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蔻是一只尊贵的白天鹅,海勒女皇的独生女儿,天空之城唯一的继承者,但是,在她的子民眼中,却是个傲慢娇慵,自暴自弃的纨绔,浪费了满身的贵族血统和一张美得张扬的脸。

    她曾多次啧啧地称季蛰栀心灵手巧,其实,作为一个与公主朝夕相处的女仆,季蛰栀觉得她的主人是一位大智大勇,又敢爱敢恨的人,但别人不想,也无法看见她的内核。

    而让·雪是公主的情人,他是一位脾性可以言之很诱人的雄性雨燕,听说他给许多鸟族女人的感觉都像伊甸园的禁果,外皮有些许斑点,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必吃的禁果,品质上乘,熟得发香。

    季蛰栀能顺利带上这枚鸟蛋活着逃出天空之城,离不开其亲生父母的暗中掩护,动用广大人脉来通融重重关卡。

    而出城后,漫无尽头的流浪逃亡,她长期卖花攒下的小金库也为自己省去不少麻烦。

    她越想越有动力:“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你有什么衣服需要洗吗?要不,我来给你洗。”

    他怜惜地泼她冷水:“着急什么?你的身体何时痊愈可不是病人说了算,医师说的才算。难道皮外伤就不是病啦?若是男人也就算了,可你是女孩子,是要爱美的,留下疤就不好了。”

    林宴澜随手拍了拍一张竹制的躺椅,漫不经心的声态完全就是一个资深医师的口吻:“来吧,坐这,先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势。”

    季蛰栀把蛋放进一个装着香软浆果的大篮子里,然后径直走过去。

    他将右手搭在她的左肩:“等一下,”说着,林宴澜转身去药柜拿来两个竹筒,一卷蚕丝纱布。

    一双干净到极致的漆黑眼瞳望向季蛰栀,“你,介意脱掉外衣吗?最好,外裤也脱掉,冒犯了。”

    季蛰栀垂睫嗯了一声,开始解衬衫扣子。

    林宴澜自觉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窗外的麻雀在弯弯的树枝上多嘴,并不安静,但他还是听得见指尖薄甲轻叩木质衣扣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动静。

    此时,他的心、他的神经,也成了桑叶,那感觉吁吁的,连绵持续的,被温吞地蚕食了个遍。

    随即是衣物落地的声音,林宴澜从窗边扯下大片窗纱,因为住在一棵活生生的房子里,树木需要阳光的滋养,但阳光往往太刺眼,所以夏时窗帘宜用半透明的黑色薄纱。

    轻飘飘的黑纱披在肌肤上有着暖融融的触感,季蛰栀很快镇定下来,这位兽族朋友接触女孩子极有分寸,他有非礼勿视的教养。

    “啵”,一股清凉的辛香迸发出来,林宴澜用一根棉签探入药罐内蘸取霜体,腰弯下来,手臂伸进黑纱内,用棉头动作熟练地为她上药。

    过了一会儿,他正经地说明:“好啦,刚才给你用的叫雪玉霜,虽然它看起来黑乎乎的,是取积雪草浆与白玉粉、白獭的脊髓碎、琥珀蜂蜜糊秘制而成,对祛除疤痕效果显著,接下来,呐,放松,像睡觉一样,让我帮你涂点虎杖煎液给渗血的伤口消消毒,再搽点紫草膏在你的淤青上,这样好得快,不过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他上药的手法颇细,药膏质地温和,使人起柔腻之感。季蛰栀安然地休息着,像只软乎乎的蓝金渐层小猫就要打起呼噜噜的小盹。

    可她是那么恬静,只是淡淡地道:“不疼。”

    之后连火星子般微小的声音也没再发出来了。

    季蛰栀乖乖地一动也不动,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似乎在默默忍耐着什么。

    书上说,人蝶有发香鳞散生于鳞片间,发香鳞基部有一小腺体,产生挥发性费洛蒙。

    她在悄悄地控制自己释放费洛蒙。

    “猛兽嗅得见昆虫的信息素吗?嗅不见吧?可我们都是食草动物的说。”季蛰栀心里想。

    或许由于浮身在夏日的燥气里,但凡是一点喘息、他的呼吸、目光交萦,都可能与半空中易燃的鳞粉摩擦出野火花,直烧上心来。

    可蝴蝶怕火,害怕被烈火灼伤,于是她只能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身子变得酥酥麻麻的,忍不住轻微发颤,耳朵上摇荡着的碧玉坠子像两只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心悦君兮,忧心忡忡。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些紧张,放轻松点,别绷着。”他低着头很用心的涂药,一双眼只管盯着棉头看。

    这副模样活像个新手小医僮。

    夏天的暑气蒸人,棉签的触感微凉,林宴澜一边给季蛰栀上药,一边轻轻地吹气。

    他吞吐的寒息飘来,像薄荷酒里的冰块,吹弄得伤口被冰敷麻醉,堪堪止住了血,季蛰栀感觉这具躯壳好似破蛹时刻的春茧,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亦有隐隐的兴奋与冲动。

    上完药,林宴澜继续用蚕丝纱布认真包扎,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她的腰间、大腿围、脖颈处,手上始终保持着绅士的距离。

    但嘴上却忍不住调侃道:“你的血闻起来很香,是薄荷味的。果然呐,花蝴蝶,连血液都是香香的。”

    季蛰栀端坐支吾,唇齿间挤出一个憨直的微笑和一句谢谢。

    林宴澜利落地剪断最后一处绷带,在末端系了个可爱的蝴蝶结,轻声说:“好了。那身脏衣服都破破烂烂了,为防感染,就别再穿了,只是我家里从来没有女人留宿过,要委屈你暂时穿我的了,你嫌弃也办法,我洗得可干净了。”

    季蛰栀不挑剔地说好,可是在人鹿和人马的家里找不到一条裤子,好在林宴澜的白衬衫相对她这小身板实在很长,遮盖得住她的大腿,而且宽松得刚刚好。

    “……这样?好吗?”季蛰栀问。

    林宴澜点点头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季蛰栀,握拳抵在下颏评价道:“嗯嗯,好极了。”

    季蛰栀扯了扯嘴角:“呃,可是我还不习惯……下装消失的穿法。”

    “那就入乡随俗喽。”

    她不忍太拂他的意,婉言说:“让我考虑考虑……”

    他调笑,又说:“逗你的啦。”

    穿上林宴澜干净的衣服后,季蛰栀感觉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

    森林里的日光,大概没有空中的城里猛烈,像是把澄黄的蜂蜜调和进熟水煮雪的香饮子中,然后慢慢地搅拌着,持续蒸发的清冽香味和热气,辅以细如游丝的薄荷凉意中和反应。

    [熟水:用热水浸泡带有香气的花草。]

    树屋里呈现着一种被旖旎笼罩的氛围。

    她总感觉自己裆部之下空荡荡的,在异族男人家里,当着主人的面只穿一条内裤,非常没有安全感,但她完全能理解,人鹿体会不到这种羞耻心,是因生理结构不同,难免产生习性差异。

    思及此,季蛰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林宴澜的身体禁区,像被烫了的条件反射,即刻移开视线。

    然后佯装平静地询问,却难以管理因害臊而过快的语速:“可以再给我借些未成衣的布料和剪刀针线吗?如果有白色的就更好了,感激不尽。”

    她本能地鞠了一躬,像一个误闯禁地的人急于表达歉意。

    林宴澜乐呵呵地应了声:“当然可以呀,你还会裁缝呢?”

    他说着从壁橱里拿出一卷白色布匹、手术剪、医用缝合线来,然后递给她,说:“好像没有什么正经衣料,这是我堂里宽幅最大的绷带,本是给手臂骨折打了石膏的病人用的,你看可以吗?”

    季蛰栀接过绷带,是以细支棉纱纺织而成的,连声说着可以可以。

    “对了,栀栀,明天我再带你去仙薮城逛逛吧,那儿的服装准适合你。今天你需要好好休息。”

    仙薮城位于沃野广袤的欧若拉平原,那里的原住民并没有四脚兽的下半身,身形和季蛰栀十分相像。

    “好,要让你破费了。”季蛰栀不合时宜推辞,先道了谢,心想以后有能力再报恩也不迟。

    针线为笔,白练为纸,像绘画一样,她手起刀落的样子都很优柔但不寡断,打理了一阵儿,她抬起头说:“做好了。”

    “我看看。”林宴澜迎着她的目光,朝桌面上伸长脖子,“真不赖!”

    从细腻的针脚看得出她的双手特别灵巧。

    林宴澜笑道:“针法也是医技,你很有学医的天分,我想,如果你也是一个医师的话,缝合的创口一定整齐又漂亮,医者手指更灵活些,病人也会少受点苦。”

    “漂亮?”季蛰栀似乎不太相信,摸了摸手指上的小裂痕,“伤疤怎么会漂亮呢?”

    林宴澜露出舒展如风的笑容,有种盛大扩散的感染力,散发着清爽盐气。

    他走近来对她说:“怎么不会呢?高明的医术和针法能助长皮肤更好的修复,就像潮汐涌上满是脚印,坑坑洼洼的沙滩,一个浪打来的功夫就恢复到平整水润的状态啦。”

    他微笑的面容真就如海的浪花般湛澈温煦,在季蛰栀的心口带起一朵朵的余波,徐徐洗涤着她的内心。

    “噢——好棒!”季蛰栀明显兴奋了起来,“我也想要学医,如果你愿意教我,我就有机会成为你的助手了。”

    “求之不得!”林宴澜回避着背对女孩,好让她有空间着装打扮,顺口搭着话:“那栀栀你往后何不与我们同吃同住?别再回天空之城了。”

    她摇摇头,坚决地说:“我必须回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比我的生命重要。”

    林宴澜不由得瞥了一眼那颗天鹅蛋,便有些变貌变色的:“什么?到底是为了谁,什么人可以让你命都不要?还是说你舍不得那只公天鹅?”

    季蛰栀忙不打自招:“林哥哥,我不认识什么公天鹅。”

    她坐回躺椅沿,不好的心情全写在脸上,林宴澜问她在想什么,她的眼泪就流下来,这只可理解为记忆在作怪。

    “我要回城救我大哥,他好了,没什么是不会好的。所以我才不容有差地保护这颗天鹅蛋,那孩子是他唯一的牵挂。”季蛰栀头也不偏,倔强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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