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国都越荣城,长街之上,翠盖红缨,道上往来忙。叫卖声,寒喧声,喝彩声不绝于耳;街边十店九坊琳琅满目,脂粉香,书墨香,美酒香沁人心脾。

    “尤其是这群英阁的美酒佳肴,远在十里外也能让引得人垂涎欲滴。”身着宝蓝色圆领窄袖云纹长袍的崔瑾怀,兴致勃勃地向对面端坐的人介绍着越荣三绝之一。

    骨节分明,厚茧遍生的手拿起长筷夹起面前的光明虾炙品尝,略略点头:“不负越荣三绝之一的盛名,瑾怀所言不虚。”

    崔瑾怀虽是越荣第一纨绔,文墨不通,但在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上是天赋异禀,否则也不会在京城同辈中一呼百应。

    他知道刚在边关击退戎契,进京述职却遭冷遇的岑书言,内心绝对不像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瞥见面前的美酒佳肴,朗声:“书言,你可知这越荣三绝除了这群英阁的美食,还有二者是什么?”

    岑书言知道崔瑾怀是在安慰自己便配合着:“看来我不在京中的这六年有不少新奇事发生啊。”

    岑书言端起酒杯:“还请瑾怀指教。”

    崔瑾怀见状来了兴致,手持酒杯起身边走边说:“这越荣三绝剩下二者都与一个人有关——”

    岑书言对这种卖关子的行为不为所动,沉默地品尝珍馐美馔。

    “昭宁公主!”崔瑾怀见状无奈地说,“就是先帝在位时便颇为得宠的皇三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姐姐,陛下甫一登基就加封长公主,赐封号昭宁的那位!”

    忽然城门处缓缓走来的一队人马将肃穆严正的氛围带到这喧嚣的街道上。

    “看,说曹操曹操到!”岑书言闻声望去,只见崔瑾怀放下酒杯在窗台上,探出身去,远视长街。

    道路旁左右随从开道,前引十人,朝贺日随侍女五人,侍卫十几人,宝马雕车香满路,马车前窗右侧悬挂着精致银铃并有一古朴的木牌。

    人们的细碎的议论声飘荡在热闹的街道上。

    远赴京城的儒商踮起脚,看向远处稳步而来的高大健壮的马匹和威武严肃、举止从容严正的仆从,内心十分疑惑:“这是京中哪位贵人的车驾,甚有威仪?”

    身旁挎着菜篮的大婶热心搭话,不答反问: “你觉得这是谁家的车驾?”

    儒商见大婶衣着朴素却整洁有度,略作一礼: “这车驾虽然无镶金附银,可自有一番气度,鄙人眼拙,却也知车马主人身份非凡,但京中贵人众多,实不敢妄加揣测,以免冒犯贵人。还请您为在下解惑。”

    “看到那马车前的木牌了吗?”

    儒商顺着大婶的眼光望去,木牌镂空雕刻着简约的符号,隐约像是长尾细颈的鸟, “这是凤……”

    大婶不等儒商回答便说:“是啊,正焰火凤纹是皇家的标识,鸾驾的主人正是昭宁长公主。”

    公主鸾驾怎会如此……朴素?

    大婶像看出儒商心中疑惑似的,看着不远处的公主车驾自顾自地说:“天下谁人不知昭宁长公主出家为母祈福,孝心诚挚。公主乃修行之人,念及民生艰苦,不喜奢侈靡费,舍圣上所赐大辇而取轻车简从,今日正是昭宁公主从城外昭宁观回来的日子。”

    “哎呦!”儒商正要说些什么,身侧突然有人重重地撞过他的肩膀,飞扑越过开路侍从的封锁线,狠狠跌倒在街道正中央。

    机动的侍从严厉地惊呼:“何人胆敢擅阻公主鸾驾!”

    说着就有左右侍从手持长枪直指那人要害。

    街道上弥漫的窃窃私语像静止了一般,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在原地。

    “书言。”崔瑾怀伸长脖子,饶有兴致的观察这长街上的众生百态,头也不回的招手唤岑书言来凑热闹。

    端坐桌前的岑书言这时察觉街上不同寻常的氛围,手持酒杯,起身临窗俯视。

    那长街上公主车驾缓慢而平稳的停下来,一侍从小跑几步,在公主马车旁跟随的青衣侍女耳旁低语几声,青衣侍女略福一礼,“殿下,前方有人阻碍鸾驾前行。”

    “白及,去看看。”粉樱色的薄唇轻启,声音清冽尾音上扬,无端的让人想起江南三月那雾雨朦胧中娉娉婷婷的烟柳,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透露着久在高位浸淫出的漫不经心。

    “是。”白及得令,福礼过后端步向前,停在擅闯之人两步开外,细细打量着:

    那人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瘦弱不堪,气息奄奄,衣衫褴褛,身上多处伤痕,青紫一片,发髻散乱,看不清面容,只见右侧额头上有鲜血蜿蜒而下,坠落在地,溅起微小的尘土,开出鲜艳而靡丽的花。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公主鸾驾?”白及打个手势,立刻就有侍从架起那人。

    “回侍者,此人乃襄俞公府逃奴,因对主子不敬而受罚,又经不住小小惩戒,竟出逃府中,不曾想误闯昭宁长公主鸾驾,真是罪该万死,如何责罚还请公主定夺。”

    粗暴地拔开人海匆忙赶来的张管事气喘吁吁的说完事项,微微平复起伏不定的胸膛,同身后的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向不远处公主鸾驾行礼,

    “草民张贵请昭宁长公主金安,公主殿下千岁如意。”

    被高大侍卫架起的那人四肢无力的垂落,听见这一番动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缓慢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眼神穿过茫茫人海望向长街上静静伫立的公主鸾驾,微风拂过车盖侧檐垂坠的银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脆动人。

    他还能听见,原来他还活着,他以为这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刚才的逃命上。

    他,活着……

    双膝一软,他直直地跪倒在地上。

    白及很是惊讶,重伤如此,他怎会还能有这般气力。

    “草民李然,状告襄俞公府私调税收,苛刻封户,侵占百姓田产,齐家二公子齐楠强抢民女,”李然像欣然拥抱死亡结局的天鹅,发出垂死之际的引吭高歌,“请长公主殿下为草民做主,伸张正义,还以草民清白。”

    说罢,李然俯身磕头,右侧额头上来不及凝固的鲜血倒流进蓬乱的发从中。

    “公主鸾驾面前不得胡言乱语。”张贵横眉倒竖,牙根紧咬。

    这事他办的不漂亮,未曾想李然倒是个命硬的,下手还是轻了。

    李然心里无限悲凉的与愤恨:为什么父亲尽心伺候的肥沃良田转眼就成了“贵人”的家产;为什么略有薄产的家庭拿不出治疗病死母亲的钱财;为什么仿佛昨天还在院里为他纳鞋的姐姐今天就成了一卷草席里冰冷残破的尸体?

    是命吗?是他们一家合该如此吗?

    白及定定地看了一眼貌似蒙受冤屈而愤怒异常的张贵,目露警告之意,冷静地问李然:“我看你身负重伤,是何人所为?若真有莫大冤屈,何不向府衙申诉?京兆尹张大人性格中正平直,民间亦是赞誉颇丰,定能秉公执法。贸然阻拦公主鸾驾是为罪过,乃下下策。”

    李然心中苦涩,他去了,怎么没去,他去向官府申诉田产被占,赋税随意增高,可是府衙门口无论何时都有看似无赖,实则是齐家蓄养的打手,每当他靠近府衙之时便被拦下,免不了一顿毒打。

    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去,母亲和姐姐就哭着阻止他再去上诉。

    后来失去土地的父亲为了挽回自己被奸人蒙骗而犯下的过错,迈进赌坊出千被人活活打死。

    后来襄俞公府干脆以父亲已经签署身契为名,将他一家人拘禁,从此李家由襄俞公府的封户变成了“襄俞公府的奴隶”,失去了自由。

    后来被迫成为奴婢的姐姐一夜哀嚎后,那个会在他乡学放假时向他习字的人,永远阖上了明亮渴学的双眼。

    后来身体本就不好的母亲晕倒在捣衣池边,再也没有醒来。

    从此“襄俞公府”“齐楠”这几个字混着他李然一家四口的血泪深深镌刻在李然的心腑上。

    李然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将所有气力都凝结成即将说出的语言,他知道,如果说这个被逼上绝境的残破家庭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我本是襄俞公府济县封户,小有薄产,但从三年前起,需要按照要求上交的税粮越来越多,早已远超律法规定。家父不得已求助张管事,没想到张管事与齐家二少齐楠图谋我良田与亲姐,设局侵收田地与劳力。朱门大户,翻云覆雨;寒门黔首,命如草芥。家中双亲、家姐具因襄俞公府而亡,请公主裁定公正,予亡魂以安宁。”

    李然慷慨愤恨地声音宛如晴天霹雳打破了长街上的宁静。

    百姓大多出身微寒,见李然重伤狼狈至此,早已心有戚戚,同情万分;再听他激昂陈词都义愤填膺地指责作恶多端的襄俞公府。

    “这襄俞公府祖上可是立下过从龙之功的,怎这般行径。”

    “啧啧啧,襄俞公府看着倒是锦绣人家,原来也只是藏污纳垢之地”

    “隔壁村东钱三家听说也是襄俞公府的封户,只是前几年不知怎么的,田也没了,人也入了奴隶贱籍。”

    “不知怎么?现在是知道了,感情这襄俞公府是田宅也要,劳力也要。”

    张贵耳边嗡嗡作响,只觉事情不妙。

    “冤枉啊冤枉,贱奴李然家欠公府中粮税许多,自愿宅田冲库,举家入府为奴以伺候抵债,何来侵占田产,强抢良民之说?污蔑,这是天大的污蔑啊?公主明鉴!”张贵连连磕头,大声诉苦。

    白及对双方的证词一语不发,只转问跪倒在地的张贵:“你方才说他是犯了什么错,遭主家惩罚至此?”

    张贵见白及面色稍霁以为事情有转圜余地,大声回答:“说起来,这还与昭宁长公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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