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凡尘一年。

    陆离听着赵平姗呜呜呜的声音,看着她那狰狞,憎恨的面庞,眼泪糊了她一脸,就知道她已经骂自己千千万万遍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

    “呲”的一声,赵平姗眼睛猛然睁大,嘴张大,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头无声无息地垂了下去,没了气息。

    血溅在她的脸上,衣服上,温热的,犹如绽放的彼岸花。

    陆离握着刀的手越插越深,哪怕人已经咽了气,她也没有停下来。

    她在笑,直到刀柄全部没入身体,无法进入,她才松开手,却不知何时眼眶湿润,眼泪未曾掉下来。

    她仰起头,长舒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来人。”

    “在。”守在门外的狱卒弓着身子走了进来。

    “拖出去埋了吧,不必入皇陵。”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地牢昏暗,蜡烛的影子照在墙上,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吹的微微晃动,像偷入黑暗的鬼魅。

    从牢房出去的这条路,陆离走的很慢,这条路她可以从头看到尾,不短,却也不长,整整十二年而已。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明明她来的时候还是晴天,现在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没让小禾跟来,自己一个人来了地牢。

    而她走出地牢的时候,她看见了孟盼,此刻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伞下,雨水顺着伞面落下,滴落在地,回归流水。

    “你怎么来了?”陆离看着他,轻声问。

    孟盼走上前,看见她脸上的血,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陆离看着那块手帕,一时有些愣神,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从他手中拿了过来,慢慢擦掉脸上的血。

    以前的时候,她在纯妃宫里玩耍,经常弄的浑身是泥,脏兮兮的,孟盼总能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去泥巴。

    现在两人界限分明,是,也不能逾矩了。

    “臣来接陛下回宫。”

    陆离把擦脏的手帕攥进手里,说,“那便有劳孟卿了。”

    大雨滂沱,时光仿佛倒退到了一年前。

    那是,陆离还只是陆离,孟盼也还只是孟盼。

    当时,她在府中拿出了第二封信,从头到尾看完后,她整个人一怔,信上说今日会有人送来一封信,是陆修贪污和勾结练私兵的证据。

    就在这个时候,小禾从外而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厚的信封,她说是一个戴着帷帽的人送来的。

    陆离接过信,打开它,里面是陆修和张京延等人来往的书信!

    她猛地站起来,急忙问:“这东西是谁送过来的?”

    “不知道,我听不出那人的声音,也没看清面貌,那人给了我这封信就走了,我没能叫住。”小禾说道。

    陆离坐下,把手中的信来来回回看了一遍,确实是陆修和张京延的字迹,里面还有任东和郭书昌一伙人的书信,上面证据确凿。

    拿着手中的这沓书信,陆离在想谁能在陆修身边拿到这些信,那必定是陆修亲近之人。

    云裳吗?

    可若是她,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那如果不是她呢?她又怎么会知道。

    不是她,又会是谁?

    陆离想了很多人,那人遮掩了相貌和声音,很明智不想让人认出来。要么是这人遭受了虐待,嗓子和样貌毁了。要么用了什么奇异之术。

    “公主?”小禾轻声唤她。

    陆离抬起眼,把信整理好,对她道,“你去趟丞相府找孟盼,说我有事与他说。”

    “是。”

    之后,她按照信上所说去见了镇守在北境的武安侯钱康,说要与他合作。

    本以为钱康会拒绝,却不想他一下就答应了。

    半个月后,孟丞相与孟盼联合其他文臣集体上书弹劾陆修,列出他的三大罪状,赵城作为程邦副使上堂作证,一时间陆修沦为众矢之的。

    陆昀已年过六旬,在听到这些事之后突发疾病,长卧不起,但他在此之前下了令,暂废陆修太子之位,勒令他到东宫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出来。其他人一律交给大理寺按南律处置。

    此令一下,东宫关闭,当时任陆修怎样求饶,陆昀都没有松口,更是对东宫来的人避而不见。

    但陆离知道,这次只是暂废,陆修的太子之位依旧保住了,再加上当年战乱王室子嗣不易,除了陆修和她的二哥和她,还剩下另外的三位皇子,只可惜他们没能战乱和宫廷斗争,都死了。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修了。

    所以,想要真正扳倒陆修这一次并不足够,毕竟他有当年的军功在手,那么扳倒他还需要最致命一击,而这一击不是她主动,而是陆修主动。

    没过几天,后宫突然掀起波澜,说当年纯妃之死是出自皇后之手,而参与那件事的宫女死遁后被找到,亲手指认了皇后。

    纯妃是陆昀的初恋,没有势力,是陆昀下江南时所识的织秀女,后来娶进宫,为王室诞下了一子一女,一时盛宠不断,可到头还是抵不过帝王无情。

    陆昀得知真相后,因陆修的缘故,赵家被牵连,势力衰退,他狠下心下昭废后,锦绣宫成冷宫,他也没再去过,甚至到死也没提起过。

    陆修得知此事后,原本焦躁的心更加急切,再加上民间相传的天命龙子之事,终于他按耐不住了。

    七月蝉鸣之夜,王宫寂静无声,宫灯点燃,倒映出匆匆掠过的人影。

    突然一声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寂静的长夜,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厮杀声——陆修逼宫了

    当时陆离正陪着陆昀,听他说纯妃的事,陆昀说的声泪俱下,陆离则是无动于衷,但她还是配合着他,眼含热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陆昀一直追求长生,沉迷此道,到如今受了刺激,终快油尽灯枯。

    此时,宫人来报说陆修逼宫了,带着赵家军。

    陆昀怒火攻心,或许是上天的安排,他却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从床上站了起来。

    陆修骑着马看着光明殿,火光映射在他的瞳孔里,那是南国最高处。

    光明殿前,禁卫军挡在殿前,在陆修眼里,这不过是负隅顽抗。

    此时,殿门大开,陆昀从里面走出来,陆离扶着他。

    “逆子!!”陆昀指着陆修,手在轻轻颤抖。

    “呵,”陆修一声轻笑,“父皇,这都是您逼儿臣的,儿臣也是走投无路啊,您不如早些让位,也乐得自在。”说着他转向陆离,“妹妹,终究是哥哥技高一筹吧。”

    可惜他的话音刚落,他手下的士兵便来传报说:武安侯来了,把咱们的人都……

    后面他没说出来,但从他的脸色就可得知,败了。

    陆修怒盯陆离,就见她在陆昀看不到的地方冲他微微一笑。这笑容更是刺激到了陆修,他正欲开口,心口突然一痛,话卡在了嘴边。

    他缓缓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心□□入了一支箭,而射箭之人站在光明殿前,一身黄袍,头发花白,眉宇间尽是狠厉。

    陆修一头栽了下去,头破血流。

    这一箭耗尽了陆昀的全部力气,“啪嗒”一声,箭弓掉落,他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时无数人喊陛下。

    陆昀死了,太医无力回天,朝臣们一时惶恐不安,不知南国命运如何?

    没有太子,没有皇子,就连亲王那边也在上一届的宫斗中死的死,伤的伤,唯一一个世子还是个小孩,但他不是亲王的儿子,是一个外姓藩王。如果立这位世子为新帝,那这南国岂不是拱手让人,陆家江山何在?

    可皇室唯一的苗就只剩陆离公主了。

    但女子怎可为帝?

    一时间朝堂内乱,以礼部尚书苏家为首坚决反对,公然与孟家在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孟家则是听着他们的长篇大论,一言不发,好似在看他们演戏一样,直到陆离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武安侯。

    瞬间朝堂安静无声,众人你一瞟我一瞟互相使眼色,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毕竟武安侯站队,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剩下的不服者皆人头落地处理。

    那段时间朝野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说了,这公主的手段实在是残忍,大家虽有意见但也怕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上柬几次,甚至用脑袋去撞柱以表绝对不从的决心,却不曾想陆离压根就不理他们,光明殿的柱子撞坏了几根,她也只是吩咐宫人去修缮,并扬言谁想撞继续撞,她不会阻拦。

    就这样,终于是安分了下来。

    之后,陆离把赵家连根拔起,全部流放北境,烙上奴印,永世不得翻身。

    她处理好陆昀的丧事,按国制下葬了皇陵。至于陆修和其他人,她就没管了,吩咐人随便拉到个什么地方,掩埋了就是。

    一切尘埃落定,她走上了自己的路。

    永不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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