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姜装傻,“父亲浑说什么呢?之前不是已经与女儿说好,要为女儿择一门上佳的亲事吗?

    这洛公子虽然皮囊生得好,待我也情真意切,可是确如父亲所说,并非良配,女儿省得的。”

    贺含章倒是停下来瞧了一眼胤姜,可惜这张脸是长得半点不似他,也不似云娘,贺含章嘴角勾勾,半笑半问道,

    “你那丈夫如何了?听说他做生意去了,至今也不见人影,你都解决好了吗?需要为父帮忙吗?”

    贺含章这话说得胤姜眼皮一跳,这分明是在问胤姜,田宁死了吗?死得彻底吗?需要再帮忙解决尸体吗?

    这话问得凶狠,胤姜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贺含章继续走着,胤姜只听得他从前方传来一句话,在这清凉的夜色中倏然冻了胤姜一下,冻得她心中发冷。

    “你终究拿着雪儿的东西,我希望你能代替雪儿,做好我的乖女儿。”

    胤姜楞在原地,贺含章身旁此时只有一个管家,低垂着眉眼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听到这话动作也无半分僵硬,扶着贺含章往前走,

    胤姜眼睁睁瞧着贺含章越走越远,心中有许多疑问,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胤姜混沌着意识,不知不觉回到了撷芳斋,贺含章为她配的侍女荷杏热切地迎上来,胤姜僵着一张脸,将荷杏斥退,

    房屋中暖和许多,也让胤姜的思绪活跃起来,她缩到床边,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

    胤姜不得不惊恐起来,贺含章竟然知道她不是真的贺怀雪,是何时知道的?

    他为何又要放任她继续以贺怀雪的身份活下去?他想要她做什么?她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贺含章知道她的身份,是否也知道梁玺的身份也有问题?他从何时开始怀疑的,是否已经织好了网,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胤姜细细思索起来她做过的可能有问题的事情,第一个就是她和梁玺从邓氏铜矿出来,引得钦差大肆搜捕土匪,

    第二个就是她从涂苍手中逃脱回来,而贺含章他们再去抓涂苍,涂苍他们已经跑得没影了,再有,第三就是今日她出现在赈灾银被发现的现场。

    不不不,要是贺含章真想怀疑,她和梁玺出现在淮安并且接近他都十分可疑,难点在于信任,贺含章为什么要相信他们?

    首先,梁玺表面上“被迫”被拉上贼船,替他们运输见不到光的东西,此事一做,就回不了头,就算梁玺如今没打入核心,至少也帮着干了脏活,

    而且那只是梁玺亲自走的一趟,还有许多趟,都是梁玺的亲信商白亲自去办的,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胤姜没有见到商白的缘故。

    其次,贺怀雪这个身份是假的,而贺含章知道,他纵容胤姜利用这个身份做事,无论是接近梁玺还是什么,肯定有他的用意,

    胤姜忽而想到贺含章提及的亲事,她若刚好是寡妇之身,确实可以做他人的继室,而且那人定然不会年轻到哪里去,但是肯定对贺含章有仕途上的帮助。

    最后,贺含章本身是需要他们的,无论他们所求何为,至少在贺含章有用的时候,他暂时不会对他们下手。

    胤姜想着,反而越发清晰了,她的真假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贺含章不可能让贺丹姝去嫁给那人做继室,对他来说太不划算,那么,胤姜这个贺怀雪的出现刚好解决了贺含章的燃眉之急。

    那人到底是谁呢?只怕还需要梁玺那边去查一下朝中的情况。

    最最重要的是,胤姜之前表现出了对权力的向往,是的,定是这样,胆敢冒认知府嫡女身份的人,一定是个追名逐利且胆大妄为的人,

    尽管如此,贺含章还是巧妙的试探了一下胤姜,比如,要她杀死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丈夫田宁,也比如牺牲色相去勾引一个商人。

    胤姜都做到了,她已经向贺含章证明了,她的确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上位,什么都可以放弃,也什么都可以牺牲。

    这点正是贺含章看中她这个假贺怀雪的理由,足够心狠,足够贪婪,足够美丽。

    贺含章或许并不关心真的贺怀雪的死活,他可能更关心贺怀雪这个身份本身的利用价值,

    虽然胤姜不是真的贺怀雪,但是她很好的满足了做贺怀雪的要求,所以贺含章暂时不会对她下手。

    而同时,胤姜之前做的那些尚有疑点的事情,也都可以解释为,一个聪明人多余的好奇心。

    因为好奇,所以才会去查探邓氏铜矿,因为聪明,所以才能从涂苍手中逃脱,这大概是所谓的聪明人都有的缺陷,

    总是想将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总想凭着一点蛛丝马迹就去倒推全局,总是自以为是的做些蠢事。

    对,就是这样,胤姜这样安慰着自己,在贺含章眼中,她是一个费尽心思往上爬的人,所以贺家是她的靠山,

    她只想努力攀上贺家这门权贵,根本不可能做出有害于贺家的事情,因为她往上走的希望必须靠贺家,贺家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个聪明人是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的,所以贺含章也不会觉得胤姜要做的事情是对贺家不利的,因为在贺含章眼里的胤姜,根本就是一个利欲熏心、冷血无情的人。

    胤姜按住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是这样,没错,至于为什么贺含章会有这种想法,胤姜想到邓绥,想到白朦水,想到所有和贺含章一条绳上的人,忽而明白了,

    因为他们皆是逐利之人,信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们穷凶极恶却装作好人,嘴上仁义心里生意,他们因人性之恶联结在一起,他们不相信人性的善。

    涂苍的背叛,贺含章应该始料未及,在他眼中茹毛饮血的黑崖寨大当家,居然会为了手下的弟兄们而背叛他,

    白朦水的左右摇摆,贺含章或许有所预料,但是他不觉得白朦水真敢违逆阴阳、颠倒乾坤,抛头露面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宗族当家人,毕竟连太后都尚且只能做太后,

    斐笙花的弃暗投明,贺含章可能大吃一惊,在他眼中卑微懦弱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的人,竟然也敢舍生忘死、只为故交一句我信你。

    贺含章不信,这些在他面前显露着卑劣和算计的人们,竟然也会因这所谓的光辉一面而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就如这个假的贺怀雪,他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意图担负起整个庆安寨的少当家,也是一个为着十五年前、十五年后新仇旧恨而来的人,更是一个赤忱无畏的人。

    他算错了人。

    人可以卑劣无耻,可以贪生怕死,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撕开自己的伤疤,暴露自己的软肋。

    再是凝结好了的伤疤,撕开都是血淋淋的,李复为战友之仇、为求一个真相而来,钟伯为孩子之死、为父母慈心而来,

    净空为洗净罪孽、为超脱红尘而来,徐乔为村人之死、为亲人复仇而来。

    无论是本身已在局中,如斐笙花、白朦水、江依、涂苍,还是被牵连入局中,如闵一水、徐乔、李复、钟伯、净空,亦还有胤姜、梁玺,

    他们这些人,统统都是为了自己的软肋在挣扎,纵然他们于这天地只算蝼蚁,但是蝼蚁尚且可以选择不屈从。

    胤姜心神稳固下来,她所处二楼,正好可以远眺万家灯火,抬头可见月明星稀,低头见得灯火阑珊,夜风略微寒凉,却使得胤姜越发清醒。

    翌日,本来又该太太平平、清清闲闲地度过,却不料传来了边关急报。

    原来三日前南越大兵压境,偷袭安州边城驷马镇,当夜驷马镇就沦陷了,此后南越大军朝北开始逼近,出其不备连下两城。

    等安州的驻军反应过来,才将其逼停在铜峰县外,据传南越此次发兵十万,如今停在安州的先遣部队就有三万。

    安州的驻军将领唐武发布指令向周围几州紧急借兵,还派了一行先锋队直接往雍京城去报信。

    李山川住于贺府外间,正早起洗漱之际,从外扔进来一个纸条,纸条上所写正是此事,他才着急忙慌地将消息告知胤姜。

    胤姜眉头紧皱,昨日梁玺与她说有三百驻城军朝淮安而来,莫非就是接到安州消息后派来报信的?

    南越与兖州之间隔着一个安州,如今安州已经取下三座小镇,南越大军若是一路向北突围,从安州、兖州北上,过宿州、青州,度千鸾山,取道福州,分明就能直取雍京啊。

    胤姜想,多半是这段时日大梁受灾严重,百姓和兵卒羸弱,钱粮紧缺,国库空虚,让南越看见了大把薅羊毛的机会。

    此次渭水决堤,沿着那条蜿蜒的渭水河,大梁横跨南北的州县或多或少都有灾情。

    渭水河道开挖于大梁太祖皇帝时期,是当时的太祖皇帝为连接南北交通要道、活跃经济而修建,

    至今建成不过四十余载,却决堤两次,每次决堤给两岸百姓和地方经济都带来了不可预估的灾难。

    胤姜恍惚记起,十几年前也曾爆发过战乱,好似也是大梁和南越。

    彼时朝廷为安抚受灾百姓,颁发了不少赈灾银两还有赈济粮,那时也似乎是这个季节,或者更早一点,更冷一点,

    南越国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本就是马上的民族,自入冬以来粮食和衣物紧缺,便会时常来挑衅大梁和周边国家,

    劫掠许多粮食、衣物和银子回去,更有甚者劫掠百姓回去给他们做奴隶。

    那年的那场仗是怎么打起来的,胤姜并不十分清楚,那时她已经和胤敞他们在修建他们的庆安寨了,

    山中岁月眨眼而逝,她知道有那场战争,仅仅是因为庆安寨多了许多人,很多都是因为躲避战乱从外州逃难来的。

    胤姜细细想来,西南边陲本就容易腹背受敌,渭水河道依地势而建,南面本就较北面低,

    那些倾泻而来的洪水虽会肆虐过渭水两岸,但是最终都在南面堆积,而且积水还迟迟不会退下去。

    南越临靠西南,西南一弱,便如一只待宰羔羊般,南越只会磨刀霍霍而来,胤姜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忘了还有这茬,十几年后,南越竟然又卷土重来,意图再次掀起一场战争。

    可是有了十几年前的前车之鉴,偌大的大梁朝廷又怎么会一点防范也无呢?

章节目录

渭水纪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草木依旧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草木依旧并收藏渭水纪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