，把这张被拒绝过两次的手帕珍藏起来，作为永久自留款。
她走到崖边，崖下云遮雾绕，根本看不出有多高。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心一横，“噌——”地跳了下去。
少女看着她的背影，樱桃小口张了又合，直到她跳下舍身崖，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