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两人离开后没过多久,王安便送来了吃食。

    我细嚼慢咽的喝着麦粥,听着他断断续续讲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大致上就是在我昏迷以后,徐庶、张飞带着我们一路前往当阳与刘备他们汇合,又遇上关羽自江夏率水军前来接应,众人乘船抵达夏口已有七八日。

    可惜既没看到赵云长坂坡单骑救主的英姿,也没听到张飞当阳桥喝退曹军的那一声吼。

    又与王安闲谈了几句,不知是熏香的原因,还是药劲儿上来,整个人觉得有些昏沉,斜倚着床榻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并不算踏实,迷迷糊糊中只觉这些天所经历的事情不断重复着涌入脑中,周围是战场杀戮、残肢断臂,脚下是血流成河,如同梦魇般驱散不开......

    猛然惊醒睁眼时,昏暗的光线映出眼前熟悉的床榻帷幔,梦中的景象被渐渐推远。

    看窗外日已西沉,屋内不知何时点上了灯火,对面的屏风上勾勒出两抹朦胧的人影,随着烛火柔和的晃动着。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此人既说是孔明兄长的好友,莫非你在隆中去往江东兄长过年时,见过这位鲁子敬?”徐庶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中。

    “虽不曾见过,倒是听兄长提及过一二。这位临淮鲁肃乃是孙权重臣,又与周公瑾为至交,少时曾为助其筹粮,倾一半家业相赠,雅亮仗义,是为江东美谈。”诸葛亮轻声回着。

    我严重怀疑他偷看过《三国志》的每个人物传记,怎的记得比我还熟。

    “这我倒是也有耳闻。他今日所说结盟之事与当日孔明隆中之言亦是不谋而合。”

    这话说的不错,鲁肃也给孙权献过鼎足之策,只不过他当时说的“三足”是曹操、刘表和孙权。我自顾自低头想着,撑起身体缓慢地坐起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

    细碎的脚步声起,我再抬头时,诸葛亮和徐庶已经站在了面前。

    “何时醒的?可是我们吵到你了?”徐庶说着话走到塌前拿起外衣搭在我肩上,似是不放心般双手加了力道又裹紧了些。

    “没有,我也是刚醒。”我轻声回着,离得近了,清晰看到徐庶双眼下的阴影在那他本就消瘦了些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疲惫。

    眼神扫过站在徐庶身侧的诸葛亮,他也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心中明白如今本就局势危急,两人这些天又一直守在这里,就更没有休息好这一说。

    “听王安说,你今日在找这个?”诸葛亮见我看他,手中的羽扇一滞,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出,去而复返时摊开手掌,那枚熟悉的翠绿指环和半截红绳映入眼中。

    我默然轻点了下头,伸手接过这唯一能证明我来处的指环,指尖感受着它温润的触感,一道陌生的浅白色裂痕晃进来,这莫名熟悉的纹路看我的心头为之一震。记得当初因这指环圈口有些大所以我一直戴在脖颈上,明明没有这道裂纹的。

    “可是有什么不妥?”诸葛亮弯腰凑近了些。

    “没事,不过是如梦初醒,今日方知‘我’是我。”我轻声回着,举起指环仔细端详起来,如今它倒是真是我当时在古玩店中见到的模样无二,当时觉得瑕不掩瑜,原来竟是我自己磕碰出来的,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又看向诸葛亮手中的编绳,心中有了想法:“孔明,你帮我把它解开吧。”

    诸葛亮应了声“好”,手指转动间丝丝红线被抽了出来。我将指环放在左手,右手将取下的红线顺着圈口绕了上去。就这样绕了一圈又一圈,连带着那些心绪一点点缠绕收紧。

    很快手中指环的荧光已经被红线彻底覆盖,我在几个手指间来回试了下,还是戴在了无名指上。

    做完这些事发现徐庶与诸葛亮两人一直在静静的看着,我挥动右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怎么都不说话?”

    诸葛亮扫过一眼徐庶,回道:“亮去厨间看下药。”

    “我下午不是才喝过么?!”抗议声刚起就被诸葛亮转身的眼神压了下去:“我是说别煎得那么难喝......”

    “良药苦口。”诸葛亮扔下这么四个字就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我了然的将目光看回徐庶,见他仍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轻叹口气,朝他靠近了些,捻起手指放在他的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徐庶嗤笑一声:“你做什么?”

    我煞有其事的回道:“自然是驱邪呀!我的师父仗剑豪情,哪像你这般苦大仇深的样子?!有话直说,不要藏在心里。”

    “这时候拍什么马屁!”徐庶拿起我的手放回被褥,口中回道:“晴儿在新野向我寻要地图时,便已经在为今日之事谋划?”

    “是。”我坦然点头应了下来。

    “为何不与我们商量?此番只身涉险虽救我母亲脱困,但若害你丢了性命,庶如何向先生交代,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徐庶的语气有些激动,透亮的眼眸中涌动着炙热的情绪。

    “呸、呸!师父你又说的什么丧气话!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努力坐直了身体,反驳回去:“再说,我这身武艺也就是没穿盔甲,要不别说一个屯长了,来个将军我也敢碰一碰!不信你叫来王安问问!”

    “是,姑娘唤我?”下一秒,王安就真的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这一刻我清楚感知到什么是吹牛社死瞬间。也顾不上伤不伤口的,掀被蒙头倒下,一气呵成。屋内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可是我半句也听不进去。

    不多时,感觉头上的被褥被拉扯了下,诸葛亮的声音传进来:“出来吧。憋出病来,明日还要劳烦南姑娘。”

    “......”重新坐起来的我,不等任何人开口默默的端起药碗,熟练的闭眼一口闷下。

    “给你这个。”

    睁开眼睛,手边摊开的油纸上放着些蜜饯果脯。我抓起两块塞进了嘴里,酸甜的味道顿时将满嘴苦涩压下了许多。

    “真甜。”我看着徐庶将油纸包了起来,随口说道:“但这是不是有些多了?”

    “这些……怕是不够。”徐庶嘴角微微上扬:“明日我再去买。”

    “所以,这药我还要喝多久?”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月余。”

    “……”此刻最需要宽慰的人是我!

    又在床上百无聊赖的躺了两日,终于得了准许在屋内走动走动。被南佩拉回桌案前诊脉时,我试探性的问道:“这药可以少喝几天么?”

    她沉思了下,收回了右手,平静回道:“叶姑娘这几日恢复的很好,我再调整下药方,可减少五日。”

    “那你再调调,能不能减少十日呢?”我满脸希冀的盯着她。

    “不可。若施以猛药,恐怕会伤及肺腑;若只减少时间,药效……”

    “好。五日就五日。”我慌忙打断了她,这一丝不苟的说话风格莫名有些熟悉。

    心中想着,忍不住扫过端坐于书案前的诸葛亮一眼。他正专注于书写,毛笔在他的手中抑扬顿挫,左手却有意无意的按压着腹部。

    我冲着南佩指了指他:“南姑娘,你说他是不是也得开几服药?怎么不得来上五天?”

    “观军师神色应是脾虚不适,连日劳累所致。不过并不能只凭‘望’诊便下此决断。”

    我来到诸葛亮身侧坐下,等着他在书简上写完最后一个字:“孔明。”

    “何事?”

    我快速伸出右手抽走毛笔,左手拉起他的手腕朝前一放:“自然是看病。”

    “别胡闹。”诸葛亮眉头一皱:“亮自己便知医理,何须麻烦南姑娘。”

    “孔明先生,医者不自医。”

    我见他想要挣脱,故意深吸了口气。果然他没有再动,而是看向南佩:“又劳烦姑娘了。”

    南佩走了过来,搭上了诸葛亮的手腕,眼中似有若无的带着笑意:“医者本分。”

    “并无大碍,开上两……三五日理气健脾的药物即可,军师餐食亦需在意。”南佩在我疯狂的示意下,犹豫着改了数字。

    “多谢。”诸葛亮莞尔,并未反驳。

    午间,徐庶踏进屋门时,正看到我举着手中药碗与诸葛亮的相碰。

    “你们这是……?”徐庶边问边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

    “师父,这叫‘有福同享,有药同喝’。”我说着快速将药喝完,口中嚼着蜜饯,目不转睛的盯着诸葛亮,生怕错过好戏。

    “孔明莫非也怕苦不成?”徐庶朗声笑道。

    “怎么会呢!孔明先生最知良药苦口。”我眨了眨眼睛,亦笑道。

    诸葛亮眼眸轻转,轻摇了下头,面无表情的把药喝了,如同喝水一般!临了,云淡风轻的说了句:“两位,可满意了?”

    这真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是真心为孔明考虑。若不养好身体,你如何去往江东?”我努力找补道。

    “你又知道了。”诸葛亮轻声笑了。

    “孔明欲往江东,庶与你同去。”徐庶敛了神色,郑重说道。

    “大战将起,元直还需同主公镇守江夏,操练水军,不可疏忽。”诸葛亮摇着羽扇指向我:“原想过两日再同主公商议此事,又被她说破了。”

    “为何要过两日?”我不解道。

    “亮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诸葛亮的眼睛弯了起来:“你竟不知?”

    “书上没写……也可能是我看的时候没注意……”我回的那是相当心虚。

    诸葛亮和徐庶相视而笑,彼此心领神会。

    “师父也知道,所以到底在等什么?”我不死心又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徐庶抚掌大笑:“总算也让你被蒙在鼓里一回。”

    等到夜晚休息时,我的脑子还在问: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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