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掩映中，一名村人背着竹筐在山中走着，前方林子里隐隐传来欢笑声。转过弯，只见几个人坐在地上喝酒。其中一人招手道：“老兄，你也来喝一杯！”贾富忙摆手，那群人不顾他推辞，将他拉入座内。地上净摆着些鱼肉，贾富不禁吞了下口水。众人纷纷敬他酒，贾富喝了一口，却有些苦涩，面上仍是笑着。又让他夹菜，贾富叨起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这群人忽地爬起身来，“老兄，我们还有急事，先走了！”说罢转头跑进林子里去了。贾富疑惑，四下一望，却见远处站着一个身影，看不真切。
忽觉手上筷子一动，贾富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夹着一只正在蠕动的蜈蚣！“啊！”一声大喊，筷子被甩出去八丈远，爬起来就跑。再看那地上，哪有什么菜肴和美酒，只有破陶罐里盛着的一滩尿液，还有瓦片上爬着的几条蜈蚣罢了。
菩萨殿前摆着一个大方鼎香炉，一缕缕蓝烟飘上去，整个寺院都笼着一层烟雾。香枝抱着双臂倚在殿旁的一根红柱上，越过白玉阑干向山下望去，香客正陆陆续续上来。陈夫人每月初一都要带着媳妇们来城外的净坛寺烧香拜佛。其实瀛洲城里有的是庙，何必跑这么远？主要是因为净坛寺的香火最为鼎盛，说是这儿灵。
香枝眉头一皱，忙从翡翠镯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来捂住鼻，一面咳着一面挥手赶那蓝烟，低声道：“呛死人了！”她余光朝下面一瞥，忙垂下手立直了身，殿下的石梯拐角上站着陈夫人，两只眼直望着她。她身后跟着大少奶奶沈情和二少奶奶玉清，几个下人跟在后面，她们刚从下面的药师殿上来。
香枝恭敬地走过来，叫了声“太太”。陈夫人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在外面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叫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香枝低头不语。
“你倒是会偷懒。去，上药师殿给生儿求个福再上来。”香枝应了声“是”。
待拜完已是正午，监寺带她们前去休息，午饭要等一会儿才开。香枝将手帕摊在桌上，把碟子里的桂花糕拿了两块放在帕上，用手托着，一面吃着一面走到屋外。这休息处是在寺庙后方，三面环林，屋后便是山。如今已过春分，山中树木青翠，投下一大片绿阴来，在底下站着，只觉耳目清凉。隔着树木和杂草，对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寺庙东侧下山的路，她每次来都会到后面转转。忽听丫鬟喊：“三少奶奶！三少奶奶！”香枝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吐了口气。“太太叫三少奶奶过去。”
香枝立在一边，看着陈夫人将腕上的佛珠抹到手里，一粒一粒地盘过去。“我给生儿求了两尊神像。”香枝抬头，看见榻桌上放着两尊让人眼花的东西。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身上的衣服像是掉染缸里了，乍望过去，眼睛都没处下脚。陈夫人道：“这是天庭的武神，能守人不受病痛的。你回去放在堂屋正中间，摆上供奉，早晚虔心求拜，这样生儿的病才能好。”香枝应了声“是。”心下却道：“你儿子的病再拜也没用。”
又等了一会儿，见陈夫人无话，香枝准备离开。陈夫人却又问道：“生儿最近身体怎么样？”
香枝回道：“都还好，不过最近又不愿意喝药了。”
陈夫人的大拇指按住了一粒佛珠不动，“你不知道劝他喝吗？”
“劝了，他不愿意喝，还把药都打翻了。”
“他不愿意喝你不知道想个法子让他喝吗！”
香枝没了话。
陈夫人冷笑道：“也是，成天就知道在园子里乱逛的人，哪还有心思放在生儿身上！”香枝没了话，又吞了一肚子气。
出了门，疾步走到屋后，将石榴裙一掀，也不管林子里的杂草，大步踏进树丛里，“咵嚓嚓”一声声脆响，一群鸟雀迅速从林子上空腾起，叽叽喳喳地飞远了。没几步走到了一人宽的山路上，回身见寺庙渐渐远了，喉咙这才敢放出声：“呸！我又不是他奶娘，姑奶奶我能伺候他就不错了，还叫我哄着他喝！给他脸了！”越骂越气，捡起路上一块石头甩手往林子里一扔，“啪”的一声打在了一棵树干上。一双粉面绣花鞋飞也似地跺在小路上，溅起许多尘土来，“还求神像？呵！神仙来了也治不好他！不喝才好，早死早超生！”
待觉得腿脚有些累了，她这才停了下来，气已经消了大半。香枝抬头向树林上空望了望，灰蒙蒙的云里闷着一个太阳，露出一角金边来。香枝吐了口气，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揉了揉腿肚子。
对面的一棵树梢上站着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地从树梢上跳到了地上，头一点、一点地啄着。香枝目不转睛地看着，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袖子里的手帕来，攥手揉了揉，小心翼翼地将碎块抖到小路中间，可那喜鹊还是惊飞了。香枝无奈，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她不知道，其实主要是她方才骂了半天的缘故。
她起身往回走，那喜鹊见她走远了，这才飞回来去啄那糕点。
走了半天，始终没看见净坛寺的影子，除了树还是树。香枝心下有些不安起来。难道走错路了？不该呀，方才走的就是这条路，她又不是分不清东西南北，而且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抬头看了看，阴阴地像是要变天。
香枝拖着步子，半张的唇上浮了层白皮，嗓子干的要冒烟。附近隐隐地有流水声，她忙快步走去，水声逐渐大起来，拐过前面一块山石，眼前一亮——一道瀑布从山崖上直冲下来，落到下方的小潭里，巨大的水花飞溅到两旁的绿叶上，再顺着山道流下去。香枝得了命似的，跑到河边捧起一把水就往肚子里灌，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香枝坐在一块大石上，捶着腿望着四面的树林嘀咕道：“走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脚都快疼死了！”说着站起身来将手在石榴裙上揩了揩，却看见一个老头背着一捆柴禾正往瀑布旁的石道上走。香枝忙追上去喊道：“老人家老人家！”那老人似乎是耳背，径直往前走，香枝在后面爬着石梯喊道：“我跟你问个路！”那老人却拐进了一个山洞里。香枝追了过来，在洞前停下，弯着腰大喘着气，“这老头怎么走那么快。”又见那洞里黑乎乎的，不见一点光亮。香枝喊道：“大爷，我问个路！”几句回声从洞里传出来，空荡荡地将她的话又重复了几遍，一股凉气从洞内吹来。香枝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抬脚往山洞里走。
“你是谁？”
香枝吓得一声尖喊，转过脸，却是一个男人站在眼前。香枝捂着心口道：“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没个声儿啊？”
这男人看了一眼山洞，盯着她：“你是如何进来的？”
香枝听见这质问的语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冷哼了一声道：“走进来的，要不然还能怎么进来？”
他没有再问下去，看了眼山洞，依旧盯着她。
香枝瞟了一眼山洞，用手指道：“我想问路的。刚才有个老人家进这洞里了，我想跟他问路来着。”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跑到这深山里来问路？”
香枝顿住了。“我……我本来是想在净坛寺后面散散心来着，可等到回去的时候……好像走错路了。”
那男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身就要走。香枝一愣，忙喊：“诶这位大哥！请问下山的路在哪啊？”
那人用背影答道：“跟上来。”香枝忙跑了跟上前去。
山洞旁的一块石壁后，一脚步转身离去。
香枝大口喘着气，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这人穿着一件灰蓝布衣，青巾束发，估摸着应该是个书生。
香枝扶着一棵树停了下来，“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再抬眼看那人，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香枝恨恨地咬了咬牙，提起全身力气喊道：“喂！——能不能歇会儿啊？”那人这才停了下来，转身走了回来。
“你若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那人道。
香枝抬头望去，四面的黑渐渐压上来，一棵棵笔直的树影立在昏黄的暮色里。“哑——哑——”，一只乌鸦从林子上空划过，粗劣的嘶哑声与四面清脆的鸟鸣声毫不相衬。香枝抬头望着那乌鸦啐了一口道：“晦气！今天也真够倒霉运的。”说罢倚着一棵树干滑了下去，“我真走不动了，脚要疼死了。你是不知道，我今天爬了一上午的庙，又走了一下午的山，腿都要断了。”
那人转过身沉了口气，抱着双臂看着她，“你可知这深山里晚上都有什么吗？”
香枝揉着腿，“什么？”
他一字一顿道：“虫、蛇、虎、狼。”
香枝不禁吞了下口水。忽地抬头望着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他倒怔住了，在黯蓝的暮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不是和我一样大晚上的待在有虫蛇虎狼的深山里吗？哼，要死也不是我一个人。”香枝将两腿一伸，“我是真走不动了，疼得要命，再走我的脚就得剁了。”
他默然了一会儿，“那我走了。”
香枝一愣，万万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忙忍痛扶着树站起来，“喂！你这人——”她缓下语气来，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让我在你家借住一晚。我看你对这儿这么熟悉，天黑了也不慌不忙的，想必就住在这附近吧？”
他还是不做声。
香枝笑道：“诶呀，放心放心，我付你银两，不会白吃白住的。嗯？”等了半天，他终于开了口：“好。你明日一早就离开。”香枝忙道：“好好好！我明——”他已经转身走了。
香枝蹲下身，将地上的落叶拨了拨，挑了块掌心大的石头，心下道：“行吧，赌一把，要是真死在这山里那我也认命了。”她把那石头握在手心里，用袖子遮住，抬起左脚的前脚掌，用脚后跟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他这回走的很慢。
天已经全黑了，山里的雾气渐渐浓起来。香枝只觉得两条腿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半截身子在地上飘着。香枝动了动嘴唇问道：“到了没啊？”她被她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应道：“就在前面。”香枝嘀咕道：“好好地非要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走半天——”他忽地停了下来，香枝将嘴一抿，他这才继续往前走了。
不远处影幢幢能看见一带篱笆的轮廓。他推开木门，香枝跟进来，抬头一望，猛地吓了一大跳，院子的东南角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屋里亮起灯来，她这才看清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足足有两臂宽，方才头上那团黑影是树冠，几乎将整个院子都覆盖了。香枝“哇哇”地惊叹着，跛着脚迈上台阶，一进门是一张四方桌。
“那是什么树啊？我看那样子，少说也得有几百年了吧？”说着忙在长凳上坐了下来，两脚终于离开了地面。他在给茶壶添水，背着身道：“千灯树，已有一千五百多年了，如今世间只剩这一棵。”香枝连连惊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了千年的树！”
她跷起腿，将绣花鞋脱了下来，一看，前脚掌白袜上有一个铜钱大的血迹。“诶呀！都出血了！”他看了她一眼。香枝将袜子脱下来，拿起烛台凑近看，是水泡磨破了。“这下你信了吧！”他也不答，斟了杯茶给她，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这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在桌上一放就往里间去了。香枝一看，托盘里是两块纱布和一个小瓶，香枝道了声“多谢”。又对着里间问道：“你要睡了吗？”他从里面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往屋脚的一张椅上一放，道：“你今晚就睡在地上，不要吵到我。明日一早我送你下山。”香枝“喔”了一声，又喊住他：“诶——”他转过身，香枝笑道：“那个……你有饭吗？”
忽觉手上筷子一动，贾富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夹着一只正在蠕动的蜈蚣！“啊！”一声大喊，筷子被甩出去八丈远，爬起来就跑。再看那地上，哪有什么菜肴和美酒，只有破陶罐里盛着的一滩尿液，还有瓦片上爬着的几条蜈蚣罢了。
菩萨殿前摆着一个大方鼎香炉，一缕缕蓝烟飘上去，整个寺院都笼着一层烟雾。香枝抱着双臂倚在殿旁的一根红柱上，越过白玉阑干向山下望去，香客正陆陆续续上来。陈夫人每月初一都要带着媳妇们来城外的净坛寺烧香拜佛。其实瀛洲城里有的是庙，何必跑这么远？主要是因为净坛寺的香火最为鼎盛，说是这儿灵。
香枝眉头一皱，忙从翡翠镯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来捂住鼻，一面咳着一面挥手赶那蓝烟，低声道：“呛死人了！”她余光朝下面一瞥，忙垂下手立直了身，殿下的石梯拐角上站着陈夫人，两只眼直望着她。她身后跟着大少奶奶沈情和二少奶奶玉清，几个下人跟在后面，她们刚从下面的药师殿上来。
香枝恭敬地走过来，叫了声“太太”。陈夫人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在外面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叫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香枝低头不语。
“你倒是会偷懒。去，上药师殿给生儿求个福再上来。”香枝应了声“是”。
待拜完已是正午，监寺带她们前去休息，午饭要等一会儿才开。香枝将手帕摊在桌上，把碟子里的桂花糕拿了两块放在帕上，用手托着，一面吃着一面走到屋外。这休息处是在寺庙后方，三面环林，屋后便是山。如今已过春分，山中树木青翠，投下一大片绿阴来，在底下站着，只觉耳目清凉。隔着树木和杂草，对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寺庙东侧下山的路，她每次来都会到后面转转。忽听丫鬟喊：“三少奶奶！三少奶奶！”香枝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吐了口气。“太太叫三少奶奶过去。”
香枝立在一边，看着陈夫人将腕上的佛珠抹到手里，一粒一粒地盘过去。“我给生儿求了两尊神像。”香枝抬头，看见榻桌上放着两尊让人眼花的东西。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身上的衣服像是掉染缸里了，乍望过去，眼睛都没处下脚。陈夫人道：“这是天庭的武神，能守人不受病痛的。你回去放在堂屋正中间，摆上供奉，早晚虔心求拜，这样生儿的病才能好。”香枝应了声“是。”心下却道：“你儿子的病再拜也没用。”
又等了一会儿，见陈夫人无话，香枝准备离开。陈夫人却又问道：“生儿最近身体怎么样？”
香枝回道：“都还好，不过最近又不愿意喝药了。”
陈夫人的大拇指按住了一粒佛珠不动，“你不知道劝他喝吗？”
“劝了，他不愿意喝，还把药都打翻了。”
“他不愿意喝你不知道想个法子让他喝吗！”
香枝没了话。
陈夫人冷笑道：“也是，成天就知道在园子里乱逛的人，哪还有心思放在生儿身上！”香枝没了话，又吞了一肚子气。
出了门，疾步走到屋后，将石榴裙一掀，也不管林子里的杂草，大步踏进树丛里，“咵嚓嚓”一声声脆响，一群鸟雀迅速从林子上空腾起，叽叽喳喳地飞远了。没几步走到了一人宽的山路上，回身见寺庙渐渐远了，喉咙这才敢放出声：“呸！我又不是他奶娘，姑奶奶我能伺候他就不错了，还叫我哄着他喝！给他脸了！”越骂越气，捡起路上一块石头甩手往林子里一扔，“啪”的一声打在了一棵树干上。一双粉面绣花鞋飞也似地跺在小路上，溅起许多尘土来，“还求神像？呵！神仙来了也治不好他！不喝才好，早死早超生！”
待觉得腿脚有些累了，她这才停了下来，气已经消了大半。香枝抬头向树林上空望了望，灰蒙蒙的云里闷着一个太阳，露出一角金边来。香枝吐了口气，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揉了揉腿肚子。
对面的一棵树梢上站着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地从树梢上跳到了地上，头一点、一点地啄着。香枝目不转睛地看着，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袖子里的手帕来，攥手揉了揉，小心翼翼地将碎块抖到小路中间，可那喜鹊还是惊飞了。香枝无奈，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她不知道，其实主要是她方才骂了半天的缘故。
她起身往回走，那喜鹊见她走远了，这才飞回来去啄那糕点。
走了半天，始终没看见净坛寺的影子，除了树还是树。香枝心下有些不安起来。难道走错路了？不该呀，方才走的就是这条路，她又不是分不清东西南北，而且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抬头看了看，阴阴地像是要变天。
香枝拖着步子，半张的唇上浮了层白皮，嗓子干的要冒烟。附近隐隐地有流水声，她忙快步走去，水声逐渐大起来，拐过前面一块山石，眼前一亮——一道瀑布从山崖上直冲下来，落到下方的小潭里，巨大的水花飞溅到两旁的绿叶上，再顺着山道流下去。香枝得了命似的，跑到河边捧起一把水就往肚子里灌，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香枝坐在一块大石上，捶着腿望着四面的树林嘀咕道：“走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脚都快疼死了！”说着站起身来将手在石榴裙上揩了揩，却看见一个老头背着一捆柴禾正往瀑布旁的石道上走。香枝忙追上去喊道：“老人家老人家！”那老人似乎是耳背，径直往前走，香枝在后面爬着石梯喊道：“我跟你问个路！”那老人却拐进了一个山洞里。香枝追了过来，在洞前停下，弯着腰大喘着气，“这老头怎么走那么快。”又见那洞里黑乎乎的，不见一点光亮。香枝喊道：“大爷，我问个路！”几句回声从洞里传出来，空荡荡地将她的话又重复了几遍，一股凉气从洞内吹来。香枝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抬脚往山洞里走。
“你是谁？”
香枝吓得一声尖喊，转过脸，却是一个男人站在眼前。香枝捂着心口道：“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没个声儿啊？”
这男人看了一眼山洞，盯着她：“你是如何进来的？”
香枝听见这质问的语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冷哼了一声道：“走进来的，要不然还能怎么进来？”
他没有再问下去，看了眼山洞，依旧盯着她。
香枝瞟了一眼山洞，用手指道：“我想问路的。刚才有个老人家进这洞里了，我想跟他问路来着。”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跑到这深山里来问路？”
香枝顿住了。“我……我本来是想在净坛寺后面散散心来着，可等到回去的时候……好像走错路了。”
那男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身就要走。香枝一愣，忙喊：“诶这位大哥！请问下山的路在哪啊？”
那人用背影答道：“跟上来。”香枝忙跑了跟上前去。
山洞旁的一块石壁后，一脚步转身离去。
香枝大口喘着气，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这人穿着一件灰蓝布衣，青巾束发，估摸着应该是个书生。
香枝扶着一棵树停了下来，“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再抬眼看那人，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香枝恨恨地咬了咬牙，提起全身力气喊道：“喂！——能不能歇会儿啊？”那人这才停了下来，转身走了回来。
“你若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那人道。
香枝抬头望去，四面的黑渐渐压上来，一棵棵笔直的树影立在昏黄的暮色里。“哑——哑——”，一只乌鸦从林子上空划过，粗劣的嘶哑声与四面清脆的鸟鸣声毫不相衬。香枝抬头望着那乌鸦啐了一口道：“晦气！今天也真够倒霉运的。”说罢倚着一棵树干滑了下去，“我真走不动了，脚要疼死了。你是不知道，我今天爬了一上午的庙，又走了一下午的山，腿都要断了。”
那人转过身沉了口气，抱着双臂看着她，“你可知这深山里晚上都有什么吗？”
香枝揉着腿，“什么？”
他一字一顿道：“虫、蛇、虎、狼。”
香枝不禁吞了下口水。忽地抬头望着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他倒怔住了，在黯蓝的暮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不是和我一样大晚上的待在有虫蛇虎狼的深山里吗？哼，要死也不是我一个人。”香枝将两腿一伸，“我是真走不动了，疼得要命，再走我的脚就得剁了。”
他默然了一会儿，“那我走了。”
香枝一愣，万万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忙忍痛扶着树站起来，“喂！你这人——”她缓下语气来，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让我在你家借住一晚。我看你对这儿这么熟悉，天黑了也不慌不忙的，想必就住在这附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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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枝笑道：“诶呀，放心放心，我付你银两，不会白吃白住的。嗯？”等了半天，他终于开了口：“好。你明日一早就离开。”香枝忙道：“好好好！我明——”他已经转身走了。
香枝蹲下身，将地上的落叶拨了拨，挑了块掌心大的石头，心下道：“行吧，赌一把，要是真死在这山里那我也认命了。”她把那石头握在手心里，用袖子遮住，抬起左脚的前脚掌，用脚后跟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他这回走的很慢。
天已经全黑了，山里的雾气渐渐浓起来。香枝只觉得两条腿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半截身子在地上飘着。香枝动了动嘴唇问道：“到了没啊？”她被她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应道：“就在前面。”香枝嘀咕道：“好好地非要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走半天——”他忽地停了下来，香枝将嘴一抿，他这才继续往前走了。
不远处影幢幢能看见一带篱笆的轮廓。他推开木门，香枝跟进来，抬头一望，猛地吓了一大跳，院子的东南角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屋里亮起灯来，她这才看清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足足有两臂宽，方才头上那团黑影是树冠，几乎将整个院子都覆盖了。香枝“哇哇”地惊叹着，跛着脚迈上台阶，一进门是一张四方桌。
“那是什么树啊？我看那样子，少说也得有几百年了吧？”说着忙在长凳上坐了下来，两脚终于离开了地面。他在给茶壶添水，背着身道：“千灯树，已有一千五百多年了，如今世间只剩这一棵。”香枝连连惊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了千年的树！”
她跷起腿，将绣花鞋脱了下来，一看，前脚掌白袜上有一个铜钱大的血迹。“诶呀！都出血了！”他看了她一眼。香枝将袜子脱下来，拿起烛台凑近看，是水泡磨破了。“这下你信了吧！”他也不答，斟了杯茶给她，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这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在桌上一放就往里间去了。香枝一看，托盘里是两块纱布和一个小瓶，香枝道了声“多谢”。又对着里间问道：“你要睡了吗？”他从里面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往屋脚的一张椅上一放，道：“你今晚就睡在地上，不要吵到我。明日一早我送你下山。”香枝“喔”了一声，又喊住他：“诶——”他转过身，香枝笑道：“那个……你有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