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垌村有三样东西,至今都令我难忘。

    溪茶,走火,以及茶腔。

    想要喝上一口正宗的溪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上了岸,你得过一个叫做“走火”的仪式,才能进入茶垌村。

    而茶腔,不是唱给活人听的。

    茶垌村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坳中。

    这里仿若与世隔绝,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从来都不欢迎外面世界闯进来的人。

    也许正因如此,有两种东西在茶垌村被流传了下来。

    一个是茶腔,另一个是走火。

    ……

    1

    我叫李晓,我记得,那是我刚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分配到乡村教书经历的事情。

    可以说,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整个村子都会跟着沾几分光。

    于是在我考上大学之后,我的父母在一众亲戚面前站了起来。

    办升学酒那天,村里曾有人问我:“晓,这大学算是考上了,以后打算做什么?你可要仔细点想,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

    我笑笑,毫不犹豫的回答村里人道:“我要做一名教师,我要让更多和我一样的人,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糊涂,当什么老师?当官不好吗?光宗又耀祖。”村里人哈哈大笑,又对我打趣道:“晓,你爹娘生下你都快五十岁了,就算你要当老师,万一你被分到了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怎么办?”

    我看了看年迈的父母,他们坐在那张青石凳上,瞬间就变了脸。

    母亲站放下碗筷,站起来就往屋里走去了。

    “咱们晓,就算是当老师,也是要当校长的,校长不也是官吗?”二叔笑着走过来,凑到我的耳边说:“晓,我记得你姐之前就是当老师的,结果……”

    “嗯哼。”父亲咳声嗽,二叔便立马停止了言语。

    “我姐?”我问二叔道。

    “哦,对,是你表姐”二叔笑笑,又道:“就是你嫁到县城那个,结果现在升副校长了。”

    “我有表姐是当老师的吗?”我有些不解。

    “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给你考上大学祝贺,你还不快去给他们敬个酒表示感谢?”父亲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道。

    “哦,我这就去。”说完,我便拿着一壶三花酒起身,笑着向长辈们走去了。

    我也没有多想,因为当一名教师,是我的理想,从未曾改变。

    就这样,我在一众亲戚以及村民的关注与嘲笑下离开了村子,开启了大学生活。

    求学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毕业的时候。

    毕业后,和我一个班的同学都被分配到湘南的一个小县城教书。

    而我也不例外,被分配到一个叫做茶垌村的地方。

    2

    怀揣着对职业的热爱与向往,很快,我便踏上了前往茶垌村的路。

    送我们的车一路都在往大山深处走,绕过一个弯,便停下车来放下去一名同学。

    不知道在绕过了多少个山弯弯后,突然一个急猛的刹车。

    车停了下来,将我从睡梦中吵醒。

    “同学,前面没路了。”司机打了两声喇叭,回过头对着我说道。“你是去哪教书的?”

    “茶垌村。”我刚睡醒,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回答他。

    “茶垌村?”司机打开车门,走到我的身边,笑着对我说道:“同学,这路边有一块牌,上面就写着茶垌村,你看看,是这里不?”

    我伸个懒腰,坐起来,看着空荡的车厢,只剩下我和司机两人,坐着发起了呆。

    “同学,你看看是这里不?前面是个断头路。”司机说着走下了车。“茶垌?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背上书包,跟在司机后面走下车,看着车前的断头路,又看了看那块写着茶峒村的牌子,对司机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怪渗人的。”司机对我说。“小伙子,你要不再看看?”

    其实当时我也有些犹豫,于是便拿出了学校给的介绍信,确认了一番,对他说道:“没错,就是这里了。”

    天就快黑了,司机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小伙子,入夜的山路不好走,你看,要是这个茶垌没错,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看着路边牌子上那两个用血红色墨水写出来的“茶垌”,点了点头。

    司机关上门,转眼便消失在了群山间那条山路之中。

    山中的温度总是下降得很快,我必须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达茶峒村。

    我左右看看,好在这条断头路边有一条野草杂乱的小道。

    于是我打了个寒颤,往那条小道深处走了进去。

    3

    越往里走,小道上的野草便越高。

    不知道走了多远后,我听到了水声,我抬头看看天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紧张得拼命的往前跑,一边用手扒着身边的野草一边大口的喘着气。

    跑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发出了微弱的红色的光。

    “有人吗?”我一边跑,一边朝着前方大喊。“有没有人?”

    终于,在我喊了几声之后得到了回应。

    “是...城里师范大学过来教书的老师吗?”我听到前方有一个男人大喊道。

    “是的,我是。”我拼命的喊着,回应他道。

    过了一会儿,一阵“嗦嗦”身从我身边传来,一个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就是从城里师范大学下来的新教书老师?”那男人拿着火把,冲我笑笑。

    “是的。”我借着微弱的火光,对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身边带着一条狗,那狗见我,大叫着就要朝我扑过来。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什么人你都敢凶?要是今日你伤了他们茶垌村的客人,立马我就打死了你,将你丢进这茶水河中喂鱼。”那男人说着,便抬腿向那狗踢了下去。

    那狗见状,便收起了牙齿,灰溜溜的跑开了。

    “你姓什么?”那男人问我。

    “我姓李。”我笑着回答他。

    “李?……哦,你也……”那男人欲言又止。

    “李老师,请随我来。”那男人说完便转身往前方走去了,“跟好点,这野草滩啊...晚上可是会吃人的!”

    走了几步,我看到他走路的时候有些摇晃。

    “叔,你…”我刚要开口,便又止住了嘴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男人说。

    沿着野草滩走了好一会儿,便见到了一条江,他将我带到一条船边。

    “李老师,要到这茶垌,还得走一节水路。”虽说那男人瘸了只腿,说着便麻溜的跳上了船,他弄弄船桨,示意我赶紧上来。“我们得赶紧出发,过了戊时,这水路就不好走了。”

    看他一脸憨厚,不像个坏人,于是我便跳上了船。

    天上响起了雷声。

    船在水中摇晃个不停,我紧紧抓着船的两边,那条小狗此时却异常的乖巧,趴在我身边,吐着舌头。

    这是我第一次走水路,摇晃的感觉让我有些眩晕,不想多说一句话。

    即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倒是不影响两边的风景,看上去还可以。

    见我不说话,那男人又开口道:“李老师,你打哪来?”

    “广西。”我强忍着吐意,回答他道。

    “广西距离我们这里可不算远。”那男人撑着竹排,“最近的,翻座山便到了。”

    “还要多久才到茶垌?”我伸出脑袋看看江水。

    “五里。”他笑着说道。“想要去茶垌,就必须得过这五里峡。”

    还有那么久,摇晃的眩晕感使我说不出话来。

    “我这右腿,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便是这样,没得办法的,”见我不说话,那男人便又开口说道。“都是爹娘给的,怪谁都不成。”

    我只能笑笑,不知道说些什么。

    “五里峡下面流着茶水江,过了茶水江,前面就到茶垌村了。”那男人走到船头拿起火把,咳了声嗽。

    4

    过了茶水河,就到茶垌村了。

    不远处河岸上,我看很多亮着的火红色的光。

    那男人将船撑到岸边,对我说道:“李老师,茶垌村到了。”

    听到如此,我便兴奋的坐起身,跳上岸便往那光亮的地方走了过去。

    很多人站在树下,举着火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一个中年男人跑出来,抓着我的手,笑着说道:“哎呦,李老师。”

    那男人说完,又回头看了看那群面无表情的人,又笑道:“我没叫错吧?”

    面对这个中年男人的举止,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能尴尬的笑笑,答道:“请问您……”

    我话还没说完,那中年男人便打断我,笑道:“李老师,我是这茶垌村的村长,从今往后啊,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行了。”

    “村长?”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怎么?”那中年男人笑笑。“不相信我是村长?”

    “没……没有。”我看着身后那群举着火把的人,感到浑身不自在。“村长,怎么会呢?”

    就在此时,一个年迈的婆婆缓缓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借着火把的光,我看到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发蓬松且反光,看上去很乱。

    老婆婆走到我我面前,看着我说道:“你是我们茶垌村的客人。”

    我笑笑。

    “不过,就算如此,你也得按照我们茶垌村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办事。”老婆婆说完,转身走到了人群前面,说了几句方言,像是发出了一个口令。

    “刘奶奶,我看,这李老师就不用了吧?”村长走到老婆婆身边,扶着她,笑笑,又道:“毕竟这人家李老师,是上面来的,是我们茶垌村的贵客。”

    “贵客?”老婆婆那双眼睛盯着我,“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老婆婆说完,便有村民中有几个人把手中的火把丢到地上,垒成了一堆。

    见其他人无动于衷,于是老婆婆又严厉的说道:“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这次,老婆婆说完,更多村民把火把丢到了地上。

    火把堆成了一篓巨大的篝火,这山中入夜便冷了下来,刚好,可以暖暖身子。

    “李老师,别理他们,我先带你去安置的地方看看。”村长说着,便拉着我就要走。

    可村民就像中邪似的,唱着一种恐怖的方言民谣,向我围了过来。

    “今天,你必须从这火堆上走过去,不然,我们茶垌村容不下你。”老婆婆走到我的身边,死死的盯着我。

    我被吓到了。

    过了一会儿,村长用方言说了几句话,拉着我往人群中走去。

    “你们今天怎么了?我给你们说的都忘了吗?”村长见大家无动于衷,便对着众人训斥道。

    “可规矩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谁都不能改!”人群中一个男人说道。

    “圆圆老师不走火,最后死在了后山……”一个小脑袋从数后探出脑袋,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小嘎崽崽一天到晚不学个好,净知道瞎说。”那孩童正要继续说,便被一名男人拖了去,那男人嘴里念叨:“小嘎崽不懂事,他的话,大家莫要放在心上。”

    我突然想起那名撑船的男人,于是便回过头去叫他:“叔?”

    他不见了,我往周围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李老师,你找谁?”村长问我。

    “没。”我回答他。“没有。”

    众人迟迟不肯放我离开,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火越烧越旺,我后背冒出汗来。

    天上下雨了,一下就大了起来,把村民丢在地上的火把堆淋了·个湿透。

    “你给我记好,今日,你不走火,我们茶垌,日后就万万容不下你。”那老婆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村民见老婆婆走了,且雨越来越大,便也全部走了。

    村长看了看我:“走吧,没事的。”

    5

    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很快就停了,村长带我来到一处破旧的房子前。

    “李老师,以后你就将着住这吧。”村长笑着对我说道。

    我看着面前这间破旧不堪的房子,加之又是带着教学任务来的,也不好去麻烦村民,于是便回答他道:“行。”

    见我犹豫,村长便又道:“李老师,你别看这里外面破旧,里面可是全部都打点好了的,上一……”村长欲言又止。

    “麻烦了。”我笑着对他说。

    村长抬头看看天,又笑道:“李老师,这雨估计待会还有得下,你看看要是没什么的话,我就先回家了。”

    “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我说完,村长便走了。

    我拎着行李走到门边,轻轻的推开门,木门发出的声音让我感到害怕。

    刚开门,一阵冷风便向我吹过来。

    还好门口的灯笼早已被人点好,不然伸手不见五指,我估计都会被吓尿。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打量着这个院子,这是一个四合院,刚下过雨,露天的地面反射着灯笼发出来的淡黄色的微光。

    院子里摆着很多花,原本我也是个爱种花的人,见到如此,心中的恐惧感便也消失了。

    虽说这是一个四合院,却只有一处门下是点了灯笼的。

    应该就是那里了,想着,我便拿着行李走了过去。

    我放下行李,往床上躺了下去,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开门声,我起身走到门外,问道:“是谁在外面?”

    没人应我,正当我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远处房梁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我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对着那边大声喊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可当我再次回头的时候,那个脑袋却不见了。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我揉揉眼睛,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

    可是大院的门,莫名其妙的开了,或者说被什么东西打开了。

    我踉跄着走过去关上门。

    正当我准备回房间时,那个脑袋,又从房梁后面冒了出来。

    “谁,究竟是谁在那里?有种就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我对着房梁后面支支吾吾的喊道。

    见没人应,我被吓得赶紧跑回了房间,将房门紧紧的扣在一起。

    我坐在床边,想起今天发生的的事情,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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