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没有沉默太长时间,江渚说:“等我回国,再和你说她的事。”

    “既然这样,那等我们见面le,听你亲口说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江渚笑了一下,“行,那从现在起,到我回国前的这段时间,视为你对我的考察期,行吗?”

    乐晓之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

    “其实我昏迷的这两天,”乐晓之接着说,“我反复在做那个梦,虽然我从没和你说过,但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是,”江渚说。

    乐晓之上高三那年,某个周末父母不在,江渚带她去商场的麦当劳吃午饭。

    江渚点好餐,乐晓之说要去洗手间,洗手间就在同楼层,离麦当劳不远,乐晓之也没带手机,就出去了。

    江渚等了好久,不见乐晓之回来,和服务员交代几句,便离开麦当劳,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忽然听到商场的广播里喊:“江渚,江渚,你的姐姐正在五楼广播室等你,请你听到广播后,尽快来五楼找你姐姐。”

    江渚简直哭笑不得,她自己走丢认不得路了,还去广播室说江渚走丢了。

    江渚跑去广播室,一推开门,就见乐晓之坐在联排椅上,俩个胳膊撑着椅子,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江渚向广播员解释:“是我妹妹。”

    广播员半信半疑,江渚掏出钱包,取出一张全家照,给广播员看。

    广播员对着照片,看看江渚,又看看凳子上的女孩儿,再三确认过后,把照片还给江渚,说江渚刻意带着妹妹离开了。

    江渚收好照片,走过去说:“晓之,我们走了。”

    乐晓之没反应。

    江渚拧眉,蹲下身,仰头望她:“晓之?”

    乐晓之抬起头,但目光里没有焦距,她失神片刻,又垂着脑袋。

    江渚试着用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江渚又试着去牵乐晓之的手,温热相触,乐晓之感觉到了,虽僵硬片刻,仍是跟着江渚站起来。

    江渚和广播员道过谢,拉着乐晓之出了广播室。

    他放缓脚步,侧头观察乐晓之,乐晓之的表情呆滞,两眼无神,她紧紧抓着江渚的手,呼吸局促。

    他想带乐晓之去医院,但一想乐晓之还没吃午饭,怕她到了医院又低血糖晕倒,就又带着乐晓之回到麦当劳。

    他扶着乐晓之坐下,松开手准备去坐对面。

    乐晓之却攥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也不说话。

    江渚只好坐她旁边,叫来服务员,加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份小薯。

    热牛奶端上来,江渚摸了下,还有些烫,他把盖子揭开,另只手用吸管匀速搅着,往凉晾。

    乐晓之直坐着,呆呆的。

    江渚放下吸管,摸摸乐晓之的脑袋,把她脑袋往自己肩上靠。

    乐晓之小幅度挣扎了一下,感觉到江渚的不容分说,又乖顺地靠在他肩上。

    等热牛奶不烫了,江渚合上盖子,把吸管伸到乐晓之唇边,轻唤:“晓之,喝点牛奶。”

    乐晓之不喝。

    江渚放下牛奶,回想刚才的场景:她才出去一会儿,他又不在跟前,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广播员方才播报的内容。

    江渚侧过身,凑到乐晓之耳边,轻声喊了一声姐姐。

    乐晓之的眼睛眨了一下。

    江渚把吸管伸过去,哄她:“姐姐,喝点牛奶。”

    乐晓之终于启唇,喝下几口,靠回到江渚肩上。

    这时小薯也端上来,江渚试了下温度,拈起一根,递到乐晓之嘴边,“要不要吃薯条?”

    乐晓之不说话。

    江渚叹了口气,重新递到她嘴边,“姐姐,要不要吃薯条?”

    乐晓之果然张口。

    江渚连哄带骗的,让乐晓之喝完一杯牛奶,吃完一包小薯,打算等她歇一会儿,就带她去医院。

    结果他再喊乐晓之的时候,乐晓之已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偶尔也会睡得不安稳,他嘴里念叨着:“溪水镇溪水村56号……周彩凤……”

    说完名字,就开始背电话号码,又接连说了几个名字地址,江渚侧耳,打开手机备忘录,暗暗记下乐晓之口中所说。

    当乐晓之喘不过气时,他就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喊她姐姐,直到她平静下来。

    只顾着哄乐晓之吃,他也没吃饭呢,肚子早就饿得叫起来。

    他怕惊醒乐晓之,仍靠在椅背上,用汤匙一勺勺舀,解决掉凉了的照烧饭。

    乐晓之再度醒来,已是一个小时后。

    她的眼睛复又清明,只是有些恍惚,问江渚:“我怎么睡着了?”

    江渚问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乐晓之摇头,“我没事,我们回家吧?”

    见她不愿多谈,江渚也没追问,带着乐晓之回了家,先根据记下的内容,自行调查,直到一年前,通过杨慧了解到大概。

    其余内容,杨慧认为由乐晓之来说比较妥当,让他最好去问乐晓之。

    但他不愿多问,只等乐晓之主动提及。

    “你好讨厌啊,江渚,”乐晓之抱怨起来,“想瞒你来着,却被你发现了。”

    江渚回:“你还在医院,就不说那些事了。”

    乐晓之忽然问,“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江渚想了一下,嗯了一声。

    “是什么?”乐晓之问。

    “等我回国,我全都告诉你。”

    “好,”乐晓之说,她看了下表,“我出来有好一会儿了,先不和你说了,我先回病房了。”

    江渚又叮嘱几句,才挂电话。

    乐晓之收起手机,回到病房,里面只有王蕙兰一个。

    这两天,本是江天和刘春玲陪床,但王蕙兰闻讯,第一时间赶来,口口声声说乐晓之是她的亲孙女,该她亲自照看,让两人回去。

    乐晓之还没醒,大家的情绪都不稳定,江天和刘春玲也不想和王蕙兰吵,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以章家的财力,还能照顾不好一个人么。

    这里是医院,需要休养的人,又不止乐晓之一个,江天和刘春玲便回家了,只说乐晓之醒了以后,报个平安就行。

    这两天,王蕙兰衣不解带地陪护,也不让章阅插手,人明显憔悴许多。

    乐晓之醒后,询问余晖的事,王蕙兰让她别操心不相干的人,也不让她见余晖。

    她只知道余晖在隔壁病房,王蕙兰又看她看得紧,她无奈之下,才说要吃医院门口的炒毛栗子,还让王蕙兰亲自去买,王蕙兰不做他想,果真下楼去买。

    乐晓之赶紧走出病房,见病房外的宁望舒,提着两个饭盒在等她,把其中一个饭盒递过来,说余晖这两天一口没吃,希望乐晓之吃过饭后,再带着另一个饭盒进去,劝劝余晖先吃饭。

    时间紧迫,王蕙兰是去买毛栗子,不是去炒毛栗子,她等会儿就回来了,等她回来,乐晓之是不可能见着余晖的。

    乐晓之接过饭盒,就要去见余晖,让宁望舒待在自己住的病房里,等王蕙兰回来了,就说乐晓之要吃剥好的毛栗子,让王蕙兰帮忙剥皮,先拖延时间稳住王蕙兰。

    眼下王蕙兰正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一双手看。

    她已卸去穿戴甲,十指的甲缝因剥毛栗子而变黑,但她浑然不觉,颓然地拢着一包毛栗子,怔怔坐着。

    听见门口有响声,她直愣愣回头,看到乐晓之进来,才意识到什么。

    本该接给乐晓之的毛栗子,被王蕙兰全部捧起,往垃圾桶里扔,她边扔边碎碎念,“不行,你不能吃它,你不能吃它……”

    乐晓之见她昏昏沉沉,忙走过去应和:“好好好,我不吃,我不吃了。”

    她转而牵着王蕙兰的手,两人一同坐到床边,她拍着王蕙兰的手背,轻柔地安抚她,“没事儿,没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王蕙兰靠着她肩,继续喃喃:“当年章扬住院,吃了我剥的毛栗子,她才出的院,她出院以后就走了……”

    王蕙兰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她一直很听话,可住院的那一周,却像变了性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饭要我做的,汤要我煲的,水果要我切的,毛栗子要我剥,连喝水都要我喂到嘴边,好像回到了两三岁时,离了我就不能活的样子。”

    “她忽然很依赖我,我心里着实高兴,以为乐理让她受了委屈,我便说大不了离婚呗,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好章扬的体检报告正常,否则我真是饶不了我自己,经过这次住院,我一下子想通了,只要她好好活着,她做什么都行,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可也要及时止损,她的后半生还没开始呢,有我和章阅在,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王蕙兰想着想着,放声大哭,“可我错了,她没有机会开始后半生,没有机会慢慢变老,也没有机会看我慢慢变老,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所以我不恨自己,但又我需要仇恨的支撑,所以我只能恨你,用最恶毒的话来羞辱你。”

    “你给我滚,你这个克星。”

    “你克死了你的妹妹,又克死了你爸妈,下一个被你克死的人,轮到我了是吗?”

    “你是章扬的女儿,可她的女儿克死了我的女儿,所以我希望你立马消失。”

    ……

    在对乐晓之的咒骂中,王蕙兰度过了没有章扬的第一年、第二年,后来她的状态逐渐好转,不再整日以泪洗面时,才开始整理从乐章别苑带回来的章扬的遗物。

    章扬的东西,她不愿假以他手,都是自己整理,每天只能收拾一点点,因为只要看到旧物,她的情绪就会崩溃、泪流不止,一般都要缓上一两天,再整理房间。

    陆陆续续的,基本上又花了半年时间,才将章扬的房间整理好。

    也亏得她亲手整理,才得以发现章扬生前的诊断报告,进而推测到章扬出事或许并非意外,和章阅沟通后,她叫了乐晓之过来问话。

    乐晓之早有预料,亦如实相告,王蕙兰显然不能接受,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在医医院醒过来,咒骂的对象,也由乐晓之换成了乐理,骂得口干舌燥时,乐晓之在旁递上水来,平静地提醒王蕙兰,“奶奶,我爸已经走了。”

    曾咒骂过乐晓之的那些话,只要王蕙兰一想起来,就浑身战栗,她明白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所以她不敢想象,当时的乐晓之,才十五岁,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而今,乐晓之被送进医院,王蕙兰对医院的恐惧和阴影,再次浮上心头。

    她是真的老了,恐惧越来越多,不能失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乐晓之说,她也想吃医院门口的毛栗子时,这也让王蕙兰回到了章扬去世的那一年。

    而章扬罕见地依赖,不过是刻意创造与父母相处的最后记忆,一旦她走后,这些记忆会因无法更改,而变得异常宝贵,也因无法回溯,从而减少父母的愧疚和自责。

    但也只是减少,不能完全消除。

    那些残留的、淤积的、或能吞噬人的阴暗面,她都留给乐晓之来解决。

    或许这一刻,从一包被扔掉的毛栗子开始,王蕙兰的畏惧歉疚情绪,才能被乐晓之重新梳理,通过表达,通过眼泪,排于体外,完成阔别已久的迭代更新。

    王蕙兰平复好心情,问乐晓之想吃什么,她这就回家去给她做。

    乐晓之说粥。

    王蕙兰说好,准备离开。

    乐晓之带她去洗手间,乐晓之没开灯,拉着王蕙兰进去。

    打开水龙头,她拖着王蕙兰的手到水龙头下,沾上些水,她挤出一泵洗手液,打出泡沫,认真搓王蕙兰的手,再次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用干毛巾擦手。

    即便洗过,手指也不是完全干净,她拍拍王蕙兰的手背,安顿着:“多洗几次就好了,但得记得,一定要洗,非洗不可,久而久之就洗干净了。”

    她推开门,送王蕙兰出去,就见金泽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好久。

    金泽看了她一眼,要代她送王蕙兰到医院门口。

    乐晓之心惊,她明白金泽的意思。

    金泽在给她时间。

    两人走后,乐晓之细细回想她方才与王蕙兰的谈话,内容大都是金泽知晓的,并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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