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吴光忠死了,我给他守寡,伺候你们一家老小。他死的第五年,有媒婆来提亲,说隔壁村张屠户老婆死了三年,要娶我续弦。那是我后半生的幸福啊,可你一口回绝了,说什么我愿意给你儿子守一辈子寡。”

    “我呸!吴光忠对不起我,早早去了,留下我独自吃苦受罪,我已经给他守了五年寡,为什么还要我给他守一辈子?怀不上孩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为什么不怪吴光忠不行?其实你心里早就打算好了,要把我一辈子拴在你们家当牛做马!”

    吴天成被大儿媳妇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年张屠户找媒婆来提亲,他确实一口回绝了,他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成亲三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他心里是怨恨吴金玉的,也觉得是她克了自己儿子,她理当给光忠守寡,怎可半路又嫁人?

    而且老二家当时左一个生又一个生,孩子看不过来,家务也没人做,所以也需要这么个人在家里。

    “你作为长辈,我吃不饱,穿不暖,被老二家克扣用度,可你从不知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一个寡妇,饿不死就行了,不用吃饱穿暖,否则就是浪费了,省下来给你儿子,给你闺女,给你孙子那是最好不过了!”

    吴天成的心事被戳破了,他无言以对。他觉得吴金玉一个寡妇,克死自己儿子,给她吃给她住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没想到她心里有这么多怨言。

    说着,吴金玉看向夏倾音。

    “夏娘子,我无意中知道了吴光远和张桂芝收了县城粮行的钱,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计划。我本来是要第一时间告诉佳慧的,可我一想,正是让他们家破人亡的好机会,于是我就假装不知道。”

    “那天乌泱泱来了五百多人,我想进一切办法要把老二家五个孩子都叫去,可吴光远张桂芝两个贪生怕死的,自己老爹都去了,可他们却不敢露面。于是我就改变了计划,先打死吴天成和她闺女,等他们死了,我再当众捅破吴光远面目,到时候就算他们一家死不了,也会被唾沫淹死,在海屿村住不下去。”

    “于是我就偷偷到了米铺后面,可这些人光动嘴不动手,我急了,找了一块石头扔过去,正好砸中一个男人的眼睛。然后跟我预料的一样,他们打得昏天暗地,只是我没料到你会突然赶来,更没想到那块石头会成为指认我的把柄。”

    “一切都是天意,天不亡吴家,而我因为利用米铺,也因为伤害了其他无辜,所以老天爷要惩罚我,但我不后悔,若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样做。”

    她目光带着滔天恨意一一掠过吴佳慧,吴天成,还有天井处的吴光远夫妇。

    “你们这群畜生,表面装的比谁都好,实际上烂透了,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吴金玉说完就拿起那块石头砸向自己的头。

    “不要!”吴天成和吴佳慧大惊失色,夏倾音动作很快,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扔掉石头。

    这吴金玉也是真的挺惨的,她没想到,各方面都和她心意的吴佳慧和吴天成,也有人性黑暗的一面。但随即她就想明白了,若只有光明而没有黑暗,那就不叫人性了。

    吴佳慧看到吴金玉被救下来松了一口气,“大嫂,你这是何苦!”

    “当年爹因为和你家有龃龉,所以不同意这门亲事,奈何大哥心悦与你,所以爹也就同意了。可成婚三年你肚子都没动静,连我二哥都先有了孩子,我们自然有怨言。当年你和大哥出海,哥哥为了救你而死,那时候我还小,最疼我的大哥因为你没了,所以把一切怨恨都发泄在你身上。”

    “可我成亲后便懂了你的苦处,我开始反省当年对你的那些不好,也极力在弥补,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恨我们如此至深。”

    吴金玉别过头不去看她。

    这时吴天成对夏倾音说:“夏娘子,可否给我笔纸一用?”

    夏倾音拿给他。

    吴天成接过后,就开始写,写完递给吴金玉,原来是一封放妻书。

    “既然你恨我们吴家如此深,那么我也不强求,给你一封放妻书,往后你自由了。我承认我对你不公平,但若你是我,你不一定做到我这样。”

    “金玉呀,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同意你和光忠你的亲事吗?你没进门时你婆婆就没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没的吗?是为了救你和你娘,那时你才四岁,或许已经没有记忆了,可这却是我一辈子的痛。”

    “你说什么?”吴金玉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那年冬天特别冷,你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你爹娘带着你去礁石那边砸牡蛎肉,可你不小心滑下去,你娘下去救你,冬天的海水太冷了,你娘加饿加冻在海里抽筋了。”

    “当时礁石上有不少人,就连你爹也在,可他们没一个下去救人。你婆婆眼看一个接一个大浪就要把你们们母女俩卷走,实在于心不忍,她不顾自己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就跳下去救人。”

    “当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你们母女托到礁石上,可她自己却沉了下去。而你爹却眼睁睁看着你婆婆被海浪卷走。等我赶到的时候,在海里打捞了一天一夜,可依旧没有找到人。”

    “你婆婆的坟墓里放的不是遗体,而是她的衣服,她和我的孩子本来不用死的,就是为了救你!我当时去找你爹理论,我质问他为什么不下去救人,他却说你婆婆多管闲事,又不是你家让她跳下去救人的,死了也不关他们家的事。”

    “而你娘,竟然跟你父亲一个话术,心里没有半点感激和愧疚,当天晚上我把你爹打了一顿,他废了一条腿就是我打的。可他自知理亏,也没有去报官,从那开始我们两家就再也不来往了。”

    “怎么会这样……”吴金玉泪水再次落下来,“婆婆是为了救我和我娘死的?”

    “当年的事我没有告诉孩子们,就怕他们一直活在仇恨里,也怕他们长大后为了报复而牵扯到人命官司。可没想到,光忠长大后竟然中意了你,非要娶你。我不光是因为你婆婆的死而不同意,还因为你根本不能生育。那年你掉到海里,海水冰凉,生了大病,大夫说你伤了身子,以后不等生育。”

    “不可能!这是你的说辞,你是想把吴光忠无后怪罪在我头上,明明是他不行!”吴金玉哭着吼道。

    “闭嘴,我不许你再诋毁我儿子!你爹娘虽然死了,可你的亲戚都知道这件事,你大可回娘家问问。我把这件事告诉光忠,可他宁愿不要子嗣也要娶你。”

    “你看看你现在,简直跟你爹娘一个德行,就算我儿子对你不好,可她用自己的命救了你的命啊,何况娶你进门后,他就把你当块宝,那些诋毁他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吴天成提起妻子和儿子不禁也红了眼眶。

    “我家三条命都为了救你而死,你为光忠守寡难道不应该吗?我家的三条人命,换你做家务看孩子难道不应该吗?若你换成我,你难道不会心生怨怼吗?”

    “你怨我回绝了张屠夫的提亲,可你有没有打听过,张屠户的亡妻怎么死的?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这下,吴金玉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所以,你早就知道张屠户是什么样的人,才回绝了提亲?”

    吴天成闭了闭眼又睁开。

    “你走吧,佳慧给你的十两银子你也拿着,我们吴家因为你和你娘一样死了三个人,我们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次你竟然要害死我全家,而且不惜让那么多人一起陪葬。我儿要是在天有灵,也该顿悟,绝不会要这样一个妻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吴金玉跌落在地。

    “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吴佳慧只当是大哥为吴金玉而死,却没想到母亲为了救她一生两命。

    夏倾音在一旁听着,没想到故事竟然一波三折。听到这里,吴家对吴金玉做的这些,似乎也能被人理解了,毕竟他们家没了三条命,而吴金玉却活着。

    吴金玉收拾了自己的为数不多的行装,拿着十两银子离开吴家。娘家父母已经不在,没有人容下她,她离开了海屿村。

    临走前,她去给婆婆和丈夫最后一次上坟,她哭得痛彻心扉。她后悔了,若是她早知道真相,她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吴家的两次救命之恩。

    可一切都晚了。

    吴金玉走的第二天,吴光远全家也被赶了出去。他们除了衣服被褥,和米行给的一百两银子,什么也没能带走。

    可吴光远没有离开海屿村,他花了五两银子买了村里人的一栋快倒了的三间老房子,这房子正好在夏倾音规划的城墙之外,所以她就没有阻止。

    吴光远虽然没人性,但很会为自己打算,趁着手里有闲钱,就把老屋推倒,也学着村里人盖暖房。

    吴天成家里的事解决完了,但他那样子仿佛老了十岁,但没有办法,有些事情总得自己用时间慢慢去消化。

    夏倾音除了每天晚上去柳树县送野物之外,还回了一趟桃溪县,问张图借了十个手艺好的工匠,让他们连夜赶路,最快时间到达海屿村。

    她在桃溪县也没多逗留,查看了一下建房子的进度,又去看了眼刘凤的现状,然后心满意足传送到了海屿村。

    原来上次夏倾音救治李二英她娘时,刘凤看她的眼神鬼鬼祟祟,那一刻夏倾音就知道对方没憋好屁。

    于是她先下手为强,顺手将刘凤私藏的所有银钱和首饰全部收进自己空间,只将她的一个银镯子神不知鬼不觉放在王金花的包袱里。

    果不其然,刘凤发现东西丢了,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自己的女儿,而且也从王金花包袱里翻出了银镯子。

    不管王金花如何解释,刘凤就是不听,于是母女二人因为银钱大打出手。

    其实夏倾音现在对付刘凤他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而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想他们也体会一遍自己前世的痛苦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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