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是被一阵听不懂的方言喊声吵醒的。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额头上冒着冷汗，迷迷糊糊的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没想我的手脚被人绑了起来。
我被人绑着带到了祠堂里。
“十一二岁的小娃子，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说，你看这个日头火，放上三天不是臭了？”
“就是，你们看，水娃的肚子已经开始肿起来了。”
……
我的耳边传来阵阵如此讨论的声音。
一只苍蝇飞过我身边，又飞回来，在我的脸上停下，一股恶心的臭味冲进我的鼻子，我立马来了反应，身子前埔着呕吐了起来。
“这人醒了。”一名村民走过来，用力踢了两脚，又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城里人，这身板骨，比我们茶垌村的娘们还要软。”
我看着他有些愤怒，想骂却又怕惹恼了他，毕竟我现在动也动不了。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那男人说完便又回头看了看众人。
恶心的气味再次传来，我忍着疼痛，吐了出来。
这群人见我如此，便哈哈大笑起来。
村长来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门外。
“李老师呢？”他严肃的问道。
“那没出息的东西？”刚才踢我的村民丝毫不把村长的话放在眼里，点起一口大烟抽上，不慌不忙吐出两口烟子，道:“死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村长哀道。“你们怎么就把他弄死了？怎么死的？”
“走火的时候，烧死的。”那人答道。
“你说你们啊，作人也不……”村长说道。
“村长。”我拼命的喊。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几个人跟着村长小跑到面前。
“哎呦李老师，还好，还好。”村长笑笑。“你要是在这茶垌出了点什么事，不然我可怎么向上面交代？”
村长说完，又转头看看身后那几个人，说道:“还不赶紧过来给人家李老师松开？出了事，上面追问起来，拿你们祖宗十八代来陪葬都是活该的。”
就这样，我被放开了。
我感觉我的腿还是有些疼，于是村长便搀扶着我，往我住的四合院走了去。
村长送我到四合院门口，叹口气对我道:“李老师，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我问道。
“你看你刚来茶垌村，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要不……”村长顿了顿，“要不你还是走一次火吧？”
我没有说话，村长叹口气，便离开了。
那个小女孩准时在四合院里等我，他依旧给我带来了甘甜的果子。
我吃上几口，心里那些不愉快便消散了很多。
我抬头看看天窗，今天的晚霞红得发亮，把一些还未成熟的果子都染成了红色。
“你觉得，当真是因为我，水娃才死的吗？”我咬下一口果子。
小女孩摇摇头。
“那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我继续问。
她依旧摇摇头。
13
茶垌村去世的人都要葬到后山，哪怕是小孩也不例外。
而要去后山，就要经过我住的四合院。
水娃下葬那天，我正在四合院里偷偷的教小女孩识字，一阵敲锣打鼓声由远到近传进四合院。
我走到大门后面，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见几个村民抬着一卷竹席放在四合院前，旁边一个妇女跪在那竹席前面，大声哭喊着:“哎呦我的娃子，我的乖娃子，你咋就这样走了。”
妇女的身后，还有几个人一直在用听不懂的方言吟唱着一种像是歌谣的东西。
突然，那妇女发疯似的站起来，往四合院冲了过来，她嘴里大声的念叨着:“要不是这个人，水娃怎么会死？”
我赶紧跑进跑进房间，示意小女孩躲藏起来。
那女人撞开四合院大门，走到四合院中间，冲着我住的宿舍大声喊道:“有种你就出来，不要东躲西藏，扭扭捏捏的。”
过了一会儿，妇女又开口哭道:“你还我娃子。”
我忍无可忍了，于是便冲了出去。
我看着她，有些恼火的说道:“你凭什么说是我害死了你的娃？”
“为什么？就因为你没走火，你同他说了话！”那女人哭哭啼啼的瞪着我。
“那你怎么证明娃子是我害死的？”我看着他。
“人都走了，还要怎么证明？”那女人哭道，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村民。
“这世上没有天理了，没有天理了。”那女人继续哭道。
门外那首方言编织的歌曲越来越大声了。
几个人走进来，对着那女人道:“婶子，时辰到了，耽误了时辰，水娃的事可就难办了。”
说着，几个人将女人搀扶起来。
一个女人回头，凶凶的看着我，对我说道:“水娃既然是因你而死的，你就应该去送送他。”
我没有说话，想着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就跟着去看看也无妨，顺便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便跟着大家出了四合院。
送葬的队伍见我，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领头男人瞪着我，呵斥道:“你还有脸来？”然后冲着我跟前吐出一口口水。
“他莫不是想跟着去后山，偷偷逃出茶垌村吧？”不知队伍中谁说了一句。
“把他给我绑起来。”领头的男人说道。
就这样，我被绑着，一路跟着到了后山。
水娃下葬的时候，村民压着我要我跪下去给水娃磕头。
正当一根棍子就要打向我的时候，前几日在茶水河边见到的那个疯鳏夫跑了出来。
“水娃，我的儿，水娃子？”疯男人哭着跑到盖着水娃的前面，摸摸那张红线捆着的竹席，又笑了起来。
“红丝线，茶水调………”男人发疯似的唱起来。
“这个男人害死了你家水娃，你还笑得出来？”那领头的男人对着疯鳏夫说道。
疯鳏夫听到这句话，止住了笑声。
回过头向我冲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来，凶巴巴的看着我。
“都是他，害死了水娃。”有村民附和道。
“不是他，不是他。”
“他没有白头发，烂衣裳。”疯男人对着我大声喊道。
过了一忽儿，他又大笑喊着歌谣，跑开了。
众人听到如此，也不好再绑着我，于是我又被放开了。
14
茶垌村的人都认为我晦气。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见我就远远的躲开了。
除了村长，其他人没有和我有过多的接触。
当然，我不能离开茶垌，因为我还有我唯一的学生，哑妹，也就是那个小女孩。
茶垌进入九月，秋风吹来了，大地一片金黄。
所有人都忙着田里那点事，只有我，像是一个无事人，置身于事外。
一天，我准备去找村长说点事，到了村长家，他老婆和我说他一早就下地干活去了。
“在哪干活？”我问。
“在茶水江边那个庙后面。”她回答我道。
于是我告别了她，往茶水江边走了去。
待我来到庙边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干活的人，倒是那个庙前面，围了一群人，村长也在里面。
我走过去，那些人见我，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我已经习惯了。
“李老师，你怎么在这？”村长问我道。
“哦，那个，我有点事找你。”我笑笑。
“扫把星，你还有脸笑？”一个男人对我说道。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疯鳏夫跳江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你还不想承认？”村民质疑我。
“可是人都没有找到，你怎么说是我？”我说。“况且他跳江，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村民便向我吐口水过来。
“住手。”村长大声喊。“现在人还没找到，你们在做什么？”
村民停下来，我心里却很不自在。
“李老师，你先回去，晚点我去找你。”村长对我说。
于是我便在众人的谩骂声中离开了。
我回到四合院，哑妹走出来，轻轻的摸摸我脸上的伤口，笑着对我比划了几个动作。
“你个小女孩，我又看不懂。”说着，我也笑了起来。
她见我如此说，便跑开了。
我听到门外发出动静，想喊出来，嗓子却有些哑。
过了一会儿，哑妹给我拿来几颗歪歪扭扭的糖果。
我看着她，想着再怎么说，我在这茶垌村也是有朋友的，便轻笑了起来。
她撕开一颗糖，放到我的嘴边。
“好吃。”我看着她。
她笑了，茶垌的秋天异常凉爽。
15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坐在小院里看书。
外面嚷嚷着，我走到门口打开门，便被几个村民抓住绑了起来。
鳏夫找到了，在五里峡的一个岸边。
几个村民按住我的脑袋，将我推到一张卷起来的凉席边，然后几个人将凉席摊开，一张浮肿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用力挣扎，呕了出来。
“以前水娃死还有他爹出来替你说话，虽然也是个疯子，可是这次，可就由不得你了。”男人说完，那古老的歌调又吟唱了起来。
鳏夫是水娃的爹！？
“今晚，送鳏夫上山，你也要走一次火。”一个男人说。
我左右看看。
“别看了，村长一大早就出去办事去了。”一个男人说。
那一刻，我感到无尽的绝望。
当天夜里，我被所有人绑着，第二次到了后山深处。
一路上，老婆婆缓缓的走在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村民们都在哼唱歌，我有些害怕，时不时冒出来的狼叫使我心跳加快。
到了安葬的地方，所有村民将尸体放下。
然后把火把丢成一堆，唱起了歌，夜里的深山很空，空得这个奇怪的歌谣回荡在整个茶垌山间。
“你还不走火？”一个男人说。“等着我们来帮你走吗？”
当时，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想着或许走一次火，也许就和村民和解了。
我犹豫着就要往火堆上踏去，那堆火越烧越旺，突然，我感到被人拉了一下，我回过头，是哑妹。
“你怎么来了，赶快走。”我反应过来，对着她骂道。
她摇摇头。
“好啊，你个小哑巴，居然学会跟外面的人站在一起了？”一个女人对着她骂道。
“赶快走！”我大声冲着哑妹喊道。
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被村民抓了起来。
“既然你喜欢向着外人，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这些人是怎么被你害死的！”男人说道。
几个人将我抬起来，用一根木棍绑住，往火堆中走去。
我回头看看哑妹，笑了笑。
哑妹哭着，拼命挣扎。
“住手！”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村长。
“你们在做什么？”村长训斥道。“我今天才去过县里，上面的领导要来我们村了，你们要是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李老师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茶垌怎么办？”
“可是他来了两个月，我们村就死了两个人。”老婆婆走上前。“接下来，谁都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水娃与鳏夫，都是淹死的。”村长说。
“都死无对证了，你说是就是？”有人反驳村长道。
“要是你们执意如此，我无法可说，李老师，委屈你了。”村长看看我。
最终，我也没能走一次火，因为他们还是害怕了，怕上面怪罪下来。
“他不走火可以，不过以后，必须得被绑着关在祠堂！”一个男人说。
村长叹口气，没有说话。
“那这个小哑巴呢？怎么处理，我们村容不下她了。”一个女人说。
“她奶奶走之前说要把他许配给五里村的那个病秧子。”一个人说。
“哪个？”有人问。
“陈家那个。”
“不是听说这两日他不行了吗？”
“管她，先送过去再说，只要不留在我们村……”
哑妹哭着，所有人都在给她的后半生做主。
………
16
我被关在祠堂的一间侧房里。
偶然，我听到外面的人讨论，那个姓陈的昨天晚上走了。
他们希望哑妹去给他配阴婚。
但因为男的死了，所以必须得他们抬着棺材到茶垌村走一次火，哑妹才能大大方方的嫁过去。
怎么说，茶垌村也不能吃了哑巴亏。
五里峡村的的动作倒是快，当天晚上，便走水路到了茶垌村。
“新姑爷准备到了，大家准备迎接。”一个男人喊到。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锣打鼓声便凑近过来，我跳跳，站起身，使劲的挪到窗边。
中间是一个浅坑，两边摆满了酒席。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举着火把走进来，将火把丢到那个浅坑里，坑里的火顿时旺了起来。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大。
“迎……新……人。”男人话音刚落，敲锣打鼓声便停了下下，那个神秘的歌谣又响了起来。
只见哑妹穿着红色的衣服，被人押着，一脸不情愿的走进了祠堂，然后被人用力的按着，跪了下去。
然后，在一群男人的吆喝下，一副棺材被抬着走进了祠堂，神秘的歌声越唱越大声。男人们抬着棺材淌过了火堆。
这是新姑爷在走火。
“礼……成。”一个男人喊道。
所有人将棺材放在一边，大声笑了起来。
哑妹回头看看，哭着跑出了祠堂。
“小孩子，别理她，始终是跑不远的。”一个男人笑着说。
很快，外面便吃了起来。
我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拍我，于是我便回头，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哑妹。
我差点叫出声，哑妹咬开我手上的绳子，递给我一个信封。
“你怎么…”
没等我说完，哑妹便跑走了。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我是茶垌村第一任老师，我叫李媛媛……逃，唯一的办法就是跑。”我看到信的最后一句写道。
我突然想起我刚到茶垌村，那个小男孩说的话，心里不禁一颤，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
不行，我不能呆在这里了，我要逃！
于是在他们送走了哑妹之后，趁着他们大醉，我偷偷的跑了出去。
17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我逃跑，那已经是第二天凌晨的事了。
我始终记得，那天，天上月亮很亮。
我穿过茂密的丛林，跑到后山山顶，旁边是一处悬崖，那一刻，我什么也不怕了，我只想逃。
看着山下长长的火把队伍，我知道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们很快便追了上来。
“你还想跑？”一个男人看着我，气喘吁吁的道。
人越来越多，趁着火把已及月亮的光，我回头看看，悬崖下面是一条江。
见他们越靠越近，我跳了下去。
……
18
我感觉全身无力，身边摇摇晃晃的。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那张熟悉的小脸凑了上来，是哑妹。
我坐起来，她给我递过来一瓢水。
前面划船的，是我来茶峒时载过我一段水路那个瘸子。
“醒了？”他点上一口烟，问我道。
“我这是？”我有些懵。
“你在五里峡。”他回答我。“已经到了五里峡下的茶水江。”
“你们怎么会在这？”我挠挠后脑勺。
“昨天晚上，运送棺材的船，翻了。”瘸子吐出一口烟。
“然后呢？”我问。
“我找到了她。”瘸子回答道。
“那她以后怎么办？”我回头看看哑妹。
“你还想回五里峡吗？”我问哑妹道。“你的夫家？”
哑妹摇摇头。
“回茶垌呢？”我继续问。
她继续摇摇头。
“那你以后？”
我刚说完，哑妹便走到瘸子身边坐了下去。
“以后就跟着我吧。”瘸子弄弄船桨，抽上一口烟。“反正跟着我饿不死就行了，就当养了个女儿。”
哑妹笑了。
我们在水上走了很久。
“前面就是渡口了。”瘸子说。“我们就送你到这了。”
“你们以后怎么办？”我问道，“不怕他们知道吗？”
“怕啥，我张老汉外号水鬼，这茶水河上谁能抓住我？”
我回头看看五里峡口，想起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梦。
看着他们划着船走远，我叹口气，走进了人群中。
19
在客运站，我走上一辆客运车。
“去哪？”司机问我。
我抬头看看，是送我过来那个司机。
“小伙子，是你？”司机笑笑。
我没有说话。
“去哪？”
“回家。”
……
我是被一阵听不懂的方言喊声吵醒的。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额头上冒着冷汗，迷迷糊糊的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没想我的手脚被人绑了起来。
我被人绑着带到了祠堂里。
“十一二岁的小娃子，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说，你看这个日头火，放上三天不是臭了？”
“就是，你们看，水娃的肚子已经开始肿起来了。”
……
我的耳边传来阵阵如此讨论的声音。
一只苍蝇飞过我身边，又飞回来，在我的脸上停下，一股恶心的臭味冲进我的鼻子，我立马来了反应，身子前埔着呕吐了起来。
“这人醒了。”一名村民走过来，用力踢了两脚，又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城里人，这身板骨，比我们茶垌村的娘们还要软。”
我看着他有些愤怒，想骂却又怕惹恼了他，毕竟我现在动也动不了。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那男人说完便又回头看了看众人。
恶心的气味再次传来，我忍着疼痛，吐了出来。
这群人见我如此，便哈哈大笑起来。
村长来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门外。
“李老师呢？”他严肃的问道。
“那没出息的东西？”刚才踢我的村民丝毫不把村长的话放在眼里，点起一口大烟抽上，不慌不忙吐出两口烟子，道:“死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村长哀道。“你们怎么就把他弄死了？怎么死的？”
“走火的时候，烧死的。”那人答道。
“你说你们啊，作人也不……”村长说道。
“村长。”我拼命的喊。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几个人跟着村长小跑到面前。
“哎呦李老师，还好，还好。”村长笑笑。“你要是在这茶垌出了点什么事，不然我可怎么向上面交代？”
村长说完，又转头看看身后那几个人，说道:“还不赶紧过来给人家李老师松开？出了事，上面追问起来，拿你们祖宗十八代来陪葬都是活该的。”
就这样，我被放开了。
我感觉我的腿还是有些疼，于是村长便搀扶着我，往我住的四合院走了去。
村长送我到四合院门口，叹口气对我道:“李老师，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我问道。
“你看你刚来茶垌村，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要不……”村长顿了顿，“要不你还是走一次火吧？”
我没有说话，村长叹口气，便离开了。
那个小女孩准时在四合院里等我，他依旧给我带来了甘甜的果子。
我吃上几口，心里那些不愉快便消散了很多。
我抬头看看天窗，今天的晚霞红得发亮，把一些还未成熟的果子都染成了红色。
“你觉得，当真是因为我，水娃才死的吗？”我咬下一口果子。
小女孩摇摇头。
“那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我继续问。
她依旧摇摇头。
13
茶垌村去世的人都要葬到后山，哪怕是小孩也不例外。
而要去后山，就要经过我住的四合院。
水娃下葬那天，我正在四合院里偷偷的教小女孩识字，一阵敲锣打鼓声由远到近传进四合院。
我走到大门后面，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见几个村民抬着一卷竹席放在四合院前，旁边一个妇女跪在那竹席前面，大声哭喊着:“哎呦我的娃子，我的乖娃子，你咋就这样走了。”
妇女的身后，还有几个人一直在用听不懂的方言吟唱着一种像是歌谣的东西。
突然，那妇女发疯似的站起来，往四合院冲了过来，她嘴里大声的念叨着:“要不是这个人，水娃怎么会死？”
我赶紧跑进跑进房间，示意小女孩躲藏起来。
那女人撞开四合院大门，走到四合院中间，冲着我住的宿舍大声喊道:“有种你就出来，不要东躲西藏，扭扭捏捏的。”
过了一会儿，妇女又开口哭道:“你还我娃子。”
我忍无可忍了，于是便冲了出去。
我看着她，有些恼火的说道:“你凭什么说是我害死了你的娃？”
“为什么？就因为你没走火，你同他说了话！”那女人哭哭啼啼的瞪着我。
“那你怎么证明娃子是我害死的？”我看着他。
“人都走了，还要怎么证明？”那女人哭道，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村民。
“这世上没有天理了，没有天理了。”那女人继续哭道。
门外那首方言编织的歌曲越来越大声了。
几个人走进来，对着那女人道:“婶子，时辰到了，耽误了时辰，水娃的事可就难办了。”
说着，几个人将女人搀扶起来。
一个女人回头，凶凶的看着我，对我说道:“水娃既然是因你而死的，你就应该去送送他。”
我没有说话，想着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就跟着去看看也无妨，顺便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便跟着大家出了四合院。
送葬的队伍见我，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领头男人瞪着我，呵斥道:“你还有脸来？”然后冲着我跟前吐出一口口水。
“他莫不是想跟着去后山，偷偷逃出茶垌村吧？”不知队伍中谁说了一句。
“把他给我绑起来。”领头的男人说道。
就这样，我被绑着，一路跟着到了后山。
水娃下葬的时候，村民压着我要我跪下去给水娃磕头。
正当一根棍子就要打向我的时候，前几日在茶水河边见到的那个疯鳏夫跑了出来。
“水娃，我的儿，水娃子？”疯男人哭着跑到盖着水娃的前面，摸摸那张红线捆着的竹席，又笑了起来。
“红丝线，茶水调………”男人发疯似的唱起来。
“这个男人害死了你家水娃，你还笑得出来？”那领头的男人对着疯鳏夫说道。
疯鳏夫听到这句话，止住了笑声。
回过头向我冲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来，凶巴巴的看着我。
“都是他，害死了水娃。”有村民附和道。
“不是他，不是他。”
“他没有白头发，烂衣裳。”疯男人对着我大声喊道。
过了一忽儿，他又大笑喊着歌谣，跑开了。
众人听到如此，也不好再绑着我，于是我又被放开了。
14
茶垌村的人都认为我晦气。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见我就远远的躲开了。
除了村长，其他人没有和我有过多的接触。
当然，我不能离开茶垌，因为我还有我唯一的学生，哑妹，也就是那个小女孩。
茶垌进入九月，秋风吹来了，大地一片金黄。
所有人都忙着田里那点事，只有我，像是一个无事人，置身于事外。
一天，我准备去找村长说点事，到了村长家，他老婆和我说他一早就下地干活去了。
“在哪干活？”我问。
“在茶水江边那个庙后面。”她回答我道。
于是我告别了她，往茶水江边走了去。
待我来到庙边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干活的人，倒是那个庙前面，围了一群人，村长也在里面。
我走过去，那些人见我，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我已经习惯了。
“李老师，你怎么在这？”村长问我道。
“哦，那个，我有点事找你。”我笑笑。
“扫把星，你还有脸笑？”一个男人对我说道。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疯鳏夫跳江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你还不想承认？”村民质疑我。
“可是人都没有找到，你怎么说是我？”我说。“况且他跳江，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村民便向我吐口水过来。
“住手。”村长大声喊。“现在人还没找到，你们在做什么？”
村民停下来，我心里却很不自在。
“李老师，你先回去，晚点我去找你。”村长对我说。
于是我便在众人的谩骂声中离开了。
我回到四合院，哑妹走出来，轻轻的摸摸我脸上的伤口，笑着对我比划了几个动作。
“你个小女孩，我又看不懂。”说着，我也笑了起来。
她见我如此说，便跑开了。
我听到门外发出动静，想喊出来，嗓子却有些哑。
过了一会儿，哑妹给我拿来几颗歪歪扭扭的糖果。
我看着她，想着再怎么说，我在这茶垌村也是有朋友的，便轻笑了起来。
她撕开一颗糖，放到我的嘴边。
“好吃。”我看着她。
她笑了，茶垌的秋天异常凉爽。
15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坐在小院里看书。
外面嚷嚷着，我走到门口打开门，便被几个村民抓住绑了起来。
鳏夫找到了，在五里峡的一个岸边。
几个村民按住我的脑袋，将我推到一张卷起来的凉席边，然后几个人将凉席摊开，一张浮肿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用力挣扎，呕了出来。
“以前水娃死还有他爹出来替你说话，虽然也是个疯子，可是这次，可就由不得你了。”男人说完，那古老的歌调又吟唱了起来。
鳏夫是水娃的爹！？
“今晚，送鳏夫上山，你也要走一次火。”一个男人说。
我左右看看。
“别看了，村长一大早就出去办事去了。”一个男人说。
那一刻，我感到无尽的绝望。
当天夜里，我被所有人绑着，第二次到了后山深处。
一路上，老婆婆缓缓的走在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村民们都在哼唱歌，我有些害怕，时不时冒出来的狼叫使我心跳加快。
到了安葬的地方，所有村民将尸体放下。
然后把火把丢成一堆，唱起了歌，夜里的深山很空，空得这个奇怪的歌谣回荡在整个茶垌山间。
“你还不走火？”一个男人说。“等着我们来帮你走吗？”
当时，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想着或许走一次火，也许就和村民和解了。
我犹豫着就要往火堆上踏去，那堆火越烧越旺，突然，我感到被人拉了一下，我回过头，是哑妹。
“你怎么来了，赶快走。”我反应过来，对着她骂道。
她摇摇头。
“好啊，你个小哑巴，居然学会跟外面的人站在一起了？”一个女人对着她骂道。
“赶快走！”我大声冲着哑妹喊道。
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被村民抓了起来。
“既然你喜欢向着外人，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这些人是怎么被你害死的！”男人说道。
几个人将我抬起来，用一根木棍绑住，往火堆中走去。
我回头看看哑妹，笑了笑。
哑妹哭着，拼命挣扎。
“住手！”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村长。
“你们在做什么？”村长训斥道。“我今天才去过县里，上面的领导要来我们村了，你们要是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李老师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茶垌怎么办？”
“可是他来了两个月，我们村就死了两个人。”老婆婆走上前。“接下来，谁都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水娃与鳏夫，都是淹死的。”村长说。
“都死无对证了，你说是就是？”有人反驳村长道。
“要是你们执意如此，我无法可说，李老师，委屈你了。”村长看看我。
最终，我也没能走一次火，因为他们还是害怕了，怕上面怪罪下来。
“他不走火可以，不过以后，必须得被绑着关在祠堂！”一个男人说。
村长叹口气，没有说话。
“那这个小哑巴呢？怎么处理，我们村容不下她了。”一个女人说。
“她奶奶走之前说要把他许配给五里村的那个病秧子。”一个人说。
“哪个？”有人问。
“陈家那个。”
“不是听说这两日他不行了吗？”
“管她，先送过去再说，只要不留在我们村……”
哑妹哭着，所有人都在给她的后半生做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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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关在祠堂的一间侧房里。
偶然，我听到外面的人讨论，那个姓陈的昨天晚上走了。
他们希望哑妹去给他配阴婚。
但因为男的死了，所以必须得他们抬着棺材到茶垌村走一次火，哑妹才能大大方方的嫁过去。
怎么说，茶垌村也不能吃了哑巴亏。
五里峡村的的动作倒是快，当天晚上，便走水路到了茶垌村。
“新姑爷准备到了，大家准备迎接。”一个男人喊到。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锣打鼓声便凑近过来，我跳跳，站起身，使劲的挪到窗边。
中间是一个浅坑，两边摆满了酒席。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举着火把走进来，将火把丢到那个浅坑里，坑里的火顿时旺了起来。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大。
“迎……新……人。”男人话音刚落，敲锣打鼓声便停了下下，那个神秘的歌谣又响了起来。
只见哑妹穿着红色的衣服，被人押着，一脸不情愿的走进了祠堂，然后被人用力的按着，跪了下去。
然后，在一群男人的吆喝下，一副棺材被抬着走进了祠堂，神秘的歌声越唱越大声。男人们抬着棺材淌过了火堆。
这是新姑爷在走火。
“礼……成。”一个男人喊道。
所有人将棺材放在一边，大声笑了起来。
哑妹回头看看，哭着跑出了祠堂。
“小孩子，别理她，始终是跑不远的。”一个男人笑着说。
很快，外面便吃了起来。
我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拍我，于是我便回头，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哑妹。
我差点叫出声，哑妹咬开我手上的绳子，递给我一个信封。
“你怎么…”
没等我说完，哑妹便跑走了。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我是茶垌村第一任老师，我叫李媛媛……逃，唯一的办法就是跑。”我看到信的最后一句写道。
我突然想起我刚到茶垌村，那个小男孩说的话，心里不禁一颤，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
不行，我不能呆在这里了，我要逃！
于是在他们送走了哑妹之后，趁着他们大醉，我偷偷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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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有人发现了我逃跑，那已经是第二天凌晨的事了。
我始终记得，那天，天上月亮很亮。
我穿过茂密的丛林，跑到后山山顶，旁边是一处悬崖，那一刻，我什么也不怕了，我只想逃。
看着山下长长的火把队伍，我知道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们很快便追了上来。
“你还想跑？”一个男人看着我，气喘吁吁的道。
人越来越多，趁着火把已及月亮的光，我回头看看，悬崖下面是一条江。
见他们越靠越近，我跳了下去。
……
18
我感觉全身无力，身边摇摇晃晃的。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那张熟悉的小脸凑了上来，是哑妹。
我坐起来，她给我递过来一瓢水。
前面划船的，是我来茶峒时载过我一段水路那个瘸子。
“醒了？”他点上一口烟，问我道。
“我这是？”我有些懵。
“你在五里峡。”他回答我。“已经到了五里峡下的茶水江。”
“你们怎么会在这？”我挠挠后脑勺。
“昨天晚上，运送棺材的船，翻了。”瘸子吐出一口烟。
“然后呢？”我问。
“我找到了她。”瘸子回答道。
“那她以后怎么办？”我回头看看哑妹。
“你还想回五里峡吗？”我问哑妹道。“你的夫家？”
哑妹摇摇头。
“回茶垌呢？”我继续问。
她继续摇摇头。
“那你以后？”
我刚说完，哑妹便走到瘸子身边坐了下去。
“以后就跟着我吧。”瘸子弄弄船桨，抽上一口烟。“反正跟着我饿不死就行了，就当养了个女儿。”
哑妹笑了。
我们在水上走了很久。
“前面就是渡口了。”瘸子说。“我们就送你到这了。”
“你们以后怎么办？”我问道，“不怕他们知道吗？”
“怕啥，我张老汉外号水鬼，这茶水河上谁能抓住我？”
我回头看看五里峡口，想起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梦。
看着他们划着船走远，我叹口气，走进了人群中。
19
在客运站，我走上一辆客运车。
“去哪？”司机问我。
我抬头看看，是送我过来那个司机。
“小伙子，是你？”司机笑笑。
我没有说话。
“去哪？”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