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生房里，打鼾声一起一伏，宛如雷响。刚成亲的时候，香枝一到夜里就被吵醒，一脚蹬过去，呼噜声才能消停一会儿，可不一会儿又打起来了。如今习惯了，就算打得震天响她也能睡着。
呼声猛地一停，荣生吧唧了几下嘴，醒了。用肘弯捣了下身旁的香枝道：“去弄点吃的来。”香枝将身子往里一翻。荣生继续用胳膊捣她，香枝咬着牙将他胳膊一甩，皱着眉坐起身来。他每顿饭吃不了多少，可一天要吃上五六顿，每天半夜还要再吃上一顿，说是心里饿的难受。因此，陈夫人命这边的厨房夜间不上锁，留着夜间给荣生热饭吃。
香枝糊着眼坐起身来，听见门窗哐哐响。她披上一件小褂，散着头发走到外间倒了杯茶喝，将房门打开，一阵风猛地吹进来，香枝忙闭上眼，沙子吹进眼里去了。
眯着眼走在路上，大风把头发刮得乱飞，估计一会儿要下大雨。
厨房里黑洞洞的，点上灯，忙将门关上，却发现厨房后门竟没关，她又将后门关上，耳边的呼呼风声这才小了下去。橱柜里还放着荣生晚上没吃完的红枣银耳汤。香枝打了个哈欠，把灶膛的火引起来，而后抱着双臂闭了眼，站在灶台等水烧开。
屋外随着风递进来几句呻吟，香枝睁开了眼，往后门一望，是后院库房里传来的声音。她心里不禁不自在起来。到了明日，那些动物就会被扒皮剁肉，端到他们的饭桌上。这一想，只觉那声音直往心里钻。
秋旻听见那声音越发焦急，他此刻正站在厨房的后门旁，望着坐在灶台前的她。
他今日去了求如山附近的佃户家，可一只动物也没有，必是被送到那些乡绅贵府去了。问了土地城中有哪些府邸，找了两家并没有发现。在这方府里转了半天，才总算在厨房后库房里找到了。刚要动手，却见前面屋子的灯忽然亮了，秋旻忙隐去身形。这个时辰竟然还有人？一看，竟是前天差点误入山洞的那个女子。
香枝打了个哈欠，在灶台前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往里面添了些柴火，而后一只胳膊肘支在腿上，撑着脸闭上了眼。秋旻站在门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半夜三更起来热饭，可见是有多馋。
香枝挺了挺身，将脸旁掉下来的披发往耳后一刮，灶膛里的火光正照着她的脸。秋旻回头望了望库房，又看了看院中天色，此时得有四更天了，要赶在日出前让他们都逃出去。
他走到她身后，施法往炉灶里一点，那火势瞬间大起来，迸出几点火星子。待要转身，却见香枝的头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前面就是灶台，里面的火烧得正旺。秋旻忙伸手去挡她的额头，可她的头又低了下去，秋旻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隐了身形的，触碰不到她，于是把手放了下去。正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提醒她时，香枝披在耳边的那缕头发又掉了下来，靠在了灶膛口的边沿上，灶膛里的木柴噼啪一声，一粒火星子跳了出来，秋旻情急之下色脱口而出：“诶！”香枝身子一抖，一抬头，灶台上直冒白烟，炉膛里的火旺地快掉出来了，她瞬间弹起来站到边上。秋旻低头看了眼手，心下惶然：“没控制好力度。”
香枝猛地一转头，秋旻倒被她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
香枝站起身来，向整个厨房里望了一圈，屋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又把前门打开，朝院子里望了望，没有人。又把后门打开，后院里也没有人。“难道是我听错了？”秋旻在一旁轻轻地点了点头。
香枝转头忽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火棍来，上面还冒着火，秋旻大惊，忙快步退到屋脚的碗橱柜旁。只见香枝挥着烧火棍对着屋内道：“谁！出来！”她声音显然有些发抖。秋旻检查了下身上的衣物，所幸没有蹦上火星子。香枝把火棍放了回去，向他这里走来。秋旻紧贴着碗橱柜，一动也不敢动。香枝走到他跟前忽地停下，秋旻侧过脸，眼睛往屋顶瞥去，可以闻见她头发上皂角的香气，伴着桂花香。香枝疑惑道：“奇了怪了，我方才分明听见有人喊了声‘诶’的。”她不免往那方面想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将柜子一开，拿出一个海碗来。秋旻这才松了口气。
香枝忙将锅里的银耳汤盛出来，拿起托盘就走，灯也没吹，灯一熄了，谁知道会看见什么东西。她曾经听丫头讲过，府里有人看见过鬼的。香枝小步赶到屋里，立马将房门关上。
秋旻长舒了口气。库房外面上了锁，里面的动物腿脚都被绳子绑着，几只野兔被关在铁丝笼里。秋旻立在风中，衣袖翻飞。门窗哐哐震动，后院墙角里的两只木桶滚落到院中，秋旻道：“是时候了。”
瞬时，狂风大作，四面门窗大开，风闯进屋内，库房里乒铃乓啷一阵响，竹框里堆放的萝卜白菜全翻在了地上，碗碟碎了一地。
呲啦一声脆响，香枝从床上惊起，外面的风呼呼灌进来，梳妆台上的铜镜“啪”地掉在下来，碎了一地。香枝皱着眉头下床，拿笤帚狠命扫着镜片道：“好好地刮什么妖风！还让不让人睡了！”
库房门上的锁不停震动，门内露出一个空隙来。笼子里的兔子都缩在了一角，獐子、狍子和鹿挤在一处，屋外雷电一闪，吓得一叫，彼此贴的更近了。秋旻看了眼天色，一道银光划破上空，雷声大作，库房门上的锁“哐”地掉了下来，房门大开，雨点噼里啪啦打进来。动物们瞬间躁动起来，一只獐子赶忙滚到一把菜刀旁，来回磨蹭着腿上的绳索，其他生灵看见了，也来效仿。绳子断开，那獐子将铁丝笼的插销一推，野兔全跑了出来。厨房各处的门都狂风吹得大开，众生灵在风雨交加中从方府墙下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秋旻看着他们逃了出去，转身见厨房里满地狼藉，歉然道：“得罪了。”
第二天醒来，香枝身上微微出了些黏汗，嗓子发干。定是昨晚吹了风着凉了，这样暖和的天，狗都不得风寒的，她倒得了。从荣生腿上跨过去，掀开纱帐走到外间喝了口冷茶水。回想起昨晚的事，心里还觉得发毛。
“我的老天爷啊！”一早就听见王婆子粗哑的一声叫喊。她愣在屋里看着满地的碎碗破碟，捡起一片蔫了的菜叶哭道：“我的菜啊！”小丫头们立在一边，不敢出声。王婆子指着丫头们道：“我昨天说没说晚上要刮大风？你们一个个地不知道把门堵住吗！”一个丫头回道：“我们昨晚走的时候已经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可谁也没想到……刮这么大风啊。”王婆子喝道：“还敢顶嘴！”那丫头闭了嘴。
“小双，你现在跑去告诉刘管事，让他赶紧采买去。”丫鬟小双忙跑出去了。王婆子又道:“今天早上我来，连院门都没关！昨天谁是最后一个走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小丫头忽道：“三少奶奶不是夜里还要来热饭的吗？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走的。”王婆子一听，顿时火起。她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若是把这烂摊子怪在风头上，那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可怪在人身上，这股火气就有了个着落。
给陈夫人请过安回来，只觉犯困。荣生已经醒了，翠儿在服侍他用早饭。香枝道：“你去厨房要碗姜汤来。”翠儿应声去了。香枝在桌边坐下，今早是小米粥配几样菜，桌上还摆着瓶腐乳。她最讨厌这东西，又酸又齁，闻着还有股臭气，偏偏荣生最近最爱吃这个，顿顿都有。荣生坐在桌前，他的左手动不了，永远攥成拳状放在身前，右手用筷子夹了根豆角，刚要送到嘴里，却掉在了桌上。香枝看着他桌前稀稀拉拉掉的一堆饭菜，皱着眉头将那豆角夹到他碗里。荣生道：“把那腐乳放点。”香枝憋着气挖了一勺放在他碗里。
香枝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粥就吃不下了。饭后荣生照例要坐上轮椅到园子里逛上几圈，她今天可没那没力气。“翠儿，一会儿你推他去园子里。碗筷我送去。”翠儿应声“是”。待他们走了，香枝在外间小榻上半支着身子躺下了。要是大白天躺床上，叫下人看见了，说她好吃懒做，要是给陈夫人知道了，定要挨一顿说。而且荣生时不时地要叫人，她要是躺床上就不想起来了。躺了一小会儿，香枝便起来了，这么半睡不睡的难受得很，还不如出去走走。
一进厨房，只见满地狼藉。“呀！这是怎么了？”众人往门口望去，香枝端着个托盘走进来。这些事别的房里都是让丫鬟送来的，她倒好，一个少奶奶总干这些粗使活，起初府里人以为她是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多做些活，好博个贤惠体恤下人的名声，可后来见她常这样，陈夫人便有些不大高兴，她也看出来香枝是不想待在荣生跟前才到处逛，可这给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他们方家虐待儿媳妇呢。
王婆子“哟”了一声，“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还真是心大，走的时候院门也不知道关，这万一什么东西丢了，岂不是要疑到三少奶□□上？”香枝自是心虚，“你怎么知道这门就是我没关呢？昨儿晚上刮那么大风，把门吹开了不是正常的吗？”众丫鬟点了点头。
王婆子转头吼道：“你们还杵在这干什么？赶紧收拾收拾，把好的菜挑出来。”众人应着去了。“那院门上的门板插销哪是风一吹就坏的，分明就没关。”香枝待要分辨，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喊：“不好了不好了，后院库房的锁坏了，那些野味全跑了！”王婆子两手将大腿一拍，叫喊了声“诶呦！”
千灯树下放着一张四角小方木桌，桌上摆着一套五百年前瀛洲温家炉窑产的一套天青釉茶具。秋旻坐在树阴下抿了一口茶，只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喊声：“神君！神君！”乌金跑到跟前喘道：“神君神君！山里那群动物逃回来了！”
秋旻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哦？是吗？”说着又拿了一个茶杯。
“听他们说是因为昨夜刮的那场大风，把门锁都吹坏了，他们这才逃出来的。”
“看来是他们运气好。坐下喝口茶歇歇吧。”乌金也不推辞，坐下拿起茶杯脖子一仰，而后“啊”地大舒了一口气。秋旻看着他这副牛饮的样子摇了摇头，“这可是上好的龙井，你连味道还没尝就一口气全干了。”
乌金用袖子抹了下嘴，笑道：“我觉得这凡人喝的茶都一个味儿。不像那些腐尸，死了三天的和死了五天的，那口感的区别可大着呢！”他正笑得开心，却见秋旻正盯着他，乌金瞬间收了笑，两腿噗通一跪——“神君我错了。”
秋旻瞥了他一眼，将方才他喝的杯子推到一边，“这茶杯送你了。”
乌金只好说了声“多……多谢神君。”又低着头道：“成天喝花露吃五谷的，太难熬了。所以……我就去乱葬岗吃了几口。”秋旻依旧不做声地看着他。乌金举起手来，“诸神在上，我真的就偷偷吃了这么一回。”他说的是实话，这个月的确是偷偷吃了一回。
“你若真想早日得道成仙，就管住你的嘴。”乌金点头如捣蒜。他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瞧着昨晚的风也没那么大，怎么就把那些凡人的门窗都吹坏了？莫非是神灵庇佑？”
秋旻端着茶杯的手一滞，看着前方的林子道：“求如山树木繁茂，挡住了风……也很正常。”
呼声猛地一停，荣生吧唧了几下嘴，醒了。用肘弯捣了下身旁的香枝道：“去弄点吃的来。”香枝将身子往里一翻。荣生继续用胳膊捣她，香枝咬着牙将他胳膊一甩，皱着眉坐起身来。他每顿饭吃不了多少，可一天要吃上五六顿，每天半夜还要再吃上一顿，说是心里饿的难受。因此，陈夫人命这边的厨房夜间不上锁，留着夜间给荣生热饭吃。
香枝糊着眼坐起身来，听见门窗哐哐响。她披上一件小褂，散着头发走到外间倒了杯茶喝，将房门打开，一阵风猛地吹进来，香枝忙闭上眼，沙子吹进眼里去了。
眯着眼走在路上，大风把头发刮得乱飞，估计一会儿要下大雨。
厨房里黑洞洞的，点上灯，忙将门关上，却发现厨房后门竟没关，她又将后门关上，耳边的呼呼风声这才小了下去。橱柜里还放着荣生晚上没吃完的红枣银耳汤。香枝打了个哈欠，把灶膛的火引起来，而后抱着双臂闭了眼，站在灶台等水烧开。
屋外随着风递进来几句呻吟，香枝睁开了眼，往后门一望，是后院库房里传来的声音。她心里不禁不自在起来。到了明日，那些动物就会被扒皮剁肉，端到他们的饭桌上。这一想，只觉那声音直往心里钻。
秋旻听见那声音越发焦急，他此刻正站在厨房的后门旁，望着坐在灶台前的她。
他今日去了求如山附近的佃户家，可一只动物也没有，必是被送到那些乡绅贵府去了。问了土地城中有哪些府邸，找了两家并没有发现。在这方府里转了半天，才总算在厨房后库房里找到了。刚要动手，却见前面屋子的灯忽然亮了，秋旻忙隐去身形。这个时辰竟然还有人？一看，竟是前天差点误入山洞的那个女子。
香枝打了个哈欠，在灶台前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往里面添了些柴火，而后一只胳膊肘支在腿上，撑着脸闭上了眼。秋旻站在门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半夜三更起来热饭，可见是有多馋。
香枝挺了挺身，将脸旁掉下来的披发往耳后一刮，灶膛里的火光正照着她的脸。秋旻回头望了望库房，又看了看院中天色，此时得有四更天了，要赶在日出前让他们都逃出去。
他走到她身后，施法往炉灶里一点，那火势瞬间大起来，迸出几点火星子。待要转身，却见香枝的头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前面就是灶台，里面的火烧得正旺。秋旻忙伸手去挡她的额头，可她的头又低了下去，秋旻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隐了身形的，触碰不到她，于是把手放了下去。正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提醒她时，香枝披在耳边的那缕头发又掉了下来，靠在了灶膛口的边沿上，灶膛里的木柴噼啪一声，一粒火星子跳了出来，秋旻情急之下色脱口而出：“诶！”香枝身子一抖，一抬头，灶台上直冒白烟，炉膛里的火旺地快掉出来了，她瞬间弹起来站到边上。秋旻低头看了眼手，心下惶然：“没控制好力度。”
香枝猛地一转头，秋旻倒被她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
香枝站起身来，向整个厨房里望了一圈，屋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又把前门打开，朝院子里望了望，没有人。又把后门打开，后院里也没有人。“难道是我听错了？”秋旻在一旁轻轻地点了点头。
香枝转头忽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火棍来，上面还冒着火，秋旻大惊，忙快步退到屋脚的碗橱柜旁。只见香枝挥着烧火棍对着屋内道：“谁！出来！”她声音显然有些发抖。秋旻检查了下身上的衣物，所幸没有蹦上火星子。香枝把火棍放了回去，向他这里走来。秋旻紧贴着碗橱柜，一动也不敢动。香枝走到他跟前忽地停下，秋旻侧过脸，眼睛往屋顶瞥去，可以闻见她头发上皂角的香气，伴着桂花香。香枝疑惑道：“奇了怪了，我方才分明听见有人喊了声‘诶’的。”她不免往那方面想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将柜子一开，拿出一个海碗来。秋旻这才松了口气。
香枝忙将锅里的银耳汤盛出来，拿起托盘就走，灯也没吹，灯一熄了，谁知道会看见什么东西。她曾经听丫头讲过，府里有人看见过鬼的。香枝小步赶到屋里，立马将房门关上。
秋旻长舒了口气。库房外面上了锁，里面的动物腿脚都被绳子绑着，几只野兔被关在铁丝笼里。秋旻立在风中，衣袖翻飞。门窗哐哐震动，后院墙角里的两只木桶滚落到院中，秋旻道：“是时候了。”
瞬时，狂风大作，四面门窗大开，风闯进屋内，库房里乒铃乓啷一阵响，竹框里堆放的萝卜白菜全翻在了地上，碗碟碎了一地。
呲啦一声脆响，香枝从床上惊起，外面的风呼呼灌进来，梳妆台上的铜镜“啪”地掉在下来，碎了一地。香枝皱着眉头下床，拿笤帚狠命扫着镜片道：“好好地刮什么妖风！还让不让人睡了！”
库房门上的锁不停震动，门内露出一个空隙来。笼子里的兔子都缩在了一角，獐子、狍子和鹿挤在一处，屋外雷电一闪，吓得一叫，彼此贴的更近了。秋旻看了眼天色，一道银光划破上空，雷声大作，库房门上的锁“哐”地掉了下来，房门大开，雨点噼里啪啦打进来。动物们瞬间躁动起来，一只獐子赶忙滚到一把菜刀旁，来回磨蹭着腿上的绳索，其他生灵看见了，也来效仿。绳子断开，那獐子将铁丝笼的插销一推，野兔全跑了出来。厨房各处的门都狂风吹得大开，众生灵在风雨交加中从方府墙下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秋旻看着他们逃了出去，转身见厨房里满地狼藉，歉然道：“得罪了。”
第二天醒来，香枝身上微微出了些黏汗，嗓子发干。定是昨晚吹了风着凉了，这样暖和的天，狗都不得风寒的，她倒得了。从荣生腿上跨过去，掀开纱帐走到外间喝了口冷茶水。回想起昨晚的事，心里还觉得发毛。
“我的老天爷啊！”一早就听见王婆子粗哑的一声叫喊。她愣在屋里看着满地的碎碗破碟，捡起一片蔫了的菜叶哭道：“我的菜啊！”小丫头们立在一边，不敢出声。王婆子指着丫头们道：“我昨天说没说晚上要刮大风？你们一个个地不知道把门堵住吗！”一个丫头回道：“我们昨晚走的时候已经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可谁也没想到……刮这么大风啊。”王婆子喝道：“还敢顶嘴！”那丫头闭了嘴。
“小双，你现在跑去告诉刘管事，让他赶紧采买去。”丫鬟小双忙跑出去了。王婆子又道:“今天早上我来，连院门都没关！昨天谁是最后一个走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小丫头忽道：“三少奶奶不是夜里还要来热饭的吗？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走的。”王婆子一听，顿时火起。她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若是把这烂摊子怪在风头上，那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可怪在人身上，这股火气就有了个着落。
给陈夫人请过安回来，只觉犯困。荣生已经醒了，翠儿在服侍他用早饭。香枝道：“你去厨房要碗姜汤来。”翠儿应声去了。香枝在桌边坐下，今早是小米粥配几样菜，桌上还摆着瓶腐乳。她最讨厌这东西，又酸又齁，闻着还有股臭气，偏偏荣生最近最爱吃这个，顿顿都有。荣生坐在桌前，他的左手动不了，永远攥成拳状放在身前，右手用筷子夹了根豆角，刚要送到嘴里，却掉在了桌上。香枝看着他桌前稀稀拉拉掉的一堆饭菜，皱着眉头将那豆角夹到他碗里。荣生道：“把那腐乳放点。”香枝憋着气挖了一勺放在他碗里。
香枝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粥就吃不下了。饭后荣生照例要坐上轮椅到园子里逛上几圈，她今天可没那没力气。“翠儿，一会儿你推他去园子里。碗筷我送去。”翠儿应声“是”。待他们走了，香枝在外间小榻上半支着身子躺下了。要是大白天躺床上，叫下人看见了，说她好吃懒做，要是给陈夫人知道了，定要挨一顿说。而且荣生时不时地要叫人，她要是躺床上就不想起来了。躺了一小会儿，香枝便起来了，这么半睡不睡的难受得很，还不如出去走走。
一进厨房，只见满地狼藉。“呀！这是怎么了？”众人往门口望去，香枝端着个托盘走进来。这些事别的房里都是让丫鬟送来的，她倒好，一个少奶奶总干这些粗使活，起初府里人以为她是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多做些活，好博个贤惠体恤下人的名声，可后来见她常这样，陈夫人便有些不大高兴，她也看出来香枝是不想待在荣生跟前才到处逛，可这给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他们方家虐待儿媳妇呢。
王婆子“哟”了一声，“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还真是心大，走的时候院门也不知道关，这万一什么东西丢了，岂不是要疑到三少奶□□上？”香枝自是心虚，“你怎么知道这门就是我没关呢？昨儿晚上刮那么大风，把门吹开了不是正常的吗？”众丫鬟点了点头。
王婆子转头吼道：“你们还杵在这干什么？赶紧收拾收拾，把好的菜挑出来。”众人应着去了。“那院门上的门板插销哪是风一吹就坏的，分明就没关。”香枝待要分辨，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喊：“不好了不好了，后院库房的锁坏了，那些野味全跑了！”王婆子两手将大腿一拍，叫喊了声“诶呦！”
千灯树下放着一张四角小方木桌，桌上摆着一套五百年前瀛洲温家炉窑产的一套天青釉茶具。秋旻坐在树阴下抿了一口茶，只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喊声：“神君！神君！”乌金跑到跟前喘道：“神君神君！山里那群动物逃回来了！”
秋旻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哦？是吗？”说着又拿了一个茶杯。
“听他们说是因为昨夜刮的那场大风，把门锁都吹坏了，他们这才逃出来的。”
“看来是他们运气好。坐下喝口茶歇歇吧。”乌金也不推辞，坐下拿起茶杯脖子一仰，而后“啊”地大舒了一口气。秋旻看着他这副牛饮的样子摇了摇头，“这可是上好的龙井，你连味道还没尝就一口气全干了。”
乌金用袖子抹了下嘴，笑道：“我觉得这凡人喝的茶都一个味儿。不像那些腐尸，死了三天的和死了五天的，那口感的区别可大着呢！”他正笑得开心，却见秋旻正盯着他，乌金瞬间收了笑，两腿噗通一跪——“神君我错了。”
秋旻瞥了他一眼，将方才他喝的杯子推到一边，“这茶杯送你了。”
乌金只好说了声“多……多谢神君。”又低着头道：“成天喝花露吃五谷的，太难熬了。所以……我就去乱葬岗吃了几口。”秋旻依旧不做声地看着他。乌金举起手来，“诸神在上，我真的就偷偷吃了这么一回。”他说的是实话，这个月的确是偷偷吃了一回。
“你若真想早日得道成仙，就管住你的嘴。”乌金点头如捣蒜。他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瞧着昨晚的风也没那么大，怎么就把那些凡人的门窗都吹坏了？莫非是神灵庇佑？”
秋旻端着茶杯的手一滞，看着前方的林子道：“求如山树木繁茂，挡住了风……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