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静了一下:“你别急,我现在就过来。”

    今天天气不好,雪越下越大,大半个城市交通陷入瘫痪。十五分钟的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周屿通过手机上的中控提前打开门,林观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寻寻觅觅的推开客卧的门,站在了周屿与程心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林观打开灯,见周屿坐在地上,作势想先将他拉起来。

    周屿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急切地说道:“你别管我,先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林观俯下身从周屿手中接过程心,将程心顺势平放在一旁的床上。他原以为程心是犯了低血糖一类,哪知当他仔细一打量,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程心面色苍白,额头正在冒冷汗。

    这不是普通的晕倒,这是休克。

    林观打电话想叫救护车,可是雪下得太大,救护车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林观心焦难耐,忍不住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大喊道:“尽快尽快……那就想办法啊,总之我这里等不了那么久。”

    一连串激烈的反应看得周屿无比恐慌,他只觉得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到底怎么了?”周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观。

    林观回头看向周屿,再次朝他伸出手,想将他扶回轮椅上。周屿却是一把握住他伸到面前的手腕,难以自控的摇撼着:“你回答我啊!”

    林观眉头紧锁:“程心最近有什么异样?”

    周屿仿佛是被问愣了,默了片刻才答道:“我不知道,她最近不怎么和我在一起,即便回了家也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都不怎么理我的。”

    林观诧异的一拧眉毛:“你前两天不是说她专门抽空替你过了生日吗?”

    周屿缓缓松开手,放开了林观:“没有,我骗你们的,我就是……就是……”话在嘴边,却实在说不出口。

    就是不想你们觉得我太可怜。

    这个月的十八号恰好是周屿的生日,林观与另几个好友想替周屿庆生,却被周屿婉拒。他想借这个机会与程心缓和一下关系,为此早早便订好了餐厅,安排好了能安排的一切,甚至反过来给程心准备了礼物,只期待她看在自己过生日的份儿上能来见一面,与自己好好说几句话。

    可惜程心到底是没来。

    周屿记得那天自己在包场的餐厅坐了很久,四周空荡荡的,天色由晴空转为黄昏,最后落入黑夜。为了能以一种从容的姿态面对程心,他甚至不敢喝水,生怕又将狼狈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程心一定是对自己这幅样子腻烦透了,一定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才会做出这么坚定的姿态。毕竟她还那样年轻,那样漂亮,怎么会愿意身边永远跟着个拖累?

    想到这里,他动摇了,他想放程心走。可是今天当他看见程心回家时,又忍不住想亲近她,想再努力一把,替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可能。

    算了,放手吧,只要她高兴怎么都可以。

    他已经决定成全她了,可是她却忽然出了状况。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呢?

    他看着林观开始在房间里到处翻找东西,一颗心紧张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你在找什么?”

    林观没瞒他,一边翻找一边回答道:“找病历。”

    “什么病历?”

    “程心身体应该是出了些状况,我不确定具体是什么原因,但应该有一阵子了,她很可能已经去医院检查过。”

    这话令周屿心惊肉跳,他回头去看程心,程心的脸色白的吓人,仿佛已经没了生机。周屿用手撑地挪蹭到床边,想去拉程心的手。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上程心手背的刹那,忽听林观惊喜的叹道:“找到了,果然有!”

    周屿倏的回过头,紧盯着林观的动作,只见他刚有些松快的表情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周屿问:“是什么问题?”

    林观快速地翻动纸页,末了合上病历,随手塞进随身带来的提包里:“没什么,病历上的信息不够完整,还不能下判断。”他瞥了周屿一眼。

    只一眼,周屿看出了林观目光中的心虚。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红着眼睛,无力的用拳头砸向地面:“你快说啊!你是想急死我吗?”

    林观看着他,看着他像支受困的木偶,只能坐在地上无力的呼喊晃动,没有任何影响力,更不具备任何威胁。

    真是可悲啊。

    他已经这么可悲了,自己难道还要给他可悲的生命再添上残酷的一笔吗——如果判断没错,程心大概只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

    这要让他怎么开口?

    周屿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抵在林观的脖颈上,林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片刻后还是敷衍式的说道:“我不知道,我都说了,得等完整的报告出来才能下定论。”说着,径直出了房间:“我去门口看车到了没有。”

    车过了十分钟才抵达,这十分钟里,周屿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深渊,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感。他看得出来林观在回避自己的问题,更明白程心的状况很是棘手,可是再棘手又能棘手到什么程度?竟让林观连告知自己事实的勇气也没有。

    他坐在地上,拉着程心的手。程心的手很冰,冰的让他害怕,他想替她搓得热一些,可这幅累赘的身体让他使不出力气。

    他紧抿着嘴唇,苦挨着时间。

    终于,两名医护人员冲进卧室,将程心抬了出去,其中一人见他还坐在地上,顺手帮他坐回到了轮椅上。

    时间紧迫,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程心身上,林观作为医生打算跟随救护车一起走,离开前嘱咐周屿在家等着,稍后会来接他。然后不等周屿表态,转眼便消失在了周屿的视线里。

    耳边骤然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见窗外的风雪声。周屿面对着门静默良久,一动不动,忽然,他的余光瞥见程心随手放在鞋架前地板上的提包。

    他转动轮椅凑上前,捡起提包放在腿上,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提包打开。提包里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一个化妆包与一只厚厚的文件袋。

    心里茫茫然地生出一股不安,他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大致一扫,顿时明白程心这是打算出国,并且已经办好了手续。他随手翻了翻,又在文件中发现了另几页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页角处印着一家医院的名称与地址。

    医院?

    脑海中的拼图顺势拼连在了一起。

    她果然早就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周屿英文水平很好,他阅读纸上的内容,然而此刻实在是心烦意乱,刚看了两行便没了耐性。他拿起手机,按照页脚上的医院电话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很快,电话接通。

    他知道医院向来很注重病人的隐私,直接问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他只说是程心的丈夫,想帮程心更改与医生的见面日期。

    对方询问了几项基本信息,又确认过身份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尽快让程心来医院,否则病症的发展会失去控制,程心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周屿的心当时就凉了,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的力气,问出了那句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以她目前的状况,最晚能推迟到什么时候?”

    对方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带感情地回答道:“如果错过手术的最后时机,程心大概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寿命,所以请务必尽快入院。”

    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渗透进周屿的四肢百骸,他挂下电话,弓起后背,整个身躯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原来如此,程心打算与自己离婚,然后一个人去国外治病。她怎么这样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一个人面对死亡不害怕吗?即便处境这样糟糕,她也硬挺着不让自己知道?离开前做得最坚决的事是与自己划清关系?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自己不配得到她的信任?多年夫妻,难道到头来不过是场貌合神离的笑话?

    周屿满心悲哀,眼泪不可自控的落下来。他曾以为程心是爱自己的,哪怕爱得并不热烈,并不深刻,甚至不太明显,但那也是爱。

    果然,幻想被爱是一种病。

    他有些迷茫,迷茫如今不知该如何面对程心。是否还要继续像只狗一样卑微的乞求她的爱?乞求她能多看自己一眼?还是成全她,放她走?

    一点怨气从痛苦与委屈的罅隙间滋生出来,他想与程心把话说开,用理性客观的态度问问她真实的想法。

    满心满肺的话语在心里反复斟酌,百般演练,明明已然准备的那样周全,可是当他再次看见程心的刹那,只觉得整个人连同精神一并崩塌了。看着程心苍白如纸的面容,他大脑里空白一片,只是出于本能的想去抱她。

    可是程心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仿佛一条条透明且冰冷的蛇,在日光灯下朝他嘶嘶吐着信子。

    他害怕,怕得难以言喻。伸手握住程心冰凉的手,他俯下身,将脸埋进白色的被单里,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个画面,全与程心有关。

    自己是如何爱上的程心?

    这个问题程心也曾问过他。婚礼当夜,程心坐在他毫无知觉的双腿上,手臂环绕住他的脖颈,脑袋枕在他的肩头,轻柔的声音好似黎明前空气中的水雾:“周屿,你究竟爱我什么?”

    “爱就是爱,没有为什么,就当我是对你一见钟情,是命运安排我们在一起。”他对当时这个回答印象深刻,因为回答得太浪漫,完全不符合他的个人风格,更是因为他自知撒了谎。

    其实他们最初的交集远比程心以为的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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