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业城出来，和罗苓道别后，应知马不停蹄地来到陈伯的住所。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她吃了个闭门羹。
在门前辗转片刻，应知最后选择找一户开着门的人家问问。
“哎呀，陈伯今天早早就回老家了。”
自打应知走进巷弄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的大婶猛摇手里蒲扇：“带着大包小包的，说是孙子出生了，要回去带孙子。”
“以后都不做这个咯！”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应知愣在原地。
孙子出生了？
以后都不做这个了？
想起陈伯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眼睛，和第一次见他时，他对着老旧的直板机长久出神的模样，应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伯……和他的孩子关系很好吗？
应知想这么问大婶。
可看着大婶不疑有他的架势，她又觉得已经没有多问的必要。
再次望了眼陈伯住所的方向，应知心底生出点事情发展超出控制的烦躁。
她现在只能庆幸早在第一次找陈伯的时候，她就已经收集好了所有必须的物品，这次来陈伯这里，只是为了和陈伯再次确认具体操作事宜。
否则今晚会变得相当麻烦。
深呼吸，收起散乱的心神，应知和大婶道谢后转身离开。
*
应知回到家时，江凛还没有回来。
但这不是巧合，而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有四个小时的独处时间。
不算多，但足够她做完她需要做的事。
关上门，为了防止意外还上了锁。应知匆匆走到杂物间，拿出被自己提前藏好的黑色塑料袋。
将之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众黄纸符和红朱砂等物，她抽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笔记本碎纸展开，仔细研读上面写着的字。
字不多，加上陈伯曾经给她口述过一遍，于是大慨过了五分钟，应知便把纸片叠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拎着黑色塑料袋站起身。
江凛嗅觉灵敏，所以不能点香。应知干脆选择让他喝进有同等作用的符水，剩下的操作，在此刻补完。
符水的起效时间是一星期，而今天是第三天，符水效果最鼎盛的时刻，这意味着哪怕稍后她摆好阵法，江凛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察觉异常。
这就够了。
边思忖，应知边动作飞快地将塑料袋里的所有东西一件件按照陈伯的嘱咐摆好。
直到最后一张，也是最重要的，唯一可以由她自由选择放置点的黄符，被她捏在手中。
盯着手里薄薄的黄符半晌，应知许久没有动。
作为发动符，这张符纸最该放在江凛最常待的，也是一定会去地方。
什么地方？
瞳孔缓缓转向某个地方，应知抿紧唇。
*
做完一切后剩下的两个小时，应知决定小憩片刻。
也许是因为全神贯注后乍然的放松太容易让人神智失守，又或是阵法的成功布下让她彻底放在了压在心中的大石。总之应知刚沾上枕头，便陷入了沉眠。
她甚至久违地做了梦。
“应知。”
梳着高高的马尾，在所有人面前从来无比乖巧的少女抓着她的头发，阴狠地看着她：“大家都很讨厌你呢，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是白雨桐，班里人缘最好的少女。
“应知。”
穿着校服，总会用温暖的笑容看着她的少年掐住她下巴：“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敢拒绝我。我是不是给你好脸色给多了？”
是林子白，被学校里大多数女生倾心的对象。
气急败坏的男人被同事拦着，却还是指着她恶狠狠地骂：“应知，你他妈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傍上总经理，否则这次晋升的凭什么是你不是我？”
崩溃绝望的女人跪在她面前，扯着她的裤子流泪：“应小姐，我求求你不要再勾/引我丈夫了。我们的孩子才一岁，你怎么忍心让他没有父爱啊！”
……
应知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画面变幻。
很多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不该是一个人。
她应该是一片叶子，一只小鸟，一滴融于大海的水滴，又或者是一缕空气。
这样的话，她就不必再如此痛苦地活着。
她总会幻想一位骑士从天而降拯救自己，将自己带离苦海。
而事实上，那位骑士也真的出现了。
他微笑着，只是挥挥手，就让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全部消失。
他们被黑色侵蚀，与黑暗成为一体，不分你我。
应知本以为自己应该解脱了，可以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惊觉，自己从来没有摆脱过他们。
甚至连那位英勇的骑士，也卸下了他的假面，露出他温柔却可怕的真面目。
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
变幻的画面在此刻悄然停滞，再化成骑士的模样。
他弯着眉眼朝应知伸手，应知也雀跃地想回应。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上骑士手掌的刹那，她忽然发现骑士的手掌化作了一片粘稠的黑。
应知怵然抬头，这才发现骑士早已经与黑色的空间融为一体，并如同海浪般朝她而来。
黑色将要淹没她的最后一刻，她猛地睁开眼。
“你醒了。”
不知已经在床边坐了多久，江凛望着她的眼神柔软，仿佛在看着什么最珍贵的宝物。
应知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江凛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是忽然抬起手，食指轻轻抚过应知眼尾：“为什么哭？”
薄唇轻启，他将指尖的泪珠放进舌尖。
“你在悲伤。”
眼底闪动着细碎的光，江凛开口，语气满是关切：“是梦到什么伤心事了么。”
应知在心底冷笑。
这个人总是这样。
温柔体贴，会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并献上最妥帖地安慰和包容。
似乎那双眼睛里，永远只会盛满自己。
她曾经最喜欢这样的江凛。
可如今再看，应知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伪装。他的世界……
从来只有他自己。
无法抑制的厌恶瞬间升起，她扭头。
“没事。”
没什么情绪地答了声，应知望向窗外的夜景：“怎么不开灯。”
依旧专心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应知，江凛语气随意：“不想吵醒你。”
不想吵醒我？
回头盯着江凛半晌，应知起身。
双手架上江凛肩膀，她轻轻抵住江凛额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前。”
抬手小心回握住应知左臂，江凛绍错开身，薄唇似有若无地触上她面颊：“你表情一直很挣扎，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吗。”
熟悉的香气弥散在两人之间，应知表面不为所动，心中却一个咯噔。
她有没有说梦话？
江凛是不是在明知故问？
他是真的在床边坐了半小时吗？
又或者说……
他真的只回来了半小时吗？？
无数念头急转，应知垂下眼眸，强作镇定：“没有，只是梦到了你昨天躺在床上挣扎的模样。”
“你看起来很痛苦，我……”
衬衫摩挲的细碎声音响起，江凛搂住了她。
“没关系，我说过。”
“对我，你永远不需要道歉或愧疚。”
话落松开应知，江凛微一用力，将她重新放倒回床上。
自己亦紧跟着下落，最后以双手撑住两边。
也将应知禁锢在中央。
一片黑暗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光芒将空间点亮；两人的呼吸声交叠，成为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应知看不清江凛，却很清楚自己的模样会清晰印在江凛眼中。
这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果然，下一秒，应知余光察觉身侧的右手动了。
轻轻撩起应知的一缕发贴在鼻间，江凛声音喑哑：“知知。”
应知亦抬手，手背轻抚他面颊：“嗯。”
朝应知轻抚自己的方向微微侧头，江凛含笑：“我们就这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应知望着身上人精致到甚至隐约透出神性的眉眼。
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她本应该顺着他的话答应他，哄住他，好让他放松警惕。
可强烈的恨意，让她即使话到嘴边，都宁愿改口：“阿凛。”
“我觉得不好。”
江凛原本深深注视着应知的眸光忽然一凝。
却并未显露半点怒意或不悦。
相反，静静打量应知片刻，他薄唇多了丝弧度：“罗苓去了B市。”
“可我记得，你们约好了一起。”
哪怕早就对江凛的询问有心理准备，然而乍一听到他开口，应知还是心一紧。
她感觉自己喉头发干：“罗苓心急，加上我说你不舒服，我要先照顾你一段时间，所以她说她要先走一步。”
“这样。”
江凛闻言点了点头：“罗苓的性子是比较急。”
没想到江凛竟然信了，应知偷偷松了口气：“对，我实在拗不过她……”
“可是。”
微一停顿，江凛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罗苓虽然性子急，却永远都会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有苦衷，她绝不会抛下你。”
应知愣住。
将身下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江凛声音轻得像是在诱哄：“所以知知。”
“你能告诉我，这么尊重你的人，为什么会不顾你的难处，先你一步离开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直到应知心头的无名火再也按捺不住。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起身，双手扣住上方人的肩膀。
下一秒，地转天旋——
同样的姿势，人却就此调转位置。
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江凛望着上方人含怒的眼：“知知，你在生气。”
“为什么。”
冷冷注视着陷在床里的人，应知不答反问：“为什么用林子白的身份来见我。”
这次轮到江凛愣住。
但很快回过神，他的答案理所当然：“他既是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使用这个身份？”
应知哽住。
想说些什么又忍住，她最后只恨声：“江凛，有时候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
若有所思地咀嚼了一遍最后两个字，江凛似乎有些不解：“可是知知。”
“你说白雨桐欺负你，总是动不动就对你拳脚相向。”
他一字一句，语气柔软得像是在述说美好的回忆：“林子白假借与你交朋友，意图欺辱你；你的同事看不惯你业务手段优秀，处处针对你；上司的妻子诬陷你和上司有染，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难堪……”
“知知。”
江凛望着身/上的少女，表情是一无所察的无辜：“我从不会，主动去靠近他们。”
“那你就要让他们变成那样吗？！”
像是被戳中痛处般，应知眼瞳骤缩，声音也乍然尖利：“再怎么样，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吞噬了他们，让他们行尸走肉般存活于世。”
“他们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早已经死了！”
眼底蓄起眼泪，应知恨声：“就算尸骨无存也好。”
“有时候我倒宁愿他们死得干干净净，都好过成为你的傀儡，被你永远随意摆弄。”
静静盯了应知半晌，江凛替她拭去眼角晶莹：“不对知知。”
“你其实一点都不为他们惋惜。”
狠狠侧头躲开江凛的手，应知冷笑：“我不为他们惋惜，难道为你？”
“当然也不是为我。”
拭泪的手落空，江凛退求其次，绕上应知长发：“你只是在害怕，害怕有朝一日……”
起身轻轻拥住应知，江凛附在她耳旁：“自己步他们的后尘。”
腐朽的香气充斥鼻间的刹那，应知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坏。
以最快的速度从江凛身后枕头下抽出发动符，应知狠狠将之拍上他后背。
闷哼声在耳边响起，以发动符为中心，江凛身躯瞬间开始被丝丝缕缕的粘稠黑色侵占。
察觉到怀中身体变/软，应知一把将他推开。
白皙如玉的脸同样被蠕动的黑色触须占据，江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剔透的全黑。
但他依旧在笑。
喘/息着，他朝应知伸手：“没关系。”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应知从床头柜抽出一把刀。
雪亮的金属光泽闪起，她手/起/刀/落，一次又一次，直到粘稠的黑色四处溅射，直到眼睫也沾上星点而导致视线模糊，直到身／下再听不见半点响动——
应知终于停下来。
雪白的床单早已不成原形，她歪着头，近乎僵直地注视着身/下/不时冒起小泡的漆黑液体。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应知翻转双手，呆呆看着遍布的漆黑。
“呵，呵呵……”
痴笑着，她带着种几欲作呕的，痛苦却又爽快的解脱之心，将双手贴着面颊，任由漆黑沾满脸，再一跃从床上跳下。
收拾干净就好了。
收拾干净，新的生活就在不远前方招手。
罗苓还在B市等着她，B市有什么好玩的呢？
应知甚至开始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可下一秒，她眼尾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应知怵然扭头向床——
不知何时起，虽然慢，但粘稠的漆黑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正缓缓朝中心聚拢。
与此同时，门铃也忽然响起。
双重巨大冲击下，应知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伯说过，阵法发动时，会听见持续的铃响。
可刚才从头到尾，有铃响的声音吗？
刹那如坠冰窟，应知失神望向床上逐渐成型的漆黑。
不行啊。
原来不行啊。
门铃声声如催命符，应知两眼空洞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刀。
原来从相遇的那刻开始，她就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脖颈处的温度冰凉，应知贴着锁骨的手缓慢却坚定地下滑，一下又一下，仿佛痛觉早已被剥离。
直到身体再不受意识控制，她终于倒地。
却就在意识将要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一双黑色皮鞋踏入满地鲜红。
接着，她听见一声叹息，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扶起。
不要。
她不要。
让她死。
让她死啊！！
脑中再声嘶力竭的呐喊，都化作嘴中含混不清的血沫。最后的最后，一只手覆上应知双眼。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她吃了个闭门羹。
在门前辗转片刻，应知最后选择找一户开着门的人家问问。
“哎呀，陈伯今天早早就回老家了。”
自打应知走进巷弄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的大婶猛摇手里蒲扇：“带着大包小包的，说是孙子出生了，要回去带孙子。”
“以后都不做这个咯！”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应知愣在原地。
孙子出生了？
以后都不做这个了？
想起陈伯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眼睛，和第一次见他时，他对着老旧的直板机长久出神的模样，应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伯……和他的孩子关系很好吗？
应知想这么问大婶。
可看着大婶不疑有他的架势，她又觉得已经没有多问的必要。
再次望了眼陈伯住所的方向，应知心底生出点事情发展超出控制的烦躁。
她现在只能庆幸早在第一次找陈伯的时候，她就已经收集好了所有必须的物品，这次来陈伯这里，只是为了和陈伯再次确认具体操作事宜。
否则今晚会变得相当麻烦。
深呼吸，收起散乱的心神，应知和大婶道谢后转身离开。
*
应知回到家时，江凛还没有回来。
但这不是巧合，而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有四个小时的独处时间。
不算多，但足够她做完她需要做的事。
关上门，为了防止意外还上了锁。应知匆匆走到杂物间，拿出被自己提前藏好的黑色塑料袋。
将之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众黄纸符和红朱砂等物，她抽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笔记本碎纸展开，仔细研读上面写着的字。
字不多，加上陈伯曾经给她口述过一遍，于是大慨过了五分钟，应知便把纸片叠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拎着黑色塑料袋站起身。
江凛嗅觉灵敏，所以不能点香。应知干脆选择让他喝进有同等作用的符水，剩下的操作，在此刻补完。
符水的起效时间是一星期，而今天是第三天，符水效果最鼎盛的时刻，这意味着哪怕稍后她摆好阵法，江凛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察觉异常。
这就够了。
边思忖，应知边动作飞快地将塑料袋里的所有东西一件件按照陈伯的嘱咐摆好。
直到最后一张，也是最重要的，唯一可以由她自由选择放置点的黄符，被她捏在手中。
盯着手里薄薄的黄符半晌，应知许久没有动。
作为发动符，这张符纸最该放在江凛最常待的，也是一定会去地方。
什么地方？
瞳孔缓缓转向某个地方，应知抿紧唇。
*
做完一切后剩下的两个小时，应知决定小憩片刻。
也许是因为全神贯注后乍然的放松太容易让人神智失守，又或是阵法的成功布下让她彻底放在了压在心中的大石。总之应知刚沾上枕头，便陷入了沉眠。
她甚至久违地做了梦。
“应知。”
梳着高高的马尾，在所有人面前从来无比乖巧的少女抓着她的头发，阴狠地看着她：“大家都很讨厌你呢，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是白雨桐，班里人缘最好的少女。
“应知。”
穿着校服，总会用温暖的笑容看着她的少年掐住她下巴：“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敢拒绝我。我是不是给你好脸色给多了？”
是林子白，被学校里大多数女生倾心的对象。
气急败坏的男人被同事拦着，却还是指着她恶狠狠地骂：“应知，你他妈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傍上总经理，否则这次晋升的凭什么是你不是我？”
崩溃绝望的女人跪在她面前，扯着她的裤子流泪：“应小姐，我求求你不要再勾/引我丈夫了。我们的孩子才一岁，你怎么忍心让他没有父爱啊！”
……
应知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画面变幻。
很多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不该是一个人。
她应该是一片叶子，一只小鸟，一滴融于大海的水滴，又或者是一缕空气。
这样的话，她就不必再如此痛苦地活着。
她总会幻想一位骑士从天而降拯救自己，将自己带离苦海。
而事实上，那位骑士也真的出现了。
他微笑着，只是挥挥手，就让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全部消失。
他们被黑色侵蚀，与黑暗成为一体，不分你我。
应知本以为自己应该解脱了，可以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惊觉，自己从来没有摆脱过他们。
甚至连那位英勇的骑士，也卸下了他的假面，露出他温柔却可怕的真面目。
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
变幻的画面在此刻悄然停滞，再化成骑士的模样。
他弯着眉眼朝应知伸手，应知也雀跃地想回应。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上骑士手掌的刹那，她忽然发现骑士的手掌化作了一片粘稠的黑。
应知怵然抬头，这才发现骑士早已经与黑色的空间融为一体，并如同海浪般朝她而来。
黑色将要淹没她的最后一刻，她猛地睁开眼。
“你醒了。”
不知已经在床边坐了多久，江凛望着她的眼神柔软，仿佛在看着什么最珍贵的宝物。
应知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江凛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是忽然抬起手，食指轻轻抚过应知眼尾：“为什么哭？”
薄唇轻启，他将指尖的泪珠放进舌尖。
“你在悲伤。”
眼底闪动着细碎的光，江凛开口，语气满是关切：“是梦到什么伤心事了么。”
应知在心底冷笑。
这个人总是这样。
温柔体贴，会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并献上最妥帖地安慰和包容。
似乎那双眼睛里，永远只会盛满自己。
她曾经最喜欢这样的江凛。
可如今再看，应知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伪装。他的世界……
从来只有他自己。
无法抑制的厌恶瞬间升起，她扭头。
“没事。”
没什么情绪地答了声，应知望向窗外的夜景：“怎么不开灯。”
依旧专心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应知，江凛语气随意：“不想吵醒你。”
不想吵醒我？
回头盯着江凛半晌，应知起身。
双手架上江凛肩膀，她轻轻抵住江凛额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前。”
抬手小心回握住应知左臂，江凛绍错开身，薄唇似有若无地触上她面颊：“你表情一直很挣扎，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吗。”
熟悉的香气弥散在两人之间，应知表面不为所动，心中却一个咯噔。
她有没有说梦话？
江凛是不是在明知故问？
他是真的在床边坐了半小时吗？
又或者说……
他真的只回来了半小时吗？？
无数念头急转，应知垂下眼眸，强作镇定：“没有，只是梦到了你昨天躺在床上挣扎的模样。”
“你看起来很痛苦，我……”
衬衫摩挲的细碎声音响起，江凛搂住了她。
“没关系，我说过。”
“对我，你永远不需要道歉或愧疚。”
话落松开应知，江凛微一用力，将她重新放倒回床上。
自己亦紧跟着下落，最后以双手撑住两边。
也将应知禁锢在中央。
一片黑暗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光芒将空间点亮；两人的呼吸声交叠，成为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应知看不清江凛，却很清楚自己的模样会清晰印在江凛眼中。
这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果然，下一秒，应知余光察觉身侧的右手动了。
轻轻撩起应知的一缕发贴在鼻间，江凛声音喑哑：“知知。”
应知亦抬手，手背轻抚他面颊：“嗯。”
朝应知轻抚自己的方向微微侧头，江凛含笑：“我们就这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应知望着身上人精致到甚至隐约透出神性的眉眼。
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她本应该顺着他的话答应他，哄住他，好让他放松警惕。
可强烈的恨意，让她即使话到嘴边，都宁愿改口：“阿凛。”
“我觉得不好。”
江凛原本深深注视着应知的眸光忽然一凝。
却并未显露半点怒意或不悦。
相反，静静打量应知片刻，他薄唇多了丝弧度：“罗苓去了B市。”
“可我记得，你们约好了一起。”
哪怕早就对江凛的询问有心理准备，然而乍一听到他开口，应知还是心一紧。
她感觉自己喉头发干：“罗苓心急，加上我说你不舒服，我要先照顾你一段时间，所以她说她要先走一步。”
“这样。”
江凛闻言点了点头：“罗苓的性子是比较急。”
没想到江凛竟然信了，应知偷偷松了口气：“对，我实在拗不过她……”
“可是。”
微一停顿，江凛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罗苓虽然性子急，却永远都会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有苦衷，她绝不会抛下你。”
应知愣住。
将身下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江凛声音轻得像是在诱哄：“所以知知。”
“你能告诉我，这么尊重你的人，为什么会不顾你的难处，先你一步离开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直到应知心头的无名火再也按捺不住。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起身，双手扣住上方人的肩膀。
下一秒，地转天旋——
同样的姿势，人却就此调转位置。
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江凛望着上方人含怒的眼：“知知，你在生气。”
“为什么。”
冷冷注视着陷在床里的人，应知不答反问：“为什么用林子白的身份来见我。”
这次轮到江凛愣住。
但很快回过神，他的答案理所当然：“他既是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使用这个身份？”
应知哽住。
想说些什么又忍住，她最后只恨声：“江凛，有时候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
若有所思地咀嚼了一遍最后两个字，江凛似乎有些不解：“可是知知。”
“你说白雨桐欺负你，总是动不动就对你拳脚相向。”
他一字一句，语气柔软得像是在述说美好的回忆：“林子白假借与你交朋友，意图欺辱你；你的同事看不惯你业务手段优秀，处处针对你；上司的妻子诬陷你和上司有染，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难堪……”
“知知。”
江凛望着身/上的少女，表情是一无所察的无辜：“我从不会，主动去靠近他们。”
“那你就要让他们变成那样吗？！”
像是被戳中痛处般，应知眼瞳骤缩，声音也乍然尖利：“再怎么样，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吞噬了他们，让他们行尸走肉般存活于世。”
“他们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早已经死了！”
眼底蓄起眼泪，应知恨声：“就算尸骨无存也好。”
“有时候我倒宁愿他们死得干干净净，都好过成为你的傀儡，被你永远随意摆弄。”
静静盯了应知半晌，江凛替她拭去眼角晶莹：“不对知知。”
“你其实一点都不为他们惋惜。”
狠狠侧头躲开江凛的手，应知冷笑：“我不为他们惋惜，难道为你？”
“当然也不是为我。”
拭泪的手落空，江凛退求其次，绕上应知长发：“你只是在害怕，害怕有朝一日……”
起身轻轻拥住应知，江凛附在她耳旁：“自己步他们的后尘。”
腐朽的香气充斥鼻间的刹那，应知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坏。
以最快的速度从江凛身后枕头下抽出发动符，应知狠狠将之拍上他后背。
闷哼声在耳边响起，以发动符为中心，江凛身躯瞬间开始被丝丝缕缕的粘稠黑色侵占。
察觉到怀中身体变/软，应知一把将他推开。
白皙如玉的脸同样被蠕动的黑色触须占据，江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剔透的全黑。
但他依旧在笑。
喘/息着，他朝应知伸手：“没关系。”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应知从床头柜抽出一把刀。
雪亮的金属光泽闪起，她手/起/刀/落，一次又一次，直到粘稠的黑色四处溅射，直到眼睫也沾上星点而导致视线模糊，直到身／下再听不见半点响动——
应知终于停下来。
雪白的床单早已不成原形，她歪着头，近乎僵直地注视着身/下/不时冒起小泡的漆黑液体。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应知翻转双手，呆呆看着遍布的漆黑。
“呵，呵呵……”
痴笑着，她带着种几欲作呕的，痛苦却又爽快的解脱之心，将双手贴着面颊，任由漆黑沾满脸，再一跃从床上跳下。
收拾干净就好了。
收拾干净，新的生活就在不远前方招手。
罗苓还在B市等着她，B市有什么好玩的呢？
应知甚至开始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可下一秒，她眼尾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应知怵然扭头向床——
不知何时起，虽然慢，但粘稠的漆黑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正缓缓朝中心聚拢。
与此同时，门铃也忽然响起。
双重巨大冲击下，应知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伯说过，阵法发动时，会听见持续的铃响。
可刚才从头到尾，有铃响的声音吗？
刹那如坠冰窟，应知失神望向床上逐渐成型的漆黑。
不行啊。
原来不行啊。
门铃声声如催命符，应知两眼空洞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刀。
原来从相遇的那刻开始，她就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脖颈处的温度冰凉，应知贴着锁骨的手缓慢却坚定地下滑，一下又一下，仿佛痛觉早已被剥离。
直到身体再不受意识控制，她终于倒地。
却就在意识将要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一双黑色皮鞋踏入满地鲜红。
接着，她听见一声叹息，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扶起。
不要。
她不要。
让她死。
让她死啊！！
脑中再声嘶力竭的呐喊，都化作嘴中含混不清的血沫。最后的最后，一只手覆上应知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