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梁玺咬着牙,凑近胤姜,他瞧见她纤长的睫毛微抖,她又躲开眼去,梁玺不自觉抚上胤姜的眼眸,轻轻似抚摸美玉般,“我便做一回登徒子如何?”

    男子暧昧的声息吹得胤姜耳朵痒痒的,胤姜笑着推开他,“才不要,你快走开,我要休息了。”

    梁玺收回手,眼神在胤姜脸上流连,神色晦暗不明,他摩搓了一下刚才轻抚过胤姜皮肤的手指,“阿姜,我,思来想去,想与你说件事。”

    胤姜询问看向梁玺,梁玺方才说道,“我尚未来兖州的时候,曾相看过一名女子,虽当时行走匆忙,但无论是我两家之意,还是我和她,都有过订亲的想法。”

    胤姜神色一滞,眼睛微张,问道,“你如今是何意?”

    她问得冷静,心中却不停打鼓,更生起一丝微妙的悲伤之感,她又想起那个小雪夜,她开心回到家中,想邀苏灼一起雪夜小酌,却最终只见到他和旁人花前月下的模样。

    那夜的雪花洋洋洒洒,十分美丽,尤其还有那清冷月光如影相随,她裹着锦裘,漫无目的在街上逛,天很黑,街上的店铺都基本上关了,夜里灯火阑珊,

    想来,他们都在家中,烤着篝火,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取暖也好,休息也好,终究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流连在外面。

    月色真美啊,莫名有些像那夜,胤姜望向梁玺身后的月光,“月色至好,我心澄澈,你与我开门见山,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你走吧。”

    梁玺却是没动,“我告诉你,并非是想与你断绝关系,也绝不是想要你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你和我之间,我考虑过很多,一度我并不能下定决心,给你和我自己一个答案,甚至在刚才,我不曾与你说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没有做好决定。

    但是告诉你之后,我如释重负,我不想欺骗你,也在那一瞬间,我发现原来我已经做好了抉择。”

    胤姜半垂下眼帘,神色不清,她想,他们之间的未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给一个承诺,情起,却一晌贪欢,她只敢看眼前,不敢想以后,胤姜啊胤姜,你说你,怎么非要喜欢一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呢?

    胤姜不想放弃眼前的逍遥自在,而世人的眼光和官府的束缚,也决定了他们这些人只能过这样浪迹江湖的日子,就算大家聚在一起,其实也免不得有朝一日各奔东西。

    胤姜素来是很悲观的人,胤敞腿脚不便,虽然能聚拢起庆安寨的人,但是庆安寨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人一多,想法就多了,人心一散,寨子便散了。

    在胤敞想要庆安寨人偏居一隅的时候,也总有人希望在外闯荡,苏灼不过是先行者之一,还尚且能看在胤敞的面上,表现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但是胤姜很清楚,无论是二叔、三叔、还是苏灼,这几位前辈并不会服她这个少当家,他们手下都各自有人马,对于胤姜来说,

    接手庆安寨、保护庆安寨、成为庆安寨真正的当家人,是她始终不改的人生目标,她对涂苍多的那几分理解,不过是因为她自己本身也一直朝着那个目标在行进罢了。

    要她放弃从成为胤姜、成为庆安寨少当家开始这十几年以来的人生目标,去做一个闺秀,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做一个寻常的妻子,做一个孩子的母亲,对她来说,都太过艰难和陌生。

    苏灼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不是被迫上山的,落草为寇,是她的选择。她为自己找寻借口,却也并不能为她自己开脱。

    在她及笄的时候,胤敞曾问过她,可有心仪的儿郎。

    其实那时她对苏灼已有心意,但是啊,胤姜啊,胤姜啊,她那时笑着对胤敞说,“父亲,这么快就不要女儿了嘛,女儿只想长长久久陪伴在父亲身边,父亲可不许嫌弃我。”

    幼时丧亲,朝不保夕的生活,早让她明白,什么才是这世间最可靠的东西。

    她不是圣人,哪怕真有那么几分善心,又为何要用到赈灾银失踪这件事上?

    她要保护庆安寨,她要继续安稳的生活,她还要权力,哪怕一寨之中。

    她需要手中握有更多的筹码,她得在这世道活下去,胤姜想,她总能活下去。

    当然,在不影响自身的时候,也帮其他人活下去。

    韶华轻逝,岁月不曾放过任何人,胤姜知道,有人在她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说她想要招赘婿,说她权欲心重,真的想越过几位叔叔当庆安寨的当家。

    呵,最开始胤敞收她做义女的时候,虽然大家都叫着她少当家,但是没有谁会真的认为她有可能继任寨主之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名号,来称呼她这个寨主的义女而已,以示寨主对她的重视。

    胤姜虽有过困扰,但是年华到底也善待了她,至少,她这个少当家的作为,也越来越被人看在眼里。

    胤姜的视线从窗外那轮弦月又移回梁玺身上,他是多俊美又多文雅的郎君,出身好,又算得上是少年得意,想来就算在繁华如许的雍京城,都会有许多人喜欢他,想要他做东床快婿。

    他应当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世人皆是如此,他也不应该例外。

    他应当按部就班的继续生活,这本身也没什么错,胤姜想着,反而笑起来,人各有志,这本身也没有对错,他对她坦白,证明她至少没看错人,他确实是坦荡的君子。

    胤姜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好聚好散,一方面为感情,为这段感情的无疾而终,一方面为利益,他们还要合作,各取所需,她需要有拯救庆安寨的名望,以助她更好的攀上寨主之位,他需要解决贺含章,需要功绩,为他日后的仕途前程铺路。

    却见梁玺神情郑重,说道,“我心悦你,我想娶你,这是纯粹从感情出发的心声,我知道你会疑惑,其实我反复思量过,不止出于感情,我发现,我娶你,也并非全是弊端。

    我本身家世已然卓越,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虽然与家世上有助力,却难免不会招惹出旁的是非。

    伴君如伴虎,尤其我们这样的人家,对于上位者来说,太过煊赫的家族,未必不是眼中钉、肉中刺。原来对我来说,妻子的身份,并不一定需要多高贵,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娶我喜欢的。”

    胤姜猛然看向梁玺,却将他认真的神情瞧得清楚,他双眼饱含爱意,这足以灼伤任何一个陷入爱河的女子。

    胤姜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她有些慌张,她本已经做好了好聚好散的准备,但是此刻,眼前这人却说,他想要娶她?

    胤姜还在怔愣之际,梁玺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今夜说得太过仓促,我不想逼你做决定,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一约既定,百死不悔。

    阿姜,待你做好决定,再行答复我,若你有身份上的顾虑,也不必思虑太多,事情或许就快结束了,到时一切都可明了,若你信任我,便交给我。

    当然,若你不接受我,我也接受你的决定。我只想告诉你,若你答应,你我之间不会有阻碍,若你不答应,我也不会给你造成障碍。”

    梁玺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胤姜却仍是沉默着,忽而勾起嘴角,说道,“不用给我太多时间,我已经决定好了,我不会为你远赴雍京,独自一人去面对你的父母家人,

    我也不想一辈子在你面前低一头,更不想从此以后,只去适应你的生活,为了你去学习那些我不曾接触的东西,我不想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我也不想你我今后,因着这巨大差异,互相怨憎。

    或许你我之间的喜欢来自于新奇,可我不想因这差异引起的新奇,葬送我的未来。虽然我不想承认,女子与男子有多不同,但是,这个世界对男子和女子却是确确实实不同的。

    新奇感过去,爱情褪去颜色,你可以挥挥衣袖离去,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我见过你的生活,体味过富贵的日子,你要我如何做回那个混迹山间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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