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人类没有那样一双祸端的蝶翼,它们的美丽曾经给她招致敲骨吸髓的利用和伤害。

    想到这里,她心情就糟糕得不可收拾。

    季蛰栀低头垂目,婉拒道:“谢谢,但我不确定,那样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也会变得不幸,因为我是一条卑贱的虫子。”

    林宴澜真心地摇摇头,安慰受伤的美女这时候才华横溢了:“别这么想,我觉得你是比绝大多数半兽人更奇妙的美丽存在,就像你们西方人所说的精灵,在我们东方叫仙子,仙子怎么会带来不幸呢?其实你只是不想鸟人找到这儿来,相信我,在载月谷,我有能力保护好你。”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半兽人虽然不待见人类,但他们也不可能假装自己没有羡慕人类身体的便利和灵长。

    在林宴澜所知的形形色色的半兽人中,载月谷的人马、人羊都像他一样有着四脚兽的下半身;

    星屑湖的人蛇、人鱼的腰下则长了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

    天空之城的鸟人、蝠人则天生过于旺盛的赘羽或毛发;

    而在欧若拉平原上,人兔、人熊、人狐虽然呈现人类的体态,但手部长有看起来肉肉的、不够灵活的类兽爪;

    至于祖玛莱绿洲中的狼人、犬人,在他们人类身体的臀下是膝关节弯曲为镰刀形的兽腿和踮起四趾走路的反关节的脚后跟。

    总之,对他来说,季蛰栀的出现像白月光般令他眼前一亮。

    季蛰栀愣了一秒,她的焦虑似风中凌乱飘零的树叶,不痛不痒地落在柔软的春泥上,转化为某种不知名情愫的养料。

    峡谷瀑布下的山岚似乎要比别处更舒和薄透,水涔涔的,像无数清凉的蒲公英种子敷在皮肤上瞬间融化。

    晨光也散开好看的形状,季蛰栀看着林宴澜回首时的侧颜是花蕊黄,他颜色极深的瞳仁变得透明,不见微尘。

    只那一秒,但她马上收藏起不该有的妄心,谦逊而生分地支吾:“谢谢,你是一个我从未想过会遇上的好人,可我真的没这么好,我懂得你认为我长得美,但这岛上的美女多得很,美貌,并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林宴澜语气惊讶地发表由衷之言,真不是出于客气:“果然女人美而不自知的时候最美,你不要再美了好不好,你保持原状就行啦!一个用生命把那颗鸟蛋保护得像自己孩子的小蝴蝶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季蛰栀侧耳聆听,非常感动,但出于理智,她没有交付予他真诚:“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蛋就是我生的,和一只雄天鹅意外有的杂交怪蛋,希望不会恶心到你。”她沉闷的声音像在据实相告。

    “哇塞!混血蛋诶!”林宴澜却抖了个机灵,季蛰栀听语气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正哭笑不得。

    显然这种事情他并不奇怪,但还是很健谈地客套,“啊这,也太神奇了吧,我家有养鸡,孵蛋的活儿我也干过,想不到吧,我知道很多那方面的技巧噢!”

    季蛰栀娇俏地横了他一眼:“哈哈,瞧瞧你,一身孩子气,没当过爹的样儿。况且你是哺乳类,竟然要教一个准蝴蝶妈妈孵蛋?”

    “哥哥,你回来啦!”一声很可爱又响亮的童音远远传来,大约十一二岁般大,正是在阳光下招摇的少年时期。

    有一匹小人马向他们挥动充斥着自由与喜悦的臂膀,在田野中飞快地奔跑过来,叫道:“你也长翅膀了?哥哥的新翅膀好大啊!我们终于变得一样了!”

    季蛰栀小虫吃粽子,不解,虽然她远不及林宴澜高大,上半身被他罩着。

    但即使她穿着蓝色裤子,两条大长腿垂贴在棕色鹿背下,这匹小马驹还是没发现她,也没像林宴澜那样觉得这双翅膀很美妙。

    季蛰栀发现这小孩居然是一匹独角兽,额上有一只鹅黄,看上去类似贝壳质地的螺旋角,背后有一对小小的白色羽翼。

    这个种群实在太罕见了,几乎只活在遥远的传说中,却在载月谷出现了。

    当小独角兽靠近了,停下来,林宴澜对他说:“要真是我的就好哦,那你们该叫我神明大人了吧,但这样漂亮的翅膀属于一个小仙女,她叫季蛰栀。”

    “你好,希望我没有吓到你。”季蛰栀从林宴澜左肩后探出头来,扇动翅膀飞到地上,跟随他们继续往前走。

    小独角兽顿时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季蛰栀的行为相当于四片轻薄的豌豆花的瓣子摇拽着一只苗条的白鼬悬浮起来。

    “仙女姐姐!你会魔法吧!可以教教飔羽吗?”小独角兽震惊而崇拜地说。

    “啊?抱歉了小飔羽,我不会魔法,也不是仙女,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蝶,来自天空之城,很幸运认识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独角兽呢。”季蛰栀微笑说。

    林宴澜鬼鬼祟祟地凑近季蛰栀的耳边说:“喂,我弟弟的眼睛有缺陷,看不见色彩,而且我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所以他一开始才没发现你,不是故意视而不见。”

    季蛰栀认真地点点头,豁然确斯,难怪小飔羽会误会,因为压根就分不出蓝色和棕色,大概将她修长的细腿看成藤蔓了吧?

    林飔羽皱了皱眉头,像看恐龙化石似地,上下打量季蛰栀,边想边在深切好奇心的驱使下,直言不讳起来:“那你是怎么飞起来的?你的蝴蝶翅膀明明单薄得像对假摆设,却载得动一个实实在在的大人,不合理,这不符合苹果砸头的原理。”

    季蛰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林宴澜扬起食指想当然地插话说:“因为它足够大,会变硬。”

    她颔首:“……差不多是这样,还有一点我可以补充一下,我的血很轻。”

    “欸,原来如此,仙女姐姐,我好羡慕你啊。”林飔羽叹气说。

    虽然他也拥有一双有力的翅膀,但那太小了,应该是发育不良,远远不够升力使重重的小马驹飞起来。

    林宴澜向季蛰栀解释:“咳咳,他也看不出你的蝶翼在硬化时的光泽变化。”

    季蛰栀心里咯噔一下,犹如闷在茧里出不来一样的幽闭恐惧漫上心来,忧伤地看着飔羽说:“感受不到光,不乏味吗?”

    “他成天满脑子想着怎样像正常天马一样行空,倒是你,自己都一身伤,还在乎他,傻子。”林宴澜神情自然地说。

    季蛰栀的血液是无色透明的,对颜色毫无感知力的林飔羽未察觉到实属正常,他只能闻见她身上有股浓郁的薄荷香气。

    所以他听了很惊讶:“姐姐,你受伤了!是很严重的内伤吗?糟了糟了,可我哥哥不擅长治疗内伤,看来只能拜托涼凪那个冰块脸了!”

    涼凪是一条生性厌世的人鱼,不近人情 ,住在星屑湖里,所以飔羽对他的印象就是距人于千里之外,求他帮忙得到首肯,简直是冷锅子里爆出热栗子的奇事。

    季蛰栀连忙摆手推辞:“没有没有,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不打紧的,飔羽弟弟不用担心我。”

    不一会儿,三人回到家,小独角兽其实是林宴澜收养的孤儿,共同居住在一方庭院中。

    行过竹扉,庭院里有紫藤萝、红豆杉等花树果树,山野之木,其枝纵横,未经修剪。

    季蛰栀眼光一亮,四顾整座树院,皆为山石溪水、茅椒嘉木所建,喷洒上阳光,空气中都匀散开暖暖的香调,和着蒸腾的晨露,花味草味叶味药味,似乎也更加清新醉人。

    古井边搁置着水渍未干的南瓜瓢,紫藤萝瀑布下的石墩凳和木桩桌上,摆放了一些小石臼和短木杵。

    正北大树屋脚的草坪上有一方圈地足够多的篱笆,篱笆内是一个宽敞的鸡笼,鸡笼旁的几只五颜六色的山鸡翘着长长的尾翎在闲庭信步。

    篱笆外整齐排列着大大小小方斗状或圆盘状的竹编簸箕,每个簸箕上都晒了细碎的草药或干枯的花瓣、骨朵儿。

    林飔羽开心地跑去逗鸡,每当他展开小小的翅膀,山鸡们也默契地扑腾扑腾花里胡哨的斑斓肉翅,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同时爆发出一阵鲜活的“咯咯哒”。

    林宴澜边走上楼梯,边道:“小仙女,这里是我家,你安心住下养伤,一切有我。”

    第一次住进男人家里,季蛰栀捂紧了紧怀中的蛋,于她而言,这只温柔的人鹿实在太过热情似火了,然而,她是蝴蝶又不是飞蛾,她并不想扑火。

    很难不多虑,也许该换个词,自作多情?于是她隐晦地问:“林哥哥,你对许多人都这么好吗?”

    他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不假思索地道:“不好,我是一只小小小土鹿,又不是雨露均洒的中央积雨云。”

    季蛰栀笑嘻嘻地说:“你当然不是乌云,你是阳光。”

    林宴澜潇洒地说:“你讲错了,我只是个贪财好色的俗医师,但阳光不要钱地普照万物,比乌云还累!我可普渡不来众生。”

    “林哥哥,等我伤好了,我帮你干活,我可以分担你的杂务,”她挺挺胸,“我有自己的本事。”

    “小仙女,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他激一激她。

    她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弄弄花草而已嘛。”

    “我知道,栀栀,你是一个小花仙。”林宴澜笑道。

    她也笑,搔搔头皮,“别取笑我啦,哄小姑娘无人能及你,我可不是小姑娘。”

    以前,在季蛰栀以贴身女仆的身份侍奉在艾蔻公主身边时,就算衣食无忧,她也没有自甘卑微,不想只为服务别人活着,而是靠异禀的天赋养花。

    她的手艺非常好,并且对人畜无害的花儿们充满耐心,不声不响地成为了一个花匠。

    她一个人养出了许多美丽且馥郁的花儿,最后把精心培育出来的种子、观赏盆栽,都交给一位风流潇洒的云游汉,他在天空之城里的时候,自通名姓让·雪。

    那只不羁放纵爱自由的雨燕大哥会帮助她将它们转卖给雨岛上各族的爱花人士和识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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