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乐晓之还没睡着。

    她才确定一件事:自己失眠了。

    无论她是否闭眼,脑中都在循环播放今日发生的一切,根本停不下来。

    今日上午,蛋糕做到一半时,江渚接到家里电话,那通电话如及时雨,拯救了他的不知所从,助他顺利逃脱。

    乐晓之认为自己没受半点影响,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

    大功告成后,她套上包装盒,系好丝带,以长舒一口气作结尾。

    一瞥眼才看到,江渚择好的草莓,还在桌上,她是一个也没放。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那草莓……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越看越像他被润过的唇……曾益其所不能。”

    乐晓之使劲晃脑袋。

    不行。

    得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她找了保鲜袋,把盘里的草莓装进去,打个结,放蛋糕旁边。

    回身在水槽里清洗工具,擦刀的时候,发现刀面上留有红印。

    她瞪大眼,拿近了细瞧,刀面照出半张脸,堪比火烧云。

    乐晓之移开刀面,加快手上动作,收拾好东西,去二楼速速冲了个澡。

    时间紧迫,头发只吹了个半干,她提上蛋糕和草莓,打车回家。

    家里一切已收拾妥当,就差乐晓之和她的蛋糕到位。

    刘春玲接过她手里的保鲜袋,问她:“还买了草莓呀?都洗好了?”

    江渚闻言瞧过来,草莓是他择的,数量多少他有个大概,但见那大差不差的一袋,他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刘春玲看见她的头发,问她是不是洗澡了,先吹干头发要紧。

    乐晓之回了自己卧室,快速吹干头发,坐回饭桌。

    又听刘春玲念叨: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以后再急再忙,她都要吹干头发,就拿江渚来说,他刚也洗过澡,头发从来不吹,但他是男孩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也洗澡了?

    乐晓之怔住,望向江渚。

    江渚转头问江天,是不是没开空调,他去客厅开空调。

    江天说空调开了。

    他又说,最近暑热,空调的温度得调低些,不然大伙儿都得中暑。

    一顿饭,磕磕巴巴吃下来,刘春玲打了好几个喷嚏,中途江天还披了件外套,直言自己老了,不如年轻人火气大。

    刘春玲把草莓推到江渚跟前,让他多吃点,到了国外,生活就没这么便利了。

    江渚转手把草莓推给乐晓之,乐晓之顺势拿了一个。

    她刚放在嘴边,就听江渚说,草莓是女孩子吃的。

    这又是什么歪理?

    她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看江渚,却见江渚伸出食指,抵着她的食指,把草莓送进她嘴里。

    他开口,说不清是警告还是提醒:“要吃就好好吃。”

    她用余光瞄他,吃草莓的是自己,他怎么红了脖子?

    直到晚上,草莓还有半盘,乐晓之端去书房。

    江渚的行李箱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正把随身携带的东西,往双肩包里装。

    一回头,见乐晓之站在后面,迎宾似的端着草莓。

    他眼皮直跳:“怎么了?”

    乐晓之问:“你怎么不吃草莓,还是你想要——”

    江渚捂住她的嘴,瞧一眼外面动静,江天和刘春玲都在次卧。

    他夺过她手里盘子,一口两个地吃,嘴里塞得满满,鼓起来像个小河豚。

    等他吃完了,乐晓之才问:“不是你说,草莓是女孩子吃的吗?”

    江渚语结。

    她又道:“其实我刚想说,‘你怎么不吃草莓,还是你想要吃橙子。’下午你午休的时候,爸去超市买了橙子。”

    她取走江渚手里的盘子,无辜地问:“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不等江渚回答,乐晓之就出了书房,去厨房把盘子洗了,架在沥水架上。

    回到主卧,她洗漱准备睡觉。

    可躺到床上,躺了三个小时,还睡不着。

    乐晓之认为,究其根源,还得追溯到乐章别苑前的那个拥抱,这个拥抱如同某种开关,一旦触发,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江渚也是。

    口干舌燥,她从床上爬起来,轻轻穿上拖鞋,打算到客厅找水喝。

    没开卧室里的灯,她尽量轻手轻脚,微微转动门把手,门刚开一条缝,就见一个黑影,靠在门边。

    乐晓之吓得叫出声。

    嘴立刻被黑影捂住。

    是江渚!

    这时,次卧的门好像也开了。

    乐晓之揪住江渚前襟,右手把他拽进来,左手先将门把手转一圈,合上门才松开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

    根本来不及思考,乐晓之没敢松拽他衣襟的手,还把他往自己跟前带了带。

    乐晓之每退一步,江渚就进一步,两人退到卧室墙跟前。

    门的底缝透出光,应该是餐厅灯被打开了。

    暂时安全。

    江渚松了口气,放下捂住乐晓之的手,后退一步,想与乐晓之拉开距离。

    乐晓之也放松下来,此时才感觉到两脚冰凉,拖鞋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偏偏江渚后退的那一步,恰好踩到乐晓之的拖鞋,身子一歪。

    乐晓之赶紧伸手,把他捞回来。

    她抱紧江渚的腰,生怕他又摔倒。

    惯性使然,江渚也搂住乐晓之的肩,怕她的头撞到墙上,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两人靠回墙根,都喘着粗气。

    江渚踩到她的拖鞋,才知道她赤脚没穿鞋,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你上来。”

    上来?

    什么上来?

    乐晓之也不敢多问,兀自松开搂着他腰的手,攀上他的前腔,由下往上,缓缓滑过他的锁骨,十指紧扣,搂住他脖子。

    江渚脑海里的弦,在她扣出他后颈的那一刻,一根根绷断。

    他不敢再说话,右手转而揽住她的腰,把她轻轻往上一提。

    身体悬空的那一刻,乐晓之咬紧唇,也不敢发出声音,不知道江渚要干什么。

    江渚又将她轻轻放下,这下乐晓之的脚,正好贴在江渚脚背上。

    两人虽抱得紧,但都是隔着衣物,此刻皮肉紧密相贴,双双轻颤。

    乐晓之站得不太稳当,江渚加重手上动作,将她抱得更紧。

    她也怕两人一起摔倒,松开十指,伸长手臂,拿肘窝搂住他。

    谁都没有注意到,客厅的灯早就关了。

    紧张过后,取而代之的是闷热,大脑开始缺氧,无法正常呼吸,江渚忽然意识到,乐晓之穿着睡衣。

    她发间是淡淡的雪松香调,睡衣是玫瑰味的留香珠味道,清香和热烈的碰撞,让江渚的神经再一次绷紧,更别提她的柔软,还贴着他鼓动的胸腔。

    江渚松开手,允许空气进入两人之间,低头问她:“你为什么不睡?”

    乐晓之抬头,“你为什么不睡?”

    江渚回:“不能告诉你。”

    乐晓之学他:“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乐晓之松开手,两脚退回原地,江渚低下身,于黑暗中摸到两只拖鞋。

    他左手拿起一只,右手四指并拢,贴上乐晓之的脚后跟,什么也不用说,乐晓之就抬起脚,穿上鞋子。

    他为她穿好一双拖鞋,才低声问:“明天我就走了,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吗?”

    乐晓之点头:“有。”

    “是什么?”

    “我……们会想你的。”

    江渚点头:“我也会想你……们的。”

    乐晓之拧开门把手,两人屏声敛息地出门。

    走到客厅,乐晓之摸黑找到水杯,给自己倒上一杯,咕嘟咕嘟地喝下几口。

    她戳戳江渚,“我也给你倒杯?”

    江渚说不用。

    她刚放下水杯,就见江渚端起她的水杯,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幸亏没开灯。

    谁都不用看清谁的脸。

    两人各自回房,关门。

    飞机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一大早上,乐晓之就帮江渚检查随行物品,来来回回得有七八遍。

    后来,乐晓之自己都烦了,她捧着江渚护照,自暴自弃:“我这样,很讨人厌吧?”

    江渚摇头。

    乐晓之帮他检查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耐心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一一应下她的每一句叮嘱。

    他一点都不觉得烦,像是回到了初次见面,她让他过马路注意安全。

    小小人儿,偏要撑起别人的一片天。

    他走过去,蹲下来,仰面对她说:“挺好的。”

    乐晓之郁闷:“哪里好。”

    “有人嫌,有人羡,有人怜,有人欠。”

    乐晓之拍他肩膀,“你的话,听起来像在骂人。”

    江渚笑:“那你骂回来?”

    “反弹!”

    沉郁情绪瞬间消解,乐晓之欢快起身,帮他做最后的确认。

    一切准备就绪,江天开车,载着一家四口去机场。

    临近安检口,刘春玲忽然红了眼眶,江天也有些动情,两人都压着心绪,不想让儿子担心。

    江渚走过去,抱了抱刘春玲,也抱了抱江天。

    最后,才抱了抱乐晓之。

    送走江渚,一家三口开车回家,乐晓之安慰老两口,好在只有一年,时间很快的。

    提起时间,江天和刘春玲才感慨起来,幸亏只有一年。

    路上,乐晓之收到江渚微信:

    我爸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故意的,乐晓之知道,为了缓和这种离别带来的忧伤。

    乐晓之立即回他:

    我哥也拜托你照顾了。

    江渚没回复。

    乐晓之得意,认识江渚这么多年,她终于能稳操胜券地扳回一局了。

    江渚到了英国以后,每天都要和乐晓之视频,于是老两口也每日都能见到儿子,慢慢地,也觉得距离不是那么远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开学。

    开学前一日,刘春玲忽然把乐晓之叫到书房,神神秘秘的。

    她问乐晓之:“你哥有女朋友了?”

    乐晓之摇头,说不知道。

    刘春玲又说:“那至少有喜欢的人了?”

    乐晓之问她怎么知道。

    刘春玲打开书房的布衣柜,从衣柜最底下抽出个盒子。

    乐晓之呆住,正是她送江渚的那个盒子。

    刘春玲掂了掂,“好像是衣服,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送,还是压根儿没送出去。”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和我哥在一起,他从没提过这事。”

    话说得没错。

    江渚确实再没同乐晓之提起裙子的事儿。

    刘春玲敲了敲盒子:“晓之,你帮我打听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乐晓之说好。

    等刘春玲离开书房,她才打开盒子,衣服的形状没动过。

    只不过多了一张卡片。

    乐晓之拿起来看,确是江渚的字迹。

    字如其人,干净利索。

    卡片上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

    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爱是无解。

    爱是逻辑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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