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年
北京的新月饭店里，小梦正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她的身形已经不复稚嫩，合体的暗色金花旗袍衬出玲珑的身段。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王姐用纤白如葱的手指捻起一粒瓜子，递到嘴边。
小梦嘻嘻一笑：“我见着哑姐姐啦。”
王姐顿了一下，将瓜子壳轻轻丢到青花瓷盘里：“她也该回来了。”
小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感慨道：“十年了。”
“十年了。”王姐低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吴邪那孩子居然能一直不放弃。”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侍者已经把吴邪引到了二人桌前：“吴先生，请。”
“王姐，小梦，很久没回来打声招呼，真对不起。”吴邪的笑容露出些疲惫，但是看着人还算精神。特别是他眼中有一股燃烧着的希望，似乎是怎么也无法被浇灭的。
王姐向他点了点头：“无妨，坐吧。今天有好东西拍卖，想必小邪你也是为了它而来。”
吴邪没有坐下，神色有些凝重：“是。王姐……您知不知道，卖家是谁？”
王姐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卖家是谁，你不是已经叫人去打听了吗？”
吴邪缓缓摇头：“哑姐大病初愈，我让她在外面等着了。”
“可惜，我也不知道是谁卖出的那样东西。”王姐转头看向场子里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秒，灯齐齐地暗了下去，只有场中央的台子上有着一线光束。
吴邪转头看了一眼那样东西，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把十年前，他坐过的椅子旁，坐了下去。
“吴邪哥哥。”小梦大惊失色，“你上次大闹新月饭店，这次还敢点天灯，就不怕被记上黑名单？”
吴邪道：“话不是这么说。新月饭店背后的那个人已经换代了，估计旧账也不再提了。”他刚说完，就跟下面负责记账的丫头撞上视线了。
记账的丫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了，这一个看着比之前的年纪还要轻，听吴邪说了这句话，直直地盯着他。吴邪强作镇定，补充了一句：“而且这次点天灯是来真的。”
说完，移开视线。那丫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记。
吴家有多少身家，新月饭店背后的人还是有所了解的。不久就有人来给他挂上天灯，并附赠了一桌餐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吴邪面前的茶已经喝了六七杯。换做以往，他是连茶沫都要打包带回去的，现在却没了那份心思。
拍卖进行到高|潮部分，主持人的一句话瞬间攫取了吴邪的全部注意力。
“接下来的这件商品，是一把钥匙。请各位翻到拍卖册的第二十三页。”
吴邪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展览台。
那是一把不起眼的青铜钥匙，色泽暗淡，即使在灯光聚束的照射下，也是那样平凡无奇。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叫价。在第一个人叫了一次价之后，吴邪慢慢抬起手，在整场拍卖中第一次叫价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第一个叫价的人看了吴邪一眼，慎重地偃旗息鼓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报价，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件商品，就这样被点天灯的吴家三爷拍下了。
拍卖结束，吴邪缓缓吐了口气。
“这次怎么不抢啦？”小梦调侃道。吴邪摇头叹气：“老了，抢不动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我就不会用武力解决。”
小梦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邪，突然问道：“那个姓张的小哥来了吗？”
吴邪“哦”了一声：“你说他啊，他来了北京之后就不知道失踪去了哪里，不过晚上是一定会回来的。”说完，郁闷地补充了一句：“只有他找我们的份，没有我们能找到他的时候。”
小梦噗嗤一笑。
在众人的目送之下，吴邪从记账丫头手里接过钥匙，孤身一人，走出了新月饭店，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挺拔的背影。这次的账单，会在不久之后寄到吴家去。
钻进门口汽车的副驾驶座，吴邪松了口气：“小爷我第一次这么出风头，真有点不习惯。”
“都做了十年的吴三爷，还不习惯？”解雨臣坐在驾驶位上，把玩着一只打火机，“接下来去哪？”
“去接哑……哑姐。”吴邪咬了下舌头，解雨臣轻踩离合，紧接着油门到底，车子飞一样冲了出去。
哑姐正坐在戏园子里听京剧，台上的小生十分俊俏，举手投足间风流自然天成，唱腔婉转，眼波横斜，唱的正是一出《绒花记》。
哑姐坐在第一排，嗑着瓜子，喝着桂花茶，看得十分投入。
忽然，身边坐下一人，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他唱得还不够好，改天我单独唱给你听。”
哑姐侧脸一看，是解雨臣，轻轻一笑，没有发话，转过脸去继续看。
解雨臣也翘着腿，坐在哑姐旁边看戏。吴邪挠了挠脸，坐在哑姐另一侧。
台上正唱到邓文焕的独白，那小生见着解雨臣在台下也不慌，字字清亮，将温文有礼的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出戏演完，众人打赏之后各自散场，吴邪对哑姐道：“东西拍到了，我们回去吧。”
“难得来一趟北京，不多呆几天再走？”解雨臣似笑非笑地看着吴邪，“走一趟不容易。”
吴邪推辞道：“过几天是老爷子生日，小花，实在不好意思。”
解雨臣也不勉强，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回去。”
上了车，哑姐一个人坐在后座，解雨臣从后视镜看到她注视着窗外，那视线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又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
“哑姐，那出戏怎么样？”解雨臣挑起话题。
哑姐回过头来看着后视镜，镜子里解雨臣的眼睛含笑，却又不是真正的笑。他的笑，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点疏离，一点苦涩，一点漠然。
哑姐破天荒说了一个长句子，还是个疑问句：“台上那个，是你徒弟？”
解雨臣“嗯”了一声：“是个有资质的，可惜起步晚了。”
吴邪道：“我看你有意思把戏班子传给他。”
“只是给他练练手。戏班子也好，解家也好，这些东西还远远没有到我能放手的时候。”
“是不能放，还是舍不得放？”吴邪低声问了一句。
“都有。”解雨臣单手按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换挡器上。
后座上，哑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俩的闲聊，渐渐地倒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乎一直远远近近有人在哼歌，唱歌的人声音很轻很柔和，咬字却十分清楚，声线也很清亮。尽管是低声吟唱，却仿佛响在耳边。曲子的旋律古典悠扬，令人心神宁静。
不知睡了多久，哑姐睁开眼，刚坐起来，车子就稳稳地停下了。
“到了。”解雨臣道。
哑姐这才发现，刚才一路都在哼歌的，是解雨臣。
下车之后，解雨臣摇下车窗，喊住了哑姐：“哑巴。”
哑姐站住，疑惑地看了一眼解雨臣，又看了一眼吴邪，那眼神好像在问——叫的是我？
吴邪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解雨臣改了口：“哑姐。身体怎么样了？”
哑姐点了点头。
解雨臣定定地看着哑姐，半晌，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哑姐，吴邪，再会。”
“再会。”吴邪说道。
他们转身，向酒店走去。吴邪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自己订的那间房的窗帘半合着，静静地、静静地飘动着。
回到房间，吴邪发现张起灵正坐在沙发上睡觉。尽管知道以张起灵的警觉，肯定在自己上楼的时候就听到电梯响了，却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果不其然，在他刚踏出一步，看向张起灵的时候，就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墨玉一样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小哥。”吴邪见他醒了，索性跑上去坐到他对面，从裤兜里掏了掏，将他点了天灯败回来的钥匙放在二人中间的桌上。
张起灵只看了一眼，就淡淡道：“这个不对。”
吴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我的钱！”
张起灵接下去说道：“不过可以试一试。”
吴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安下心来之后，吴邪继续说道：“我打算再去一趟长白山。三国时刘备三顾茅庐，我要三走长白，我还就不信这样还……”
“这样，其实也挺好。”张起灵把玩着钥匙，用双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吴邪默然片刻：“钥匙反正已经到你手上了。要怎么做，都看你的。”
张起灵摇了摇头：“不。要怎么做，要看她的意思。”
“按照道家的说法，她魂魄不全，根本想不起来以前的很多事情，偏偏忘掉的都是关键的事，甚至连人都不认了，要怎么做决定？”吴邪皱眉。
张起灵只是重复了一遍：“要看她的意思。”
吴邪咬牙盯着张起灵：“你想过会有什么结局？”
张起灵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忘掉过去，包括姓氏，什么都不用背负，过正常的生活，这样很好。”
“真不敢相信这句话他娘的是从格盘专业户嘴里说出来的。”吴邪坐直了身子，用比张起灵更平静的语气道，“失去记忆有多难过，这种事你比我清楚。就算她不打算追寻过去，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你真的觉得这样合适吗？”
“她不会老，不会死。小哥，哑巴他娘的会比你活得更长，要长很多，长得你的坟头长草了，发大水了，变成海，变成田了，她还依然活着。这样的人，要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张起灵被吴邪平静的质问逼得无话可说，吴邪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门外见到她的时候么？她站在青铜门里，快要化成墙上的石头，已经不认识我们了，但还是选择了走出来。你觉得为什么，凭什么？难道不是因为珍惜她在这世上的缘分吗？她想要的，不是你口中的‘正常的生活’，而是和我们一起的记忆。”
张起灵的拳攥紧，过了很久，才慢慢放松，吐出一句话。他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句话上。
“我会陪她把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然后，亲手把钥匙交到她手上。”
他说完这句话，微微靠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吴邪的手机响了，提示有短信。他点开一看，是胖子的。
“小天真，嘴炮干得漂亮！”
吴邪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发了一行字：“风紧，扯呼！”
先发完这条之后，他才又慢悠悠编辑了一条短信：“你那脚步声太沉了，我都听到了。”
过了好一会，胖子的短信才发过来：“用半个吴家做哑巴的嫁妆，小天真你太有魄力了，胖爷我欣赏你！”
吴邪笑笑，一键将所有的短信全都删除了。
张起灵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门口，侧过脸来看他。
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咧嘴一笑：“我把你和哑巴回杭州的票退了，这张卡你拿着，我的私房钱全都在里面。密码老样子。”
张起灵看了那张卡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将它小心地收进了包里。
火车站，吴邪一个人背着包，在检票口排着队。在进检票口的那一瞬，他回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并肩而立的张起灵和哑姐。
他笑了一下，背着双肩包，腾出一只手来冲他俩挥手。
名为吴邪的青年笑得十分天真无邪，即使眼角已经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痕迹，那背着大包、傻乎乎挥着手的样子，却仿佛还是初见那天，那个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只会跟在吴三省身后喊三叔的大侄子。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王姐用纤白如葱的手指捻起一粒瓜子，递到嘴边。
小梦嘻嘻一笑：“我见着哑姐姐啦。”
王姐顿了一下，将瓜子壳轻轻丢到青花瓷盘里：“她也该回来了。”
小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感慨道：“十年了。”
“十年了。”王姐低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吴邪那孩子居然能一直不放弃。”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侍者已经把吴邪引到了二人桌前：“吴先生，请。”
“王姐，小梦，很久没回来打声招呼，真对不起。”吴邪的笑容露出些疲惫，但是看着人还算精神。特别是他眼中有一股燃烧着的希望，似乎是怎么也无法被浇灭的。
王姐向他点了点头：“无妨，坐吧。今天有好东西拍卖，想必小邪你也是为了它而来。”
吴邪没有坐下，神色有些凝重：“是。王姐……您知不知道，卖家是谁？”
王姐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卖家是谁，你不是已经叫人去打听了吗？”
吴邪缓缓摇头：“哑姐大病初愈，我让她在外面等着了。”
“可惜，我也不知道是谁卖出的那样东西。”王姐转头看向场子里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秒，灯齐齐地暗了下去，只有场中央的台子上有着一线光束。
吴邪转头看了一眼那样东西，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把十年前，他坐过的椅子旁，坐了下去。
“吴邪哥哥。”小梦大惊失色，“你上次大闹新月饭店，这次还敢点天灯，就不怕被记上黑名单？”
吴邪道：“话不是这么说。新月饭店背后的那个人已经换代了，估计旧账也不再提了。”他刚说完，就跟下面负责记账的丫头撞上视线了。
记账的丫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了，这一个看着比之前的年纪还要轻，听吴邪说了这句话，直直地盯着他。吴邪强作镇定，补充了一句：“而且这次点天灯是来真的。”
说完，移开视线。那丫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记。
吴家有多少身家，新月饭店背后的人还是有所了解的。不久就有人来给他挂上天灯，并附赠了一桌餐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吴邪面前的茶已经喝了六七杯。换做以往，他是连茶沫都要打包带回去的，现在却没了那份心思。
拍卖进行到高|潮部分，主持人的一句话瞬间攫取了吴邪的全部注意力。
“接下来的这件商品，是一把钥匙。请各位翻到拍卖册的第二十三页。”
吴邪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展览台。
那是一把不起眼的青铜钥匙，色泽暗淡，即使在灯光聚束的照射下，也是那样平凡无奇。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叫价。在第一个人叫了一次价之后，吴邪慢慢抬起手，在整场拍卖中第一次叫价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第一个叫价的人看了吴邪一眼，慎重地偃旗息鼓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报价，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件商品，就这样被点天灯的吴家三爷拍下了。
拍卖结束，吴邪缓缓吐了口气。
“这次怎么不抢啦？”小梦调侃道。吴邪摇头叹气：“老了，抢不动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我就不会用武力解决。”
小梦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邪，突然问道：“那个姓张的小哥来了吗？”
吴邪“哦”了一声：“你说他啊，他来了北京之后就不知道失踪去了哪里，不过晚上是一定会回来的。”说完，郁闷地补充了一句：“只有他找我们的份，没有我们能找到他的时候。”
小梦噗嗤一笑。
在众人的目送之下，吴邪从记账丫头手里接过钥匙，孤身一人，走出了新月饭店，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挺拔的背影。这次的账单，会在不久之后寄到吴家去。
钻进门口汽车的副驾驶座，吴邪松了口气：“小爷我第一次这么出风头，真有点不习惯。”
“都做了十年的吴三爷，还不习惯？”解雨臣坐在驾驶位上，把玩着一只打火机，“接下来去哪？”
“去接哑……哑姐。”吴邪咬了下舌头，解雨臣轻踩离合，紧接着油门到底，车子飞一样冲了出去。
哑姐正坐在戏园子里听京剧，台上的小生十分俊俏，举手投足间风流自然天成，唱腔婉转，眼波横斜，唱的正是一出《绒花记》。
哑姐坐在第一排，嗑着瓜子，喝着桂花茶，看得十分投入。
忽然，身边坐下一人，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他唱得还不够好，改天我单独唱给你听。”
哑姐侧脸一看，是解雨臣，轻轻一笑，没有发话，转过脸去继续看。
解雨臣也翘着腿，坐在哑姐旁边看戏。吴邪挠了挠脸，坐在哑姐另一侧。
台上正唱到邓文焕的独白，那小生见着解雨臣在台下也不慌，字字清亮，将温文有礼的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出戏演完，众人打赏之后各自散场，吴邪对哑姐道：“东西拍到了，我们回去吧。”
“难得来一趟北京，不多呆几天再走？”解雨臣似笑非笑地看着吴邪，“走一趟不容易。”
吴邪推辞道：“过几天是老爷子生日，小花，实在不好意思。”
解雨臣也不勉强，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回去。”
上了车，哑姐一个人坐在后座，解雨臣从后视镜看到她注视着窗外，那视线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又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
“哑姐，那出戏怎么样？”解雨臣挑起话题。
哑姐回过头来看着后视镜，镜子里解雨臣的眼睛含笑，却又不是真正的笑。他的笑，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点疏离，一点苦涩，一点漠然。
哑姐破天荒说了一个长句子，还是个疑问句：“台上那个，是你徒弟？”
解雨臣“嗯”了一声：“是个有资质的，可惜起步晚了。”
吴邪道：“我看你有意思把戏班子传给他。”
“只是给他练练手。戏班子也好，解家也好，这些东西还远远没有到我能放手的时候。”
“是不能放，还是舍不得放？”吴邪低声问了一句。
“都有。”解雨臣单手按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换挡器上。
后座上，哑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俩的闲聊，渐渐地倒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乎一直远远近近有人在哼歌，唱歌的人声音很轻很柔和，咬字却十分清楚，声线也很清亮。尽管是低声吟唱，却仿佛响在耳边。曲子的旋律古典悠扬，令人心神宁静。
不知睡了多久，哑姐睁开眼，刚坐起来，车子就稳稳地停下了。
“到了。”解雨臣道。
哑姐这才发现，刚才一路都在哼歌的，是解雨臣。
下车之后，解雨臣摇下车窗，喊住了哑姐：“哑巴。”
哑姐站住，疑惑地看了一眼解雨臣，又看了一眼吴邪，那眼神好像在问——叫的是我？
吴邪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解雨臣改了口：“哑姐。身体怎么样了？”
哑姐点了点头。
解雨臣定定地看着哑姐，半晌，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哑姐，吴邪，再会。”
“再会。”吴邪说道。
他们转身，向酒店走去。吴邪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自己订的那间房的窗帘半合着，静静地、静静地飘动着。
回到房间，吴邪发现张起灵正坐在沙发上睡觉。尽管知道以张起灵的警觉，肯定在自己上楼的时候就听到电梯响了，却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果不其然，在他刚踏出一步，看向张起灵的时候，就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墨玉一样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小哥。”吴邪见他醒了，索性跑上去坐到他对面，从裤兜里掏了掏，将他点了天灯败回来的钥匙放在二人中间的桌上。
张起灵只看了一眼，就淡淡道：“这个不对。”
吴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我的钱！”
张起灵接下去说道：“不过可以试一试。”
吴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安下心来之后，吴邪继续说道：“我打算再去一趟长白山。三国时刘备三顾茅庐，我要三走长白，我还就不信这样还……”
“这样，其实也挺好。”张起灵把玩着钥匙，用双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吴邪默然片刻：“钥匙反正已经到你手上了。要怎么做，都看你的。”
张起灵摇了摇头：“不。要怎么做，要看她的意思。”
“按照道家的说法，她魂魄不全，根本想不起来以前的很多事情，偏偏忘掉的都是关键的事，甚至连人都不认了，要怎么做决定？”吴邪皱眉。
张起灵只是重复了一遍：“要看她的意思。”
吴邪咬牙盯着张起灵：“你想过会有什么结局？”
张起灵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忘掉过去，包括姓氏，什么都不用背负，过正常的生活，这样很好。”
“真不敢相信这句话他娘的是从格盘专业户嘴里说出来的。”吴邪坐直了身子，用比张起灵更平静的语气道，“失去记忆有多难过，这种事你比我清楚。就算她不打算追寻过去，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你真的觉得这样合适吗？”
“她不会老，不会死。小哥，哑巴他娘的会比你活得更长，要长很多，长得你的坟头长草了，发大水了，变成海，变成田了，她还依然活着。这样的人，要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张起灵被吴邪平静的质问逼得无话可说，吴邪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门外见到她的时候么？她站在青铜门里，快要化成墙上的石头，已经不认识我们了，但还是选择了走出来。你觉得为什么，凭什么？难道不是因为珍惜她在这世上的缘分吗？她想要的，不是你口中的‘正常的生活’，而是和我们一起的记忆。”
张起灵的拳攥紧，过了很久，才慢慢放松，吐出一句话。他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句话上。
“我会陪她把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然后，亲手把钥匙交到她手上。”
他说完这句话，微微靠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吴邪的手机响了，提示有短信。他点开一看，是胖子的。
“小天真，嘴炮干得漂亮！”
吴邪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发了一行字：“风紧，扯呼！”
先发完这条之后，他才又慢悠悠编辑了一条短信：“你那脚步声太沉了，我都听到了。”
过了好一会，胖子的短信才发过来：“用半个吴家做哑巴的嫁妆，小天真你太有魄力了，胖爷我欣赏你！”
吴邪笑笑，一键将所有的短信全都删除了。
张起灵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门口，侧过脸来看他。
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咧嘴一笑：“我把你和哑巴回杭州的票退了，这张卡你拿着，我的私房钱全都在里面。密码老样子。”
张起灵看了那张卡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将它小心地收进了包里。
火车站，吴邪一个人背着包，在检票口排着队。在进检票口的那一瞬，他回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并肩而立的张起灵和哑姐。
他笑了一下，背着双肩包，腾出一只手来冲他俩挥手。
名为吴邪的青年笑得十分天真无邪，即使眼角已经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痕迹，那背着大包、傻乎乎挥着手的样子，却仿佛还是初见那天，那个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只会跟在吴三省身后喊三叔的大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