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顺十三年,丞相府。

    今日晴空,来人双手交叠于腹部,头上仅由一支挂着银色流苏的白玉缠枝簪盘着青丝,雪青色衣裙上滚着云纹金丝边,随着她抬步的动作而卷舒。

    发侧流苏晃动,她屏退身后跟着的婢女,一人穿过长廊,踏足至低奢的前厅,垂首向着高座之上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屈膝行了一礼。

    “父亲。”

    高座之上的中年男子见她前来,倏地换上了副怒容,将手边的茶盏朝她那边掷过去,“逆女,跪下!”

    做工精细的薄胎青玉盏本就是经不起磕碰的精致物件,经他这一摔立时四分五裂,迸溅的碎片飞得远些,甚至还划伤了江陌的手背。

    她尽可能地避开身前的碎盏,顺应江父的话低眉顺目地跪下,不卑不亢地说,“不知女儿犯了何错?竟会惹得父亲如此震怒。”

    少女不过碧玉年华,身形单薄瘦削,模样出落得清丽,又是副低眉顺目的柔弱样子,瞧着倒是个好拿捏的性子。

    江父却知晓事实并非如此,因而看到她这副低眉垂眼的模样愈加气愤起来。

    “你为何要执意与二皇子殿下退婚?”他厉声质问:“你可知这桩婚姻有多么不易?”

    江陌仍旧维持着那副垂首的姿态,对于江父的质问不做言语,只是盯着地上的那些碎片。

    更为确切地说,是盯着那些碎片上面莫名浮现的字文。

    【这么顶级的配置,可惜了,只能是个女配。】

    【明明是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到头来还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真让人唏嘘啊!】

    【可惜女配生来就是为男女主铺路的垫脚石。】

    女配?家破人亡?垫脚石?

    这些词句是在说她吗?

    江陌轻微蹙眉,暂且无暇去听父亲质问的言语,只专注地看着那些碎片上面浮现的字文逐渐变了模样。

    【女配这次退婚是肯定退不成的,要退也只能是男主来退婚。】

    【要怪就怪女配不是女主,注定没法和男主修成正果,只能成为男女主爱情路上用来促进感情的调味剂。】

    【仔细想想女配其实也怪惨的,想退婚没法退就算了,还得被亲爹关进祠堂里面壁思过。】

    【但凡不是女配就好了。】

    她还在思考着这些字文中提及到的相关信息,高座之上的江父却误以为她这是闭口不愿回应,气得猛拍桌子站起身来。

    “来人,将小姐带进祠堂面壁思过,什么时候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什么时候再把她放出来!”

    屋内侍奉的嬷嬷闻声而动,走近过来将仍旧跪在地上的江陌搀扶起来。

    “大小姐,走吧。”

    印证了!

    那些字文中提及到的事情,印证了。

    江陌暗自拧眉,心中沉思起这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面上不显山不露水,颔首低眉由着嬷嬷搀扶着带她离开。

    身后传来瓷盏碎裂的声音,许是江父气不过她这副违抗父命的样子又摔碎了几个杯盏。

    江陌过分专注于那些猝然出现的字文,倒是无心去关注江父如今的情绪如何。

    随行跟着她的嬷嬷见她这一路上都是垂首不语的样子,只觉得她是因为江父的言语伤透了心,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几句又担心自己没上过学堂的水平连这话也说不正好,引得她越发难过。

    江陌仍在思考那些字文中提供的信息是否具有确切的真实性以及字文出现的契机,低眉沉思之际不自觉地拧眉,衬得那张清丽的小脸上难免多了几分愁绪。

    江父派过来跟着的嬷嬷姓林,是跟着江陌母亲林清玥来的,算是丞相府的老人,也是个看着江陌长大的,眼见她眉宇间聚着散不去的愁绪,越发心疼的紧,也顾不得自己这会儿说话的水平如何,在江陌即将踏进祠堂之际叫住了她。

    “大小姐,老爷今日许是火气旺了,话说得也难免重了些。”她揪了揪自己的衣摆,憋得脸色有些泛红才干巴巴地说出下一句:“您别往心里去,也别难过得厉害。”

    林嬷嬷这话算是把江陌叫回了神。

    她回过身看向林嬷嬷,散了眉宇间的愁绪,唇畔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林嬷嬷不用担心的,我知道父亲此举是为了我好,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过度记挂的。”

    她不这么说还好,越是这么说越是让林嬷嬷心疼,看向她的目光也越发慈爱。

    林嬷嬷眼角有些湿润,只觉得她家小姐这般乖顺懂事的性子,真是到了哪哪都是要吃亏的样子。

    她向江陌连连嘱咐了好些话,江陌浅笑着应下,只柔声劝她不要担心之类的。

    天边红霞散开,铺了半边天都是绯色,日辉渐暗衬得暮色渐起。

    江陌主动拉过林嬷嬷的手,反过来劝她:“林嬷嬷,天色今已渐晚,该回去了。”

    “夜间风凉,且记得多披件衣服。也代我向母亲请罪,就说女儿今日不懂事惹得父亲不悦,还请她去与父亲说说体己话,免得伤了和气。”

    她的声线一向是这般温温柔柔的调子,话里话外的心眼儿倒是不少。

    这番话说得含糊,只明着说了今日不懂事之举惹得江父不悦,却也没具体说自己到底是认没认着错处,反倒把母亲推出去当说客,去消解江父的火气。

    林嬷嬷也是个人精,略一思忖便听懂她的话外音,应了一声后退了下去。

    江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却又在触及到一处矮墙时下意识地蹙眉。

    夕照之时,天边的红霞散的更开了些,远远望过去倒像是浸过血一般,衬得矮墙之上的朱红瓦片都像是蒙了层血光似的。

    她抬眼向那片朱红色的瓦片投去目光,那些蚊蝇一样的字文再次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算算时间,小王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女配这边了。】

    【美强惨小王爷落入丞相府祠堂得世家贵女相救,这种老套的剧情,但凡换一下都是男女主的配置。】

    【记得这会儿的小王爷可惨了,想要半夜去探好友的消息不成,还被宫里那两个哥哥手底下的暗卫当成刺客,差点没命了。】

    【不出意外的话,小王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祠堂里躺着了,也不知道身上那么多伤是怎么做到还能撑着一口气翻墙进来的。】

    眼前的字文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跟那位小王爷有关的事情,个中细枝末节也交代得清楚明了。

    江陌收回视线,回身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早年先皇膝下子嗣甚多,除却早夭的皇子外,分地封王的不在少数,与当今圣上虽行君臣之礼却仍旧挂着兄弟之名,自有相应的封号,不至于被一个“小王爷”的称呼随口应付。

    若是非要从燕京城中挑一个人承着这等名头,便只有当今圣上膝下三皇子谢织。

    传闻三皇子是当今圣上早年出宫微服私访之际与一女子结缘所诞下的意外,近些年被人寻回后放在宫中养着,却因为进学太晚文不成武也不就,纯纯的草包废物一个,还带着乡下草莽那副没规矩没礼数的做派。

    当今圣上仁慈宽厚,念及血脉亲情,破例让他封王,却又因朝堂压力无法给予相应的封号更无法赐予封地,只能将人一直拘在燕京城中。

    当然,这只是官方那边传过来的说法,也是江陌所听到的那个版本。

    若是当今圣上真心爱护这个许久未见的皇子,怎会只赐个封王的名头却不给封号不予封地,连一点实际权力都没有,就这么兀自将人拘在宫中。

    无非是担心这三皇子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想着将人拴住,磋磨了一生也好过放个不知何时会掀起动乱的祸害在外面也好。

    至于三皇子草包废物之名,从那些莫名浮现的字文来看,想来应当也是不实的信息。

    不过这点江陌心里倒也是清楚。

    世家大族间的俊彦尚且需要藏拙些许避争,更何况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之中,明哲保身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无害。

    毕竟,没有人会对一个废物心生防备。

    江陌心中百转千回,垂首踏进了祠堂的门槛,顺势将门带上,给这位即将出现的“小王爷”提供了充分的动手机会。

    她抬脚向内室走去,目光略过供桌上的各个牌位,垂眸看向供桌边角未被处理干净的血迹。

    看样子这“小王爷”伤得不轻,也许她能借此卖个人情,日后指不定也能用上。

    江陌在心中这么盘算着,指腹蹭着衣服上垂下来的飘带,开始在思考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往刀口上面撞才会显得不那么刻意。

    未关严实的窗户透着风,将供桌之上的绸布吹飞翩动,江陌定睛去看,隐约能从暗处窥见几许寒芒。

    原来在这呢。

    她唇边的笑意加深,抬脚朝着供桌的方向走去。

    金丝勾边的绣鞋在供桌五步远的位置停下,江陌顿住步子,有意去探供桌之下那人的反应。

    她屈膝在蒲团上跪下,正欲叩首之际,一柄沾着血珠的短刃突然抵住了她的脖颈。

    血珠从刀身上滚落,弄脏了她的脖颈。

    江陌眼睫颤了颤,呼吸放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在字文中反复提及的“小王爷”。

    眼前之人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束袖的黑衣,略薄些的木质面具遮住了整张脸,仅露出那双带着狠劲的黑沉眼珠,看得人心里发怵。

    “不要喊叫。”他说,“今夜过后我就走。”

    他的声音也许是经过了刻意的处理,声线沉闷,嗓音嘶哑,全然听不出来半点少年活儿气,任谁也不会将他与当今“小王爷”联系到一块。

    江陌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知晓他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

    如今所做所为,不过强撑。

    她没有在这时拆穿他,反而敛住神色故作害怕垂泪,声音支吾:“我......我知道的......”

    谢织听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但他现下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得在心里先为自己今日的冒昧之举暗道了声歉,想着之后再做弥补。

    他此行逃窜匆匆,身上的伤势没来得及止住,溢出的血渗进衣服里,黏答答地沾着伤口的位置。

    血腥味越发浓了,他身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但他必须撑到天明,有人接应他的时候。

    他能感觉到眼前因为失血过多而止不住地发黑,也能感觉到自己持刀的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轻颤。

    考虑到身旁之人不过是被吓到的世家贵女,他有意收刀调息,手腕却突兀地一麻,连带着手上握着的刀都掉落在地。

    原先他以为毫无威胁的贵女用两指抵住他手腕上的麻筋,逼他撤了力,身体也因为疲伤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小王爷,臣女想与您做笔交易,您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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