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熠逃狱的动静虽小,但是梁玺布下了天罗地网,怎么会让他轻易逃脱?

    白朦水派去的死士以死相护,与梁玺的暗卫展开了生死决斗,最终全军覆没,但唯一可庆幸的事就是梁熠出逃成功,连梁玺的暗卫们也找不到他。

    胤姜得到这个消息之时,正是白朦水带着甜点来看望她,二人有说有笑,骗过了在一旁监视的商白。

    梁玺则将此事视为逆王余孽作祟,将此事上报朝廷后就在整个大梁境内发布了通缉令。

    风声鹤唳,雍京戒严,梁玺明面找逆王梁熠,实际也在暗中找皇帝的下落。

    这几天胤姜要么在雍京城内到处闲逛,要么就在四处品尝美食,一副安于享受现世生活的模样,梁玺偶尔抽空也陪着胤姜到处转。

    这日胤姜和白朦水约着一起在雍京城内最大的首饰铺玉溪斋看首饰,胤姜瞧上了一串红珊瑚手串,询问掌柜价钱,掌柜回答已经被客人提前订下了。

    胤姜有些小失望,却听到一清越女声说,“没关系,既然李姑娘喜欢,我可以送给李姑娘。”

    胤姜回头,见一身月牙白色百花烟雾凤尾裙的女子,她上罩雪羽霓裳衫,脖颈处戴一串碧绿翡翠模样的项链,发髻上别着一只白玉嵌珠翠玉簪,耳带翡翠滴珠耳环,腰间挂着一块翠玉。

    女子生得十分秀丽,宛如一副泼墨山水画,气质文雅,端庄仪然,双瞳剪水,似山间清澈流淌的溪流,眉如柳叶般清浅,肤如上好的白玉般细腻,唇不点而红。

    胤姜见来人称呼她为李姑娘,不免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当即笑道,“无功不受禄,梁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梁岁梧大方一笑,上前拉住胤姜的手臂,虽然隔着一层衣衫,胤姜躲闪不是,只好看向梁岁梧,梁岁梧说道,

    “早就听阿兄提过李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不若我们一起去百膳楼品尝一下最近新出的餐点?”

    梁岁梧落落大方,胤姜也没拒绝,梁岁梧又对掌柜说道,“把那串手链包起来送给李姑娘,我和李姑娘一见如故,这手串就当是我的见面礼。”

    胤姜推辞再三,梁岁梧则笑着与胤姜开玩笑,“莫不是姐姐嫌弃我的见面礼寒酸,所以才一直推辞着不要?”

    话已至此,胤姜只好接受,三人一起进了百膳楼,百膳楼乃雍京内赫赫有名的大酒楼,胤姜不时打量着楼中的一切,心下不免觉得兖州的那几家酒楼实在寒酸。

    也是,雍京繁华如许,百膳楼平日里不知招待多少贵客,单就这几日,她已由震惊变成了稀松平常,哪怕有人指着一个荒僻角落,说那里面都是由黄金铺就而成的,胤姜也不稀奇了。

    胤姜猜测着梁岁梧的来意,想多半与胤敞有关,说来十几年父女不曾团聚,如今父亲来了雍京城,梁岁梧也早该去看看了。

    何况,她今日,另有打算。

    一顿饭后,三人都熟悉了不少,胤姜顺势邀请梁岁梧到驿馆玩耍,梁岁梧自是欣然应允。

    回程的路上,胤姜和白朦水打了眼色,胤姜借口忘记带走随身的手绢回去寻找,而白朦水则拦下了想要和胤姜一起返程的梁岁梧,先行带着梁岁梧走了。

    其实胤姜今日本也想去百膳楼,白朦水派去营救的死士给梁熠带了话,要他一直躲在四合巷直走第三家的屋子里面,恰好百膳楼就在四合巷周围。

    胤姜知道商白一直跟着,这几天她借着逛街的名头不仅熟悉了雍京城里的路,并且还绘制了地图,她有了一个妥善的脱身之法,现在她得去见到梁熠才行。

    胤姜回到百膳楼,并没有找到她故意丢下的手绢,百膳楼的伙计则说是被一个客人捡走了,客人留了一张纸条,大概是想要索取一点银子。

    胤姜顺着纸条的方向敲响了门,刻意涂黑了脸、打扮得普普通通的梁熠给她开了门,胤姜知道,商白不会跟进来,毕竟,院子太小,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胤姜就会发现。

    “你打算怎么安排我?”梁熠问道。

    这几天外面找人的动静很大,他时常夜半惊醒,醒来后就一直睁眼到天亮,脑中闪过前半生的画面,有他驰骋疆场,春风得意,爱人在侧,红衣缱绻,

    有他双腿残废,平生意气尽失,只能在轮椅上了此残生,茕茕孑立,人嫌鬼憎。

    他图谋半生,如今功亏一篑,只能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而眼前人不怀好意,只怕是想要将他最后的利用价值榨干。

    胤姜坐定,看了眼梁熠,她不喜他,但是不可否认,她得留着他,“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有没有怀疑先帝的证据?

    你先前说的只能证明先帝残害手足,但是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手上一定有证据,只是证据不够有力,所以你想要借谋反来逼太后和皇帝,让他们替先帝认罪,对不对?”

    梁熠在天牢中被严刑拷问,受了不少的伤,内里积重难返,虽然胤姜准备了伤药,但是他并没有多加重视,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加上如今颓势明显,更生了死心。

    他不觉得光凭胤姜这几个人能做什么,他手上有几万大军,还有数不尽的财富,花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他都没有成功,她能做什么?

    “只要你可以让我逃出雍京城,我埋伏在暗地里的大军就可以——”

    胤姜打断,“他们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在我们进京之前,你在兖州的布局,已然全盘崩溃,你没有援军,所以那夜我们才会冲进皇宫,因为你只有那几千人马了。”

    梁熠眼中一片灰败,冷冷地望着胤姜,“你帮梁玺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你是要反水吗?更别说,李镜雪是我借张氏的手去刺杀的。”

    胤姜淡然,“我从没有变,自始至终,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幕后真凶,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

    你已经不成气候了,但是还有点用途,我们两个至少在这一点上是志同道合的,不是吗?曾经是敌人重要吗,现在我们可是朋友啊。”

    梁熠收回冷漠的眼光,若有所思的瞧着胤姜,说道,“还真是低估你了,不过我觉得对你来说,做李满穗或许才是最好的决定,你走这一步,有可能会众叛亲离的。

    确定要这样做吗?还是只是你们给我下的套啊,想套我话,当我傻吗?”

    胤姜面不改色,“如果是下套的话,未免太对不起我自己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十五年前的大水中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胤姜忽而惨然一笑,“我失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从头到尾,当年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什么局外人,所有人都是局内人。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可笑的是你们这些人,自以为高高在上,将一切玩弄于鼓掌,更将我们这些百姓视若草芥,不觉得我们有能力、也不认为我们会反抗,以为我们会一如既往的逆来顺受下去,

    接受你们给出的虚假答案,然后继续被你们奴役,如一头矜矜业业、至死方休的老牛,活得蒙昧又愚蠢,可是,你们是关不住我们的。

    只要欺骗,就要做好被拆穿的准备。

    你不也想要将谎言戳破,将天捅破吗?”

    梁熠挑眉,对胤姜前面的话不予置评,只回答后面的话,“若是我们认识得早,说不准会谈得来。”

    胤姜冷淡否认,“我跟你不是一种人,我从不会牵扯无辜之人。

    你只是因为一无所有,想要报复而已。我比你拥有的东西多,要放弃的东西也更多,但是我不后悔。”

    梁熠脸色苍白,似笑非笑,“恩是恩,怨是怨,你分得这么清楚,是一点没打算善了啊。

    你这样的女子,一点也不可爱。”

    胤姜睨了眼梁熠,“可爱有什么用吗?能保你衣食无忧的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吗?能让你幸福快乐的在他人的爱和呵护里长大吗?

    如果可以一辈子可爱,那一定是因为一辈子都过得很好,你的确曾经足够幸运,但是显然,幸运没有一辈子光顾你。”

    胤姜这话狠狠刺了梁熠一下。

    梁熠眉眼间露出深深的疲惫之感,他没说话。

    胤姜又打量了一下房中摆放着的药草,“你要是想死,现在就可以,我不拦你,但是你既然选择了活着,就给我做出点要活着的样子来。

    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十分碍眼。”

    梁熠抬头看了胤姜一眼,眸中没有情绪,他沉默半晌,向胤姜透露了一件事。

    当年先帝做的事情并非了无痕迹。

    当时南北都不太平,两方战事吃紧,都需要银子,如果只是这两样,大梁还能运转得下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天不长眼,连下数十天的暴雨,暴雨连绵,水位直涨,更是冲垮了河堤,自此水患猖獗,一发不可收拾。

    赈灾也是需要银两的,朝廷没钱了。

    平心而论,先帝在位之时也算体恤民生,但是人不能与天斗啊,他再是一国之君,也斗不过这老天爷,银子还能从哪里来?

    历朝历代贪腐不止,或许那时的先帝就已经拿定主意,拿那笔赈灾银做饵,查抄贪官污吏的府邸,充实国库,这是很正常的制衡手段。

    梁熠说,“只是我没想到,先帝其实已经对这种手段驾轻就熟了。

    我后来想了许久,才将当年的来龙去脉想清楚。”

    彼时的兖州知府苏权实际是先帝的人,在修筑渭水河坝河堤之时就偷工减料,并且将赃款全然给了先帝,充盈他的私库

    ——事实上,当年真正贪墨的人是先帝,做事的人是苏权,而非薛红金。

    不过后来祁安侯府出事,先帝也斩草除根,没给苏权留活口就是了。

    当时负责督建渭水河堤的工部侍郎是张家人,先帝当年的主意应该是选择信得过的人做钦差,然后将渭水决堤的责任推到张家头上,

    最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替他的儿子除掉祸患——权势极盛的外戚。

    胤姜眉头紧锁,她没想到,祁安侯府真是干干净净的,从头到尾就是被拉来挡刀的。

    苏权,苏权,胤姜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心惊,原来是他。

    梁熠不管胤姜的诧异,继续侃侃而谈,

    “当年先帝之所以派遣李镜雪做钦差,就是因为祁安侯薛红金是他的人,只要李镜雪写回来的报告直指张家,那先帝就可以收拾张家。

    只是这时,我遇袭成为残废,遭受背叛,我就恨上了我那位兄长——谁让他对我如此残忍,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局势。

    贺含章这个人,真是出乎我意料,他对李镜雪的恨成了我最有用的武器。

    只怕是连太后都没有想到,她手底下的人会如此不听话,明明要他拉拢李镜雪,他却杀了李镜雪。

    后来我给贺含章去了一封信,让他从此以后为我所用。

    其实,我本意是想让先帝和太后狗咬狗的。”

    梁熠想起当年之事,神色莫明,虽然历史由他造就,但是在事发的那刻,他并不清楚会对后来造成什么影响。

    贺含章的报告是什么世人都知道,无非是幕后主使是薛红金——贺含章后面成了张家的女婿,他的立场毫无疑问。

    “那时我想,先帝一定会大发雷霆,他肯定以为是太后和张氏在反击——

    祁安侯乃是他亲自为小皇帝指定的托孤之臣,日后要辅佐小皇帝继位的,和苏权根本不是一个分量,张氏拖祁安侯府下水,分明是要断他一条臂膀。

    呵呵,那时我误打误撞,撞破了这局棋。

    只是事已成定局,李镜雪已死,民怨沸腾,先帝只得息事宁人,推薛红金去挡刀,这件事就此落下帷幕,但是我知道,台后的戏还没完。”

    梁熠面露嘲讽。

    先帝因此事只会更加憎恨太后和张家,张家又怎么看不出来,所以没多久,先帝也死了,太后摄政。

    梁熠忽而笑出声,眼角泛起泪花,颇有些声嘶力竭的意味,

    “不过我想我那皇嫂,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帝在临死前那么恨她,但是她也不会在意,毕竟,她都把他杀了。

    看他们自相残杀,我真开心,作为一家人,大家就一起活在这锦绣地狱,看似享尽世间繁华,却一辈子都不得挣脱。

    快乐是什么,是我永远都不会再有的情绪。

    我只恨,他死得太轻易,但是谁让那时的我太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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