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姜约着李山川出了门,二人一路吃吃喝喝,看上去好不潇洒,时至晌午,才在斋鲜楼停下,山羊胡子余掌柜瞧见胤姜,笑得脸都起了褶子,胤姜倒是淡然,

    此前他们几人相争,无非是同行之故,如今时移世易,她是贵客,余掌柜对着她换张脸庞也不足为奇。

    胤姜被余掌柜领进了二楼的雅间,雅间中赫然坐着轻纱遮面的白朦水,她今日穿得素雅华贵,却始终不肯放弃那遮面的轻纱。

    胤姜本以为这个消息是梁玺告诉她的,没想到竟是白朦水,也对,梁玺就算知道这件事,也未必会告诉她,

    因为告诉她无用,她并不能在此事上有所助力,那白朦水告诉她,是想做什么呢?

    白朦水点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其间有几道胤姜很熟悉的菜肴,正是之前折翠居还开着之时打出名头的河鲜海味,看来折翠居关门之后,梁玺选择了和斋鲜楼继续合作。

    “我始终没想好如何称呼夫人,我想夫人定然是不乐意被冠以刘姓开头的,可若是称呼白夫人,却有些模棱两可的意味,夫人好心招待,倒让我汗颜。”

    胤姜尝了一下斋鲜楼的海味,外形虽然比不上徐师傅做的精致,口味相比起来倒也不差。

    白朦水倒是没碰海味,李山川虽然坐下也并未动筷,若是这菜有问题,总不能他和胤姜都一起倒下了,他瞧白朦水吃了什么菜,也才跟着夹了几筷子。

    白朦水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无论你叫什么,都不是我心中想听的那个称呼,所以你随便叫哪个都行。

    你们的动作很快,就在昨夜,邓安然就被你们的人带出来了,我不关心她如今在何处,但是若想直接用她去威胁邓绥,这个算盘未必打得有点明显了。”

    胤姜闻言一愣,邓安然竟然已经被梁玺带走了?昨夜梁玺只对她说会照看邓安然那边的情况,怎么就把人给带走了呢?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胤姜面上却是一片镇静,她思索起是白朦水牵头让他们发现邓安然的身份,那么她定然也有对应的用途,

    “夫人费心相帮,必然也有应对之策,想来那邓安然的存在,夫人知道该如何利用?”

    白朦水没说话,帷幕之下的眼睛似乎静静看了胤姜几瞬,确定她神情无一丝惊慌、威胁之意,方才开口,

    “邓安然这个人本来就不该存在,若她此时登台去敲响衙门那道击冤鼓,状告邓绥灭门之仇、监禁之罪,你说是否能掀起轩然大波,四年前邓波一家的灭门案就会重新回到世人眼中。”

    胤姜迟疑地看着白朦水,猜出她的打算,脱口而出,“若是此番将邓绥和贺含章牵扯出来,可能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是以需要有强大的外援才行,沈岩你不清楚底细,

    若只是一个沈钦差,他带的那些人手未必敌得过贺含章背后藏的私兵,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落下一个身死道陨的下场,是以这么多年,你才迟迟未动手?

    所以这么多年你才会选择蛰伏,是因为以卵击石不可取,蛰伏多年,你手中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贺含章的把柄,

    但是你一直以来都缺乏一个有用的合作伙伴,所以你需要试探我们的虚实,你为何会觉得我们能帮到你,难道就只是凭昨夜他们救出了邓安然吗?

    再者,当年你落难,贺含章对你有相助之情,你为何要背叛他?

    江依父母所留下的十五年前水患举证造假的证据,你是不是也没有全然交给贺含章,或者留有备份?”

    其实胤姜还有一句话未曾问出口,梁玺那夜似是早有所料江依掌握的证据不见踪影,他们二人是否早有接触,或者早就达成协议?

    那如今白朦水为何单独约见她?

    白朦水放下餐筷,缓缓揭开帷幕,这是胤姜第一次看见白朦水的相貌

    ——她确实和白窈珈有几分相似,若是没有那道扭曲而又蜿蜒的伤疤横亘在她脸上,白朦水也定然是一个曼妙佳人,

    她和白窈珈最大的不同是气质,白窈珈眼中尚有光亮,逢人便喜笑颜开,十分活泼讨喜,富有生机,

    而白朦水却显得十分沉静,是的,就像一汪潭水,静水流深,看上去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底下究竟有多少波涛汹涌。

    白朦水并非寡淡的长相,甚至有些艳丽,但是她一素神情淡然,并无多少表情,在这艳丽与丑陋之间,平白生出几分缥缈之资,似端坐莲台的菩提,无悲喜无嗔痴。

    白朦水见胤姜发愣,眼中似有几分笑意,开口依然冷淡,“我的确有些他的把柄,他当年也的确对我有相救之情,

    可是人是会变的,最开始你只是想要一个简简单单平静的日子,可是当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你也不安逸起来,又开始踮起脚尖想要更美好的生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正常不过。

    再者我帮了他这么多年,也算抵得过他当年的相救之恩了,我总得为自己打算,你说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是啊,时势造英雄,我只是缺一个让我大展拳脚的机会,你们到来之时,我便注意到了,但是我没觉得你们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我还是小看你们了,或者说小看了你们的实力,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虽只是世人眼中的一介女流,却也想要为自己博一个前程,

    非是我看好你们,只是我不看好他,他做的事情太容易翻船,我只是不想跟他一起沉船而已。

    光是一个泰极商行便可见洛朽今的财力和实力,打通一条从漳州运往兖州的运输线何其困难,这其中需要打通多少关节,需要沾染多少是非,一点也不简单。

    而洛朽今手下的人武功也十分高强,仅是昨夜我手下看见的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就十分难得,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才,没有一点地位可不行,再说,那钦差,”

    白朦水顿了一下,“虽然我的确没有发现沈岩和洛朽今有所来往,私底下也没查出他们之间有任何关联,但是洛朽今曾借着生意之事约我商谈,

    说来也巧,正好是你们去江氏酒楼发现东西不见的第二天,他腰间刚好挂了一个玉坠,你猜怎么着,那玉坠不久之前就挂在沈岩的腰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是特意来试探我的。

    一个小小的玉坠,被我看见了,若是我忠心于贺含章,就会对贺含章告密,而他可以辩称是我凭空诬陷他的,

    而且玉坠也不是没有形似的可能,他提前准备一块差不多的玉坠也可以蒙混过关,可若是我怀有异心,自然就不会告诉贺含章,他也能凭此来接触我。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太过愚钝,根本看不懂他的所作所为,那我也没有被他接触的必要,而他看我后续怎么行动,就能知道我是哪一种人了。”

    胤姜心道难怪梁玺不慌乱,原是早有打算。

    “所以这次你想借着我们的手来掀开邓波死亡的真相,一方面是验证我们的能耐,另一方面是真的想彻底站队了,是吗?”

    白朦水点头,“只是就这样凑巧,偏生南越那边要打仗,只怕如今再是血海仇深之事,也没人搭理啊,可是这其实也是一个机会,让贺含章后方失火的机会。”

    胤姜不解地看向白朦水,问道,“哪怕是贺礼死了,贺含章都不曾后方失守,你还要如何让贺含章阵脚大乱?何况他只怕一门心思投在战场上,无暇分心。”

    白朦水微勾嘴角,“如今邓安然失踪,贺含章该是担心邓绥发疯不受控才是,你不知道,那家伙是个疯子,

    贺含章想在这个时候让邓绥替他办事,便是难上加难,他使唤不了邓绥,涂苍又已经叛变,他手下能用的人就更少了,你觉得他会找谁?

    邓真是个绣花枕头不足以担事,刘玄心胸狭窄更藏不住事,而我,呵,在他眼中我是个女人不适合抛头露面,反而引入注意,

    而他手下是有跟随的官僚,但是他不信任他们,他害怕他们想捏着他的把柄上位,毕竟我们不是官场中人,勾缠少些,再说我们都得依靠着他,或许这让他很安心。

    你说他现在若想要旁人替他办见不得的事,该找谁?”

    胤姜秀眉微蹙,“暗处的人,他应该还有不为人知的势力,非到关键时刻不动用,你是想把他们逼出来?”

    胤姜回旋过来,问道,“你还是想要借邓波之死做文章?”

    “这么好的机会,让他漏出底牌,你难道要我放弃?要做成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得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邓安然,到时候的场面定然血腥,只怕得死不少人。”

    白朦水说得轻飘飘,胤姜却好似已经闻到了那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透过时空,在叩问胤姜的心,

    “若到时候还是没能将贺含章定罪,只怕你的下场也不会好。”

    胤姜想,白朦水这招打的是一个出其不意,让邓安然控告邓绥,为灭口贺含章不得不派出私兵,然后再用邓绥拉下贺含章,

    她自己出面做弃暗投明的人证,她手中又有十五年前的罪证,更甚至还有涂苍和斐笙花、徐乔可以作人证,私吞金矿、抢夺赈灾银、训练私兵、包庇藏私,样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只是,一切都建立在前线无虞的情况下,但凡前线失守,所有的这些打算都是空谈!

    山河都已破败,还谈什么前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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