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阑说他们所在的魔渊是魔族关押囚犯的地方,这里关不住她,她出去游荡的时候,总能见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囚牢,有的终日被烈火烧灼,有的一直被寒冰封印,有的则被某种法器镇压。

    荀阑的牢笼是一座石屋,每隔一月,他会被施以锻骨之刑。每当这时,荀阑会让她呆在他身上的青天瓶中,待受刑结束后再唤她出来。

    至于她自己,她不知道魔渊对她施加的惩罚是什么,她连自己的牢房也没有。比起荀阑,她可以自由地飘散,溜出牢房看看,可是离开太久就会耗尽灵力,不得不重回青天玉瓶中。

    其实就连青天玉瓶也不是属于她的,很久之前,荀阑来到魔渊之后才发现了她,他身上的一件灵器对她产生了吸引,她就顺势附身在了灵瓶上,从那之后她就一直跟在荀阑身边。

    荀阑说过,从她有意识算起,大约有十年了,他一直在牢房的石壁上刻记着时间。

    这次的处刑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她一听到瓶口与瓶壁相碰的清脆声,就迫不及待地挤出了狭小的玉瓶。

    甫一出来,她就绕着荀阑周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怎么这么久,奇怪,今天你身上怎么一点伤痕都没有。”

    他的白色衣袍上一点血污也无,松散束着的发髻也并不凌乱。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荀阑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只是自顾说道。

    “哦”,她其实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注意到,眼前不是他们惯常呆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牢房,而是一处远比那里大的多的空旷所在。

    “轰隆隆”震耳的巨雷声冷不丁在身后炸响,一团火球样的东西把他们的脚下砸出一道坑,四散的烈焰熊熊燃烧着周围的石壁,她想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却被荀阑阻止了,“别过去,那魔焰会伤到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荀阑的手上多了一柄长剑,“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迟就要被发现了。”他用剑尖指着面前狭长的黑色甬道,脸色煞白。

    他似乎极力在隐忍着什么,彼时的她感知不到常人的情绪,只记得后来她跟着荀阑一起飘出了暗黑漫长的石道。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重重魔渊以外的地方,现在想来,外面的世界也许并不如一直囚困他们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小牢笼。

    ……

    “人呢?”二人站在幽暗的林间卵石小路上,小莱看看荀阑。

    荀阑显然也没料到,“已经不在结界内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无边林分布在魔渊山山腰及山脚处,是山上最广阔的一片所在,为了隔绝外来者,其中分布着无数道迷障,法力低微者稍有不慎就会困死在这片迷林中。

    荀阑找到他们时为了防止人乱跑,重新设了一道迷障,将困住魏风的结界范围缩小,因此魏风不会轻易去到密林中其他地方。

    “会不会是他自己找到出口逃出去了?毕竟他也会一些法力。”小莱指指她面前的一棵树,在这棵树下还是留下了些许魏风的踪迹,是几个零星的脚印。

    “应该不是,我设的结界以他的法力很难解开。”

    “那他能去哪里,难道是被人带走了?”两个人的目光对上,明显是同时想到了这种可能。

    “是翎牙?”他不认识魏风,只能是冲着荀阑来的,或是已经察觉到小莱跑到魔渊山上的这一奇怪举动。

    “如今这山上时刻盯着我的不止他一个,你先随我回无上殿。”

    荀阑看出她的犹豫,“你要是想现在回到镇上会比魏风还危险,只要你自己不说,他也认不出你。”

    “好吧。”

    荀阑随手放出一只信雀,通知炽司先去寻找魏风的下落。

    “这么快。”小莱看着那只鸟才刚刚消失了身影,紧接着就又转身飞了回来。

    她对着半空中不断挥舞着翅膀的信雀挥挥手,任凭她不断招手,那雀鸟却始终不肯停到她手上。

    荀阑皱皱眉,“出事了。”

    白雾一层厚过一层,小莱抓着荀阑的胳膊,刺骨的寒风由地底吹来,陡然间,他们已经越过了深渊外的道道禁制,猛然落地时小莱险些站不稳。

    “小心。”荀阑伸手扶住她。大约是因为凡人的身体不能像从前那般自如,所以她才没有留意。

    “大王。”炽司最先看到了他们,高亢的一声呼喊响彻寥阔的地底,如一道惊涛卷到耳畔。

    面前黑压压地站满了一众魔兵,各个都身着相同的宽大罩袍,脸隐藏在兜帽与面具之下,看得小莱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是魔渊中的罪囚,自那日逃出后,为避免被认出,大都老老实实躲在青天瓶中,或是偷偷飘在不易察觉的角落。因此,即便是附身在小莱身上之前,她也甚少同时见到如此之多的魔族,眼下她还罪加一等,变成了擅闯魔族禁地的不速之客,冷不丁地,真有点不太自在。

    他们脚下是一个巨大的铜筑台,台面厚重开阔,约莫有几十丈宽,繁复交错的花纹布满了坚硬的赤金台面。筑台由数十条粗壮的铁链牵引,稳稳遥挂于陡峭的四周岩壁,空悬在万丈无底深渊之上。

    更怪异的是,空旷的深渊中似有低沉的悲鸣传来,宛如巨龙发出的嘶吼,让人不寒而栗。

    小莱顺着筑台边缘向下眺望,目光尽处,隐约无数猩红的光点熄灭又闪烁,犹如夜空中的星子。她认得,那是用以惩戒的魔焰,这筑台之下,分明就是幽禁着那些魔族罪囚的大大小小的牢笼。

    “这里是……是魔渊?”小莱看着四周轻声惊诧道。

    “是。”荀阑眼底的一丝黯淡一闪而过。

    当初他们逃出去时经由的是另一处密道,原来站在这高高在上的筑台俯视魔渊是这番景象,而那个曾经囚困他们数十年的幽暗炼狱,渺小又遥远,哪里还看得到,只剩下眼前茫茫的黑洞。

    “终于来了。”这时,远处一道娇柔的、与这昏暗地底格格不入的女声传来,中断了她的神伤。循声望去,原本围站在一起的几个黑影自觉退到一旁,露出被挡住的一抹深红倩影。

    原来这个筑台分是为上下两层的,他们所在的上层圆台紧靠坚实的崖壁,另有一层沿着台阶延伸而下的方台。刚才出声的女子就站在下层的方台上,她旁边还有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以及其余的部分魔兵。

    女子满头乌发高高挽起,身着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裙,颈间、胳臂与腰际皆佩戴着七彩宝石镶嵌的金链,隐约漏出的小片肌肤与闪着金光的链条交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纤细而柔美。

    她往前两步,越过身旁的几个黑袍魔兵,用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看过来,让小莱觉得,那是一种不染凡尘的美。

    “发生什么事了?”荀阑转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瑟缩身影,炽司早在一侧探头探脑,眼巴巴地望过来,明显已经等候多时了。

    “翎牙冲破封印逃出去了。”他一边回道,一边手忙脚乱地贴到荀阑跟前来,滑稽得像一个打着圈在地上翻滚的刺猬。

    荀阑的目光看向红衣女子的身后,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石柱上还绑着一个人。

    “走,我们下去看看。”

    小莱点点头,几人走下台阶,来到筑台的第二层。沿着方台的边缘,矗立着一根根玉白石柱,石柱顶端架着熊熊烧灼的烈焰,照亮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深渊。

    被绑住的“翎牙”周身散发出赤红的光芒,往日深邃而锐利的双眼变得呆滞,布偶一样瘫软在地,黑色的长袍上遍布血迹,已不见昔日的桀骜嚣张。

    “只剩下个分身了。”看到荀阑走过来,红衣女子轻叹一声,手指轻挥,缚住翎牙分身的绳索应声落地,那分身随即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

    “怎么发现的?”荀阑瞥了段青棠一眼,又绕着石柱环视一周,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修诘渊主先发现的,我也只比你早到一会儿。”段青棠歪头看向一旁的老者。

    “昨夜渊灯又亮起了,他定是因此才跑出去的。”一直沉默着的老者开口,他的声音如同看起来一样苍老。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向侧方的高台,就是刚才小莱他们走下来的地方。

    上面圆台的中央设有一处祭坛,祭坛内挂着一盏形制独特的灯,如果不是特意说明,没人会想到祭坛是为它而设。渊灯通体银黑,虽然表面光滑、一尘不染,但远远看去就像蒙了一层灰般,晦暗不明,更像是祭坛中原有的圣物被取走后留下的一个摆件。

    “魔族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魔渊中封印着神息,为此先魔帝打造了一盏能感应神族气息的灯,放置于渊台上,每当神族靠近就会亮起。当渊灯亮起之时,就是被封印的神息觉醒之日。”

    “自我在此处守渊起,这灯一共亮起过两次,一次是先魔王殒身前夕,另一次就是昨夜。”老人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中。

    “那他找到被封印的神息了吗?”听到这里的炽司不镇定了。

    “如若他找到了,你家大王就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了。”段青棠看着忧心忡忡的炽司笑了起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原来他此前甘愿被我们打伤,就是为了来这里寻找线索。”

    荀阑语气平静,像是早就料到般:“自先魔王殒身后,魔渊上的封印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但其他罪囚还有老封印束缚着,翎牙就只有一道缚仙绳,再加上他本就是四大魔使之一,能逃出去也说得通。”

    他心中其实想到了另一件事,目光落在小莱身上,脑中回想起当初魔王钟缶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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