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BOND
装甲车开回避难所时，卢米娜安睡着了。凯隆抱她下了车。过安检的时候，洛尔凯来了。
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没人敢发出任何质疑。谁都不愿冒险触怒刚从结合热里恢复的哨兵。
洛尔凯站在安检门前，看了眼凯隆手臂上的伤，只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
凯隆摇头，眼神警告主动上前的医护人员，坚持自己抱着卢米娜安走进医疗室。
费加尔站在大厅里，冷眼看着凯隆头也不回地离开，不满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天他好不容易在树林里找到小路，回到避难所，居然没一个人关心他这几天的遭遇。现在凯隆回来，也一门心思扑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向导身上。这和他以前认识的队长简直判若两人。
洛尔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没被黑潮追上，还得感谢他们。”
“什么意思？”
“他们引走了黑潮。”
“你是说你们被黑潮袭击了？”费加尔难以置信地盯着洛尔凯。
后者摇头，朝凯隆离开的方向努努嘴：“是他们两个。当时我受了伤，Mortal让Echo带着我离开。他和Chaos一起去引开黑潮。所以我想这就是你没被黑潮追上又能平安回来的原因。”弯腰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绷带的腿。
费加尔更加惊讶地瞪大眼睛，深蓝色眼睛充满震惊与疑惑。“他们从黑潮里全身而退了？”
“是啊，这多亏了Chaos，对吗？Echo？”洛尔凯回头看了眼还呆呆望着凯隆离开方向的维尔森，问道。
后者匆忙回神，点了点头，冷不丁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洛尔凯轻笑：“当然。”
超级士兵敏锐至极的五感即使特意克制也能注意到许多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卢米娜安身上残留的栀子花香对他们来说非常明显，难以忽视。
费加尔仍然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气恼道：“就因为救了一命，就要精神绑定吗？”
洛尔凯无奈耸肩：“他之后一定会和我们解释清楚。我想，被黑匪俘虏，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卢米娜安在昏迷中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见了地下斗兽场，梦见了同伴被开膛破肚，梦见了一直上升的旋转楼梯，梦见自己双手染血。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病房里单调的白炽灯照亮她惨白的脸庞。
她的心脏剧烈疼痛，肠胃痉挛，眼前的现实与噩梦不断交织，骤明骤暗，一双柔软的绿眼睛忽然闯进她的视线。
“你醒了？你怎么了？”凯隆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紧张地凝视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但又局促地停在半空。
卢米娜安怔了一瞬，下一刻径直扑进对方怀抱，双臂拥紧他坚实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梦呓般不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不不！不要。对不起...对不起...”一瞬间将他视作唯一的救星。干燥的苦艾酒味道沁入鼻腔，安抚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噩梦的阴影开始在脑海里消退，柔软宽阔的胸膛像无尽的海洋环绕住她，炙热的呼吸与隔着病号传来的强劲心跳令她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就像大船下锚找到了稳定的港湾。
“没事。没关系。你现在安全了。”
她蜷缩在温暖又苦涩的气息里安静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直起上半身看向对方。
温柔的绿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一只手轻抚她冰凉的手臂，嗓音低沉而温柔，像山间少有的暖风包裹着她在噩梦中颤栗的心脏。
“没关系。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卢米娜安怔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眼前与梦境，想了许久终于将这双温柔明亮的绿眼睛和不苟言笑的凯隆联系在一起，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猛地抽回手，环顾四周，谨慎地问：“这里是哪里？”
“SHED。我们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卢米娜安脑子里的神经还在突突直跳。她狐疑地打量凯隆，发现他面罩下的眉眼憔悴了不少，不解地问：“你没事吧？”
凯隆下意识摸了把之前受伤的手臂，轻松地耸耸肩膀：“我没事。”
“那就好。”卢米娜安双手紧握，局促地看向床尾，嗫嚅了一下，抱歉道：“我不应该连累你。”
凯隆意外抬眉，正色道：“你并没有连累我。”
“但是...”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是你选的路，不是吗？”
凯隆就坐在卢米娜安床边，一手扶着床畔，一手放在她的身边，和她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她能清楚地看见凯隆眼底的悲伤与金子般的真诚，看得越是清楚就越是难受。更令她在意的是，凯隆知道自己在骗他。可他什么都不问。
她有点怀疑向导对哨兵的吸引是否有这么强烈？因为据她观察，凯隆绝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既然已经怀疑她与黑匪有所勾结，甚至故意设计他。他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他或许另有所图，但这也说不准。她并不想怀疑他。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凯隆并不是个特别难懂的人。
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欺骗这样的人总是让她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她斜眼睨着对方犹犹豫豫地问。
凯隆低头，很清楚她的言下之意，垂眸看着她交握在一起受了些擦伤的手，微微握拳，淡然道：“你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些。”
“但是我们的绑定并不稳定。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精神绑定时，卢米娜安受了伤，精神状态不稳定。他们的精神绑定并没有进行到最后。
不过，这种不稳定状态不能持续太久。
等她身体恢复一些，他们必须完成绑定，否则双方都有失控的风险。
与此同时，他们也可以冒险解除绑定。如果没有失控，他们就会重获自由。
凯隆抬眸，瞳孔微缩，一板一眼地郑重道：“我只是怕你受不了所以没有继续，并不是为了有机会反悔。”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想反悔…我没意见。”话音未落，刷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
卢米娜安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盯着房门口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凯隆真的想要和她精神绑定。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不喜欢他。而且她很确信，两人的结合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他们所处的阵营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十几分钟后，避难所的医生和护士走进病房为卢米娜安检查身体。
凯隆独自一人坐在医疗区走廊的长椅上喝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压缩咖啡。
刚刚做完康复训练的洛尔凯正好撞见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卢米娜安所在的病房，了然地扬眉，一屁股坐到凯隆身边。
“看来她醒了。”他漫不经心地搭话道。
后者冷哼一声，身上戾气重的令人胆寒。
“吵架了？”洛尔凯好奇地皱眉。
“没有。”凯隆着急地否认，顿了一下，闷闷地说，“我不和伤员吵架。”
“那怎么了？”
“……”凯隆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一筹莫展道：“我不知道。”
洛尔凯忍俊不禁地嗤笑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靠向他，半开玩笑地揶揄道：“这世上还有Mortal中尉不知道的事情？”
后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一把将他从身上推开，双手捏紧手里空了的铝罐，沉思良久，问：“他们怎么样？”
“你说Echo还是Fir？”
“你知道我说谁。”凯隆掀起眼皮定定望着面前雪白的医疗区走廊瓷砖，瞳仁收缩，浅绿色虹膜淡的像一片透明水洼。“我到现在还没去看过他。他没事吧？”
“没事。生龙活虎。”洛尔凯轻松地耸耸肩膀，一只手捏了捏凯隆紧绷的手臂肌肉，“放心好了。多亏了你和里面那位，他才在野外行走多日还安全无事。这一点，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凯隆扭头瞥了眼走廊西侧尽头的智能门，眼底忧色越发浓郁，让洛尔凯都无法心安理得的忽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向来雷厉风行的凯隆露出这样犹豫不决的神情，甚至有些受伤。
他顺着凯隆的视线看向卢米娜安的病房，温和的蓝眼睛闪过一束寒芒。“你准备怎么办？”他不动声色地问。
他事前从黑匪逃回来的维尔森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聪明如他，很轻易就猜出这是个圈套。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卢米娜安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是否和黑匪是一伙的？如果是一伙的，她之前就没理由这么拼命地帮助他们。
他相信，同样的疑问已在凯隆的心里翻来覆去数百遍。
凯隆扭头偏向他，眼睫盖住眼睛，闷声问：“你是否也觉得我太草率？”
洛尔凯耸肩，拍拍他的肩膀：“不会。如果换做是我，”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决不会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但她很明显……”凯隆话犹未了，医疗区大门开启。避难所所长带着两名避难所士兵出现在大门口。
“中尉，现在方便聊一聊吗？”
凯隆脸色微变，心跳不自觉加速，起身问：“怎么了？”
避难所所长双手交握在面前，面色凝重道：“是关于B12的，还有这次的黑匪突袭。我，还有些问题想要与你确认。”他在“我”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病房走廊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凯隆心头一跳，从他阴郁不安的眼底察觉出几分暴风雨前的寒意。
病房里，卢米娜安躺在床上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发呆。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不太熟悉的步伐声音缓缓靠近她。
她朝对方微微侧过脑袋，看见穿了一身休闲卫衣的费加尔坐到了自己身边。他的眉眼线条比较锐利而单薄，像一柄又薄又冷的匕首，深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他冷冰冰地说，听不出来是寒暄还是讥讽。
卢米娜安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你们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满腹狐疑地盯着她问。
卢米娜安嗤笑，俏皮地晃晃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反问：“你想知道哪方面的细节？”
费加尔大概没想到卢米娜安如此“不知廉耻”，震惊地瞳孔微缩，恼怒道：“别愚弄我！”
卢米娜安冷笑，反击道：“你可以去问你队长。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Echo告诉我了，你没和他们关在一起。他们带你去了哪里？”
“……”卢米娜安犹豫了一下，无所谓地耸肩道，“我见了该见的人。他们想要让我加入他们。”
“你拒绝了？”
“是的。”卢米娜安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谎言，目光真诚地看着费加尔。如果这个世界还有说谎大赛，她大概可以入围前几名。
不过费加尔并不相信她。他的直觉告诉他，卢米娜安是个危险分子。这大概是狙击手的天性使然。他们相信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
“听说那个1级黑潮是你解决的？”
“我并没有解决。我只是没死在里面。”卢米娜安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费加尔不置可否地耸肩，沉声道：“你救了Mortal，也救了我。或者说，你救了整个小队否则我们一定会葬身黑潮。”
卢米娜安不解地皱眉，一头雾水地再次上下打量了费加尔一遍，突然有些迷糊。她本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是来感谢她的？这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温柔而包含地对待。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不耐烦地追问，心里一阵刺挠，像被毒打惯了的孩子突然不习惯别人送到面前的糖果，总疑心糖里有毒。
费加尔扬眉，目光犀利地盯着她，缓缓道：“Mortal选了你。我不会违背中尉的意思。而你也算救过我们，但我会一直盯着你。”
“如果被我发现你企图伤害小队里的任何人，我会杀了你。你应该知道一句话，狙击手永远在你背后。 ”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战场上的“恐怖传说”时，瞳孔微敛，透出彻骨寒意。
卢米娜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挑衅道：“那请你千万别眨眼。”
基地主管办公室内，凯隆和袁礼再次面对面坐下。这次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摆了很多资料，包括从毁坏的研究所现场带来的一些残骸碎片。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灯光明亮的高级办公室内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氛。
袁礼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没想到，你们出去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或许一开始，我不应该要求你为我冒险。”
凯隆摇头，目光真挚地望向对方，沉声道：“你不必在意。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情。超级士兵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被创造出来的？你的人都安全回来了吗？”
“是的，一个不少。”袁礼郑重地点点头，垂眸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他们回来的同时，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什么？”
“……”袁礼双手交握在膝前，想了很久，突然起身看向办公室墙面挂着的另一张末世地图。地图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无边无际的绿色森林覆盖，仅存的人类城市星星点点地散落期间。他幽深的目光在这些末世后被新建起来新城市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位于沙漠腹地的唯一的人类都市群-ARK。
在生命绝迹的地方，人类找到了新的希望。
但这渺茫的希望之火又能持续多久？他们现在到底是强弩之末还是凤凰涅槃。谁也说不好。
“你去废弃城市遇到黑匪的时候一定看见她了吧？”
凯隆双臂架在扶手上，舒展开来的宽阔肩背像一堵墙。“你说那名向导。我没看见。只是那道光击中了我。”
“这就是她的能力，她的精神体，一束光。我怀疑……”袁礼顿了一下，说，“那是B12一直隐瞒的秘密，也是导致他们毁灭的直接原因。”
凯隆面不改色地看着对方。他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尽管很震惊，但他知道UW高层已经无法承受来自各大城市的持续施压。他们向来急功近利，不问后果。
“新的实验体。”
“而且又失控了。”
“他们这次又能瞒多久？”凯隆冷笑一声，捏了捏粗大的手指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袁礼摇头，转眸看向他：“Echo上到了三楼，看见了她。她的等级超出了所有人，而且保有一定理智。”
“……”凯隆瞳孔骤缩，嗓音有些激动，“难不成，他们成功了！”
“或许吧。”袁礼脸色不佳地垂眸，双手叠在背后，“这里面的事情没这么简单。UW的实验体为黑匪所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凯隆沉默了，专心地盯着袁礼。
袁礼快步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说：“如果，是实验体选择了黑匪。我们的野外任务会变得更加危险。如果是黑匪控制了实验体，那结果只会更糟。这意味着他们也能制造同样的实验体。”
原本，流浪野外的这群边缘人只是一些被逐出人类城市的罪犯，和一些自愿选择住在野外的冒险者。后来他们的人数随着最初一些仓促建立的小城市的“破产”而吸纳了更多无家可归者，人数渐渐壮大。
各个人类城市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偶尔甚至会为他们这群居无定所的人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救援。直到他们逐渐在野外定居，适应了和黑潮共存的生活，并开始尝试制造自己的超级士兵。
自从他们从UW中心研究所里偷到了超级士兵血清和配方，并开始大批量制造自己的超级士兵，频繁骚扰和劫掠野外探索小队时，他们就有了现在的新名字“黑匪”。
黑匪最擅长的两件事，无非就是抢和偷。两种傍身的看家本领里，“偷”比“抢”更重要，并且更致命。
UW虽然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痴迷各种人体试验的疯狂组织。黑匪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没人敢发出任何质疑。谁都不愿冒险触怒刚从结合热里恢复的哨兵。
洛尔凯站在安检门前，看了眼凯隆手臂上的伤，只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
凯隆摇头，眼神警告主动上前的医护人员，坚持自己抱着卢米娜安走进医疗室。
费加尔站在大厅里，冷眼看着凯隆头也不回地离开，不满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天他好不容易在树林里找到小路，回到避难所，居然没一个人关心他这几天的遭遇。现在凯隆回来，也一门心思扑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向导身上。这和他以前认识的队长简直判若两人。
洛尔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没被黑潮追上，还得感谢他们。”
“什么意思？”
“他们引走了黑潮。”
“你是说你们被黑潮袭击了？”费加尔难以置信地盯着洛尔凯。
后者摇头，朝凯隆离开的方向努努嘴：“是他们两个。当时我受了伤，Mortal让Echo带着我离开。他和Chaos一起去引开黑潮。所以我想这就是你没被黑潮追上又能平安回来的原因。”弯腰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绷带的腿。
费加尔更加惊讶地瞪大眼睛，深蓝色眼睛充满震惊与疑惑。“他们从黑潮里全身而退了？”
“是啊，这多亏了Chaos，对吗？Echo？”洛尔凯回头看了眼还呆呆望着凯隆离开方向的维尔森，问道。
后者匆忙回神，点了点头，冷不丁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洛尔凯轻笑：“当然。”
超级士兵敏锐至极的五感即使特意克制也能注意到许多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卢米娜安身上残留的栀子花香对他们来说非常明显，难以忽视。
费加尔仍然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气恼道：“就因为救了一命，就要精神绑定吗？”
洛尔凯无奈耸肩：“他之后一定会和我们解释清楚。我想，被黑匪俘虏，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卢米娜安在昏迷中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见了地下斗兽场，梦见了同伴被开膛破肚，梦见了一直上升的旋转楼梯，梦见自己双手染血。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病房里单调的白炽灯照亮她惨白的脸庞。
她的心脏剧烈疼痛，肠胃痉挛，眼前的现实与噩梦不断交织，骤明骤暗，一双柔软的绿眼睛忽然闯进她的视线。
“你醒了？你怎么了？”凯隆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紧张地凝视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但又局促地停在半空。
卢米娜安怔了一瞬，下一刻径直扑进对方怀抱，双臂拥紧他坚实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梦呓般不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不不！不要。对不起...对不起...”一瞬间将他视作唯一的救星。干燥的苦艾酒味道沁入鼻腔，安抚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噩梦的阴影开始在脑海里消退，柔软宽阔的胸膛像无尽的海洋环绕住她，炙热的呼吸与隔着病号传来的强劲心跳令她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就像大船下锚找到了稳定的港湾。
“没事。没关系。你现在安全了。”
她蜷缩在温暖又苦涩的气息里安静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直起上半身看向对方。
温柔的绿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一只手轻抚她冰凉的手臂，嗓音低沉而温柔，像山间少有的暖风包裹着她在噩梦中颤栗的心脏。
“没关系。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卢米娜安怔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眼前与梦境，想了许久终于将这双温柔明亮的绿眼睛和不苟言笑的凯隆联系在一起，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猛地抽回手，环顾四周，谨慎地问：“这里是哪里？”
“SHED。我们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卢米娜安脑子里的神经还在突突直跳。她狐疑地打量凯隆，发现他面罩下的眉眼憔悴了不少，不解地问：“你没事吧？”
凯隆下意识摸了把之前受伤的手臂，轻松地耸耸肩膀：“我没事。”
“那就好。”卢米娜安双手紧握，局促地看向床尾，嗫嚅了一下，抱歉道：“我不应该连累你。”
凯隆意外抬眉，正色道：“你并没有连累我。”
“但是...”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是你选的路，不是吗？”
凯隆就坐在卢米娜安床边，一手扶着床畔，一手放在她的身边，和她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她能清楚地看见凯隆眼底的悲伤与金子般的真诚，看得越是清楚就越是难受。更令她在意的是，凯隆知道自己在骗他。可他什么都不问。
她有点怀疑向导对哨兵的吸引是否有这么强烈？因为据她观察，凯隆绝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既然已经怀疑她与黑匪有所勾结，甚至故意设计他。他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他或许另有所图，但这也说不准。她并不想怀疑他。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凯隆并不是个特别难懂的人。
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欺骗这样的人总是让她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她斜眼睨着对方犹犹豫豫地问。
凯隆低头，很清楚她的言下之意，垂眸看着她交握在一起受了些擦伤的手，微微握拳，淡然道：“你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些。”
“但是我们的绑定并不稳定。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精神绑定时，卢米娜安受了伤，精神状态不稳定。他们的精神绑定并没有进行到最后。
不过，这种不稳定状态不能持续太久。
等她身体恢复一些，他们必须完成绑定，否则双方都有失控的风险。
与此同时，他们也可以冒险解除绑定。如果没有失控，他们就会重获自由。
凯隆抬眸，瞳孔微缩，一板一眼地郑重道：“我只是怕你受不了所以没有继续，并不是为了有机会反悔。”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想反悔…我没意见。”话音未落，刷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
卢米娜安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盯着房门口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凯隆真的想要和她精神绑定。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不喜欢他。而且她很确信，两人的结合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他们所处的阵营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十几分钟后，避难所的医生和护士走进病房为卢米娜安检查身体。
凯隆独自一人坐在医疗区走廊的长椅上喝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压缩咖啡。
刚刚做完康复训练的洛尔凯正好撞见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卢米娜安所在的病房，了然地扬眉，一屁股坐到凯隆身边。
“看来她醒了。”他漫不经心地搭话道。
后者冷哼一声，身上戾气重的令人胆寒。
“吵架了？”洛尔凯好奇地皱眉。
“没有。”凯隆着急地否认，顿了一下，闷闷地说，“我不和伤员吵架。”
“那怎么了？”
“……”凯隆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一筹莫展道：“我不知道。”
洛尔凯忍俊不禁地嗤笑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靠向他，半开玩笑地揶揄道：“这世上还有Mortal中尉不知道的事情？”
后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一把将他从身上推开，双手捏紧手里空了的铝罐，沉思良久，问：“他们怎么样？”
“你说Echo还是Fir？”
“你知道我说谁。”凯隆掀起眼皮定定望着面前雪白的医疗区走廊瓷砖，瞳仁收缩，浅绿色虹膜淡的像一片透明水洼。“我到现在还没去看过他。他没事吧？”
“没事。生龙活虎。”洛尔凯轻松地耸耸肩膀，一只手捏了捏凯隆紧绷的手臂肌肉，“放心好了。多亏了你和里面那位，他才在野外行走多日还安全无事。这一点，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凯隆扭头瞥了眼走廊西侧尽头的智能门，眼底忧色越发浓郁，让洛尔凯都无法心安理得的忽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向来雷厉风行的凯隆露出这样犹豫不决的神情，甚至有些受伤。
他顺着凯隆的视线看向卢米娜安的病房，温和的蓝眼睛闪过一束寒芒。“你准备怎么办？”他不动声色地问。
他事前从黑匪逃回来的维尔森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聪明如他，很轻易就猜出这是个圈套。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卢米娜安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是否和黑匪是一伙的？如果是一伙的，她之前就没理由这么拼命地帮助他们。
他相信，同样的疑问已在凯隆的心里翻来覆去数百遍。
凯隆扭头偏向他，眼睫盖住眼睛，闷声问：“你是否也觉得我太草率？”
洛尔凯耸肩，拍拍他的肩膀：“不会。如果换做是我，”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决不会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但她很明显……”凯隆话犹未了，医疗区大门开启。避难所所长带着两名避难所士兵出现在大门口。
“中尉，现在方便聊一聊吗？”
凯隆脸色微变，心跳不自觉加速，起身问：“怎么了？”
避难所所长双手交握在面前，面色凝重道：“是关于B12的，还有这次的黑匪突袭。我，还有些问题想要与你确认。”他在“我”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病房走廊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凯隆心头一跳，从他阴郁不安的眼底察觉出几分暴风雨前的寒意。
病房里，卢米娜安躺在床上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发呆。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不太熟悉的步伐声音缓缓靠近她。
她朝对方微微侧过脑袋，看见穿了一身休闲卫衣的费加尔坐到了自己身边。他的眉眼线条比较锐利而单薄，像一柄又薄又冷的匕首，深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他冷冰冰地说，听不出来是寒暄还是讥讽。
卢米娜安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你们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满腹狐疑地盯着她问。
卢米娜安嗤笑，俏皮地晃晃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反问：“你想知道哪方面的细节？”
费加尔大概没想到卢米娜安如此“不知廉耻”，震惊地瞳孔微缩，恼怒道：“别愚弄我！”
卢米娜安冷笑，反击道：“你可以去问你队长。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Echo告诉我了，你没和他们关在一起。他们带你去了哪里？”
“……”卢米娜安犹豫了一下，无所谓地耸肩道，“我见了该见的人。他们想要让我加入他们。”
“你拒绝了？”
“是的。”卢米娜安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谎言，目光真诚地看着费加尔。如果这个世界还有说谎大赛，她大概可以入围前几名。
不过费加尔并不相信她。他的直觉告诉他，卢米娜安是个危险分子。这大概是狙击手的天性使然。他们相信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
“听说那个1级黑潮是你解决的？”
“我并没有解决。我只是没死在里面。”卢米娜安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费加尔不置可否地耸肩，沉声道：“你救了Mortal，也救了我。或者说，你救了整个小队否则我们一定会葬身黑潮。”
卢米娜安不解地皱眉，一头雾水地再次上下打量了费加尔一遍，突然有些迷糊。她本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是来感谢她的？这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温柔而包含地对待。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不耐烦地追问，心里一阵刺挠，像被毒打惯了的孩子突然不习惯别人送到面前的糖果，总疑心糖里有毒。
费加尔扬眉，目光犀利地盯着她，缓缓道：“Mortal选了你。我不会违背中尉的意思。而你也算救过我们，但我会一直盯着你。”
“如果被我发现你企图伤害小队里的任何人，我会杀了你。你应该知道一句话，狙击手永远在你背后。 ”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战场上的“恐怖传说”时，瞳孔微敛，透出彻骨寒意。
卢米娜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挑衅道：“那请你千万别眨眼。”
基地主管办公室内，凯隆和袁礼再次面对面坐下。这次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摆了很多资料，包括从毁坏的研究所现场带来的一些残骸碎片。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灯光明亮的高级办公室内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氛。
袁礼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没想到，你们出去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或许一开始，我不应该要求你为我冒险。”
凯隆摇头，目光真挚地望向对方，沉声道：“你不必在意。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情。超级士兵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被创造出来的？你的人都安全回来了吗？”
“是的，一个不少。”袁礼郑重地点点头，垂眸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他们回来的同时，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什么？”
“……”袁礼双手交握在膝前，想了很久，突然起身看向办公室墙面挂着的另一张末世地图。地图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无边无际的绿色森林覆盖，仅存的人类城市星星点点地散落期间。他幽深的目光在这些末世后被新建起来新城市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位于沙漠腹地的唯一的人类都市群-ARK。
在生命绝迹的地方，人类找到了新的希望。
但这渺茫的希望之火又能持续多久？他们现在到底是强弩之末还是凤凰涅槃。谁也说不好。
“你去废弃城市遇到黑匪的时候一定看见她了吧？”
凯隆双臂架在扶手上，舒展开来的宽阔肩背像一堵墙。“你说那名向导。我没看见。只是那道光击中了我。”
“这就是她的能力，她的精神体，一束光。我怀疑……”袁礼顿了一下，说，“那是B12一直隐瞒的秘密，也是导致他们毁灭的直接原因。”
凯隆面不改色地看着对方。他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尽管很震惊，但他知道UW高层已经无法承受来自各大城市的持续施压。他们向来急功近利，不问后果。
“新的实验体。”
“而且又失控了。”
“他们这次又能瞒多久？”凯隆冷笑一声，捏了捏粗大的手指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袁礼摇头，转眸看向他：“Echo上到了三楼，看见了她。她的等级超出了所有人，而且保有一定理智。”
“……”凯隆瞳孔骤缩，嗓音有些激动，“难不成，他们成功了！”
“或许吧。”袁礼脸色不佳地垂眸，双手叠在背后，“这里面的事情没这么简单。UW的实验体为黑匪所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凯隆沉默了，专心地盯着袁礼。
袁礼快步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说：“如果，是实验体选择了黑匪。我们的野外任务会变得更加危险。如果是黑匪控制了实验体，那结果只会更糟。这意味着他们也能制造同样的实验体。”
原本，流浪野外的这群边缘人只是一些被逐出人类城市的罪犯，和一些自愿选择住在野外的冒险者。后来他们的人数随着最初一些仓促建立的小城市的“破产”而吸纳了更多无家可归者，人数渐渐壮大。
各个人类城市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偶尔甚至会为他们这群居无定所的人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救援。直到他们逐渐在野外定居，适应了和黑潮共存的生活，并开始尝试制造自己的超级士兵。
自从他们从UW中心研究所里偷到了超级士兵血清和配方，并开始大批量制造自己的超级士兵，频繁骚扰和劫掠野外探索小队时，他们就有了现在的新名字“黑匪”。
黑匪最擅长的两件事，无非就是抢和偷。两种傍身的看家本领里，“偷”比“抢”更重要，并且更致命。
UW虽然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痴迷各种人体试验的疯狂组织。黑匪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