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皇菊簇拥着黑白相框的遗像,柳眉凤目的女子端庄微笑。

    江冉一身黑衣,跪地仰望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母亲。

    随母的天生波浪卷发,随意绑成一束,蓬乱得像是被遗弃的杂草。

    红烛跳跃着火光,照亮母亲生前的温柔,带走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温暖。

    不时有人上前献上黄白菊花,默默鞠躬,而后退到一旁。

    她的父亲孙宏业几度哭到昏厥,清醒过来就安慰她:“冉儿啊,你妈妈一直念叨你回来,可惜没有等到啊……冉儿,你要完成你妈妈的遗愿,不要忘记和祁家的婚约啊……不要做背信弃义之人,那是你外祖父订下的……”

    江冉盯着母亲的遗像,红肿的凤眼默默流泪,一声不吭。

    孙宏业的安慰语,从清早念到傍晚。

    台词大同小异,无外乎告诉来吊唁的各大家族或商圈显贵人物,江家虽然没落了,但还有和京圈之首祁家的祖辈婚约。

    他这个上门女婿,还可以翻盘。剩几家商场的江家,还能重回昔日京圈老大的地位。

    只要台词里冒出祁家,人群就会轻微的骚动,议论着什么。

    从早到晚,来吊唁的人群聚集院内,中午吃点江家准备的清淡素宴都不走。

    男士守在院外,贵妇在院内。

    江冉明白是在等祁家的表态。

    孙宏业老家来的表妹王雪莲,忙前忙后招待。此时,仿佛女主人般被一众贵妇太太围在大堂安慰。

    王雪莲抹着泪道:“我哥不容易,嫂子心脏不好,我哥从公司下班回来,就见嫂子昏倒在地……一探鼻息,已,已经没了……”

    一身淡雅的白裙,包着前凸后翘的少妇姿态。头上精致挽发,插着一朵白菊。手上的白娟不时抹泪,娇泣模样频生楚楚可怜。

    如果不是偷偷听到王雪莲和孙宏业私生子的电话,江冉也会信以为真——

    “……再等几天,等葬礼过了,你爸就能把你接过来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在江家生活,江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外祖父白手起家的江家,都被孙宏业败穿底了。

    曾经和祁家一同称霸商圈的江家,随着外祖父心脏病突发离世,逐渐败落。

    老实巴交的司机之子孙宏业,被相中作上门女婿。外祖母教着管理公司,只为给自己先天性心脏病的独女找一个安稳的归属。

    如今,母亲和外祖父外祖母团圆了……

    忽然一阵强劲有力的引擎,由远及近。院中人群齐齐转身,望向大门口。

    “姑爷,祁家来人了!”孙宏业的年轻司机冲了进来。

    “快,快去迎接。”

    大厅内的贵妇们,也骚动起来,纷纷翘首院外。

    江冉擦擦模糊了母亲遗像的眼泪,起身推开贵妇圈,甩给正哭哭啼啼的王雪莲一嘴巴子。

    孙宏业惊了惊,却也顾不得贵妇圈的惊呼,急急往外走。

    “爸,您要去哪?”江冉淡淡道,“您表妹的脸肿起来了,不过来安慰吗?”

    “哥……”王雪莲攥着手绢,梨花带雨,“我不知道冉小姐为什么打我?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好极了,对吧,爸?”江冉边说,边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昨晚为妈妈画肖像削铅笔的美工刀。

    滑开开关,锋利的刀片冒出头。

    “江冉,你做什么?”孙宏业喊道,“还不快去迎接祁公子?都快嫁人了,怎么一点不懂事?”

    “您可以再生一个懂事的。”江冉把刀对准自己的脖子。

    与其让孙宏业带着小三和私生子,利用她败坏祁家,不如取消婚约。

    这样至少可以保存江祁两家祖辈的情谊。

    她和母亲一样不懂经商,都学了绘画。

    外祖母虽然稳住了江家的产业,即便不能再和祁家并列,却也在京圈举足轻重,但后继无人。劳心劳力,也早早追随外祖父而去。

    祁家老爷子去年也过世。

    江冉自知无法带动江家重新辉煌,但至少要让江祁两家的老爷子在地下团聚时,不要反目成仇。

    “我江冉,对妈妈的灵位发誓,不嫁祁家。”

    妈,您放心。我不败坏祁家,不依靠祁家,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院内外,一阵静默,就听皮鞋的咯噔声由院子的青石砖路,延伸进了大堂。

    来人一身黑西服外披了件黑大衣,短发干净利落。

    可能开车吹风的原因,刘海略显凌乱,却不失秩序,有力又温柔。

    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直挺的鼻梁上,消减了深邃眼眸的凌厉。

    麦色的皮肤,沉稳给人安全感。

    他径直走到被孤立在大堂中央的江冉,轻轻抽出美工刀,淡粉薄唇轻启:“女孩子家家,不要玩刀。”

    沉沉的嗓音,似乎不悦,却又包容。

    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开关,祁森把刀收进了大衣口袋。

    江冉愣愣道:“是我的刀。”用得最顺手的一把。

    “暂为保管。”

    他转身向灵堂,接过身后男秘书递上的一大捧白菊簇拥的天堂鸟花束。

    橙黄的花朵鸟儿般欲展翅高飞,那是母亲最想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

    天生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不能远途旅行。母亲只能用手中画笔,画出心中向往的自由之地。

    江冉有些明白祁家为什么百年来屹立不倒,就像现在她竟然对上一秒还不想扯上关系的祁森,仅仅因为一束花,就莫名感激。

    或许江家还能有所转机。不求风生水起,至少要从孙宏业手中夺回来。

    “我想和你谈谈。”江冉拉住对母亲鞠完躬就要转身离去的祁森。

    清浅的嗓音,似初雪般谧静,驱散远洋归来的时差头疼。

    祁森眨巴下眼,刚想点头,一阵吸气声自聚在院子里观望的贵族圈中发出。

    孙宏业就跑上前来,鞠躬道:“小女不懂事,还请您看在她还小的份上原谅……”

    祁森微微蹙眉,院子里就又发出一阵倒吸气。

    孙宏业把腰弯得更低,又要说什么讨好之语,江冉懒得再听,拉着祁森走往楼上的卧房。

    昨晚孙宏业吼得够多了:“你要嫁不进祁家,就滚出江家。江家没有你这样违背祖约的不孝子,我不会给你一分学费,你自生自灭吧……”

    大家都一副要瞪出眼珠子的表情,江冉噔噔噔快步上楼。

    她甚感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祁森盯着随步甩动的野蛮生成的蓬蓬马尾,任凭被拉进一间灰蓝装修的房间。

    没有女子身上令人厌烦的甜腻,一股咖啡似的清香飘来。

    珍珠白的梳妆台上几瓶女士水乳。一杯冷掉的咖啡,飘着灵堂里的遗像。

    祁森心下微微吃惊,这是他头一次见咖啡拉花可以和照片一样栩栩如生。

    尤其多出的两个大红色中国结耳坠,美艳如玫瑰。

    好巧的手。

    他不由想看看拉自己的手,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江姨信中强调过这小丫头情感慢热得很。

    江冉初中高中就收到很多情书,每次都拿回来让保姆阿姨看,而后必定问一句:“我没感觉到喜欢,阿姨您感觉到了吗?”

    急不得,会吓跑的。

    “请坐。”江冉把门关上,拉开梳妆椅。

    自己坐到靠窗的画架椅子,拉开5米距离。

    祁森看看似乎想坐到外阳台的女孩,拎起白椅子到画架旁。

    “太远了,听不清。”

    江冉缩缩快被黑皮鞋靠上的小白鞋,压住微微加速的心跳说:“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太近了,他身上的木质沉香,像是一片古老的森林罩住她,有些喘不过气。

    “说说看。”

    镜片后的桃花眼微弯,一点没有传闻的狠辣。

    什么女孩子不能近身,否则手都要被折断。

    江冉微惊,忽然明白刚才大堂里大家见了鬼的表情是为什么。

    她摸摸自己的右手手腕,虚汗直冒。

    这时才想起这几天孙宏业不停在耳边的唠叨,不禁微微发抖。

    “惹恼了祁家公子,你就等着江家一夜之间覆灭,自己死去和你外公说吧……”

    密闭的房间忽然沉闷,江冉一把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寒冬的冷空气涌进来,她一阵哆嗦,忙又关上。万一怒了把她从阳台丢下去,脑袋就开瓢了,母亲会气到爬出灵堂的。

    才几天,她都没活下去。

    江冉深吸一口气道:“这笔生意你铁赚不亏。收购江家企业,我们取消婚约。你只需要把钱打我账上。”

    没了江家企业,看孙宏业还拿什么养小三和私生子。

    “别墅也给你,按市场最低价出售。”

    “听起来似乎没亏,”祁森微微倾身,盯住江冉的丹凤眼。“可是我赔了老婆。”

    见女孩忽地抿紧嘴巴,屏住了呼吸,他又坐直。

    可别初见就把人给吓昏过去。

    他勾起唇角,微弯着桃花眼,尽显邻家大哥哥的温和。

    江冉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看一笑就多情的桃花眼,放下一点心。

    他似乎有点兴趣。至少没生气。

    “我们江家有先天心脏病,我也可能有,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取消婚约,对你来说是解除了定时炸弹。”

    “祁家一直秉承诚信原则,不会因为心脏病就退婚。我会完成祖父的约定。”

    “一定要结婚?”

    “传宗接代,繁衍生息,是祁家儿孙的使命。”

    “我不生孩子。”

    祁森盯向江冉的肚子。穿着羽绒服也清瘦的身子,腰身想必堪堪盈盈一握。

    “可以试管。”

    江冉听得一个激灵。

    她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成为孙宏业谋利的工具,但不是要让自己的孩子从别人的肚子里出来。

    “非结不可?”

    “你可以提条件。”

    就等这句。

    江冉从羽绒服口袋掏出一张纸,啪一下拍上祁森的大腿。

    两人都惊住。

    祁森心下惊了两秒,面上从容不迫,抽出江冉手下折了两折的白纸。

    江冉盯着还停留在祁森大腿的手,魂游天外。

    谁,谁让他坐这么近?腿还这么长,刚好像个桌子,就顺手拍上,以示自己非常硬的底气。

    折纸展开,白纸黑字居中标题为《契约婚姻》:甲乙双方非婚姻事实关系,婚期一年……

    看两眼,祁森把纸折回去,塞回江冉手心。

    温暖的手指像暖手宝似的,惊回了神。

    江冉看看折纸,递给祁森:“约法三章,你看看,没问题,请签字。”

    “不用看,都随你。”

    他桃花眼弯弯,配着金丝边镜框,真不像网传的狠厉商业霸主,反而像辅导邻家妹妹的温柔老师。

    “请稍等,我去拿笔。”

    江冉起身,推开正对祁森的一扇隐形门。

    祁森抽回握上大衣内袋钢笔的手。

    偌大的书房,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

    水彩、水墨、水粉、油画和素描……人物风景、动漫卡通、抽象写实……从墙上相框铺到了地上的白纸。

    祁森不由感叹,真是一双美丽的巧手。

    能成为她选中的笔下画,被精心勾勒,别样幸福的滋味。

    接过江冉递来的水笔,祁森按江冉手指的指示,放旁边画架板上,在端庄秀丽的“江冉”下方签上名。

    她接回纸和笔,冷淡的丹凤眼顿时冒出盈盈星光,像捡到宝了一样亮晶晶。

    他不禁莞尔,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张百万支票,递给她:“祁家媳妇的生活费。不够,问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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