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晓之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回学校了。

    她请假的这几天,学校里流言四起,说她宁肯死,也不愿做余晖的女朋友,余晖受不了打击,目前休学在家,也有小道消息称,他因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所以乐晓之回校以后备受关注,除了上课,其余时间她都不出寝室门,寝室几人同意她暂时避避风头的想法,轮流带饭给她。

    这日中午,室友都去食堂吃饭,乐晓之拨语音给江渚,照例报备身体状况。

    她啃着苹果,和江渚说:“我好多了,什么时候可以取消每天的报备?”

    江渚问:“你在吃什么?”

    “苹果。”

    “洗过了吗?”

    乐晓之又啃一口,“洗过了。”

    “用水洗的?”

    乐晓之奇怪:“那不然呢?”

    江渚默声。

    乐晓之猛地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那件事,你也知道了?”

    江渚说嗯。

    “不是吧!”乐晓之惊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事情是这样的。

    在江渚给乐晓之送完包菜后,两人关系算是拉近了一点。

    那个暑假,江渚主动约过乐晓之几回,有次跑得急,手里只捏了个苹果,他塞给乐晓之,说是请她吃的。

    乐晓之很给面子,当场吃掉苹果,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各自回家。

    乐晓之一回到家,就开始拉肚子,不久就被送去医院,但她始终没说可能和江渚给的苹果有关。

    江渚回忆:“那天你住进医院,虽然再三强调和妈做的午饭没关系,但妈回来以后,一直和爸讨论分析,自己到底是哪道菜做岔了。说你中午还好好的,怎么下午就开始拉肚子,也没见你吃啥。我才想起来,下午给过你一个苹果,便问起妈平常在你们家如何洗水果,她说你们家的水果必须用果蔬清洁剂洗,或者去皮,否则你会拉肚子。我一想,我给你的苹果,只用水冲过,我们家都这么吃,我没想到你会……”

    “你把我们暑假见面的事,告诉妈了?”乐晓之惊掉下巴,“不是你说保密吗?”

    “你都住院了,我哪还敢不说呢。”

    乐晓之抚额:“后来呢?”

    “后来遭到了爸妈的混合双打。”

    乐晓之郁闷:“我还以为我瞒得挺好,真是的!”

    “照你这么说,”乐晓之继续回忆,“那天我们两个去吃麻辣烫,你说那家店不行,非得换一家,也是怕我吃了拉肚子,但听到我和言讷吃过后,你又放下心?”

    “嗯。”

    乐晓之哼了一声,发自内心地赞美:“真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

    “怎么忽然阴阳怪气起来?”江渚笑了,“有什么问题,你问呗?”

    我想问下:你花盆里埋的数字6,到底什么意思?

    但乐晓之没问出来,听到有人敲寝室门,“她们回来了,先不说了。”

    挂完电话,乐晓之去开门,谢过室友带的饭,回自己桌上开吃。

    吃饭的时候,她就在想,人的身体真奇妙。

    在乐章别苑的时候,她的肠胃确实很弱,只能吃果蔬清洁剂洗过的水果,但她搬进江家,上了高中后,言讷给的水果也是只用水冲过,她却再没拉过肚子。

    或许,身体已先于意识,清楚自己早没了娇贵的资本,快速适应普通人的生活。

    乐晓之正常上学的第二天,接到一个陌生来电,也是她等了很久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当天下午,她就去了两人的约定地点:

    余声工作室。

    一楼花室已被腾空,她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靠南的墙上,只挂着一幅风景画,里面的场景,乐晓之很熟悉,那是校内的静思湖。

    柳声站在窗台边,烟灰缸里插满高低起伏的烟头,从远处看,有种病态的破败感。

    乐晓之走到她旁边,停下,同望静思湖。

    柳声扫过去一眼,乐晓之回看她。

    她依旧很美,只是多几分消沉,这种虚虚实实的颓靡,又倾力为她的孤注一掷着色,还有比幻灭更有灵性的笔吗?

    她的心死了,她的画就活了。

    柳声抽完最后一根烟,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柳声问她:“你和余晖商量好的?”

    “商量什么?”

    柳声讥笑:“他从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怎么遇着你就转败为胜了?”

    “断送自己前途,余生要在精神病院度过,用这种方法来胜你?你以为你是谁?”

    柳声抚掌,张狂大笑,“劳心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她回头,看向墙上唯一的风景画,“劳力输给她,我也心服口服。”

    “给你讲讲余晖的事吧,”柳声莞尔,“那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乐子。”

    *

    柳声遇见余光,是在升高三的暑假绘画集训班上。

    集训班所在的场地,位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年租金却比周遭低了将近一半,只因余先生爱画惜才。

    柳声嗤之以鼻,有钱人有了钱,就喜欢鼓吹爱艺术,好拔高自己的调性。

    想必这位余先生,亦不免于俗,许是个秃头肥肚老男人,眼神油腻,动作猥琐。

    集训班里,她通常坐在角落,背靠落地窗支起画板,一来增加自己的专注度,二来减少别人的关注度。

    一次偶然回头,她瞧见窗外站着个男人,目不转瞬地盯着她的画看,丝毫没有注意到画的主人正在看他。

    他站姿端正,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有着上了年龄才会出现的风度和儒雅,偏偏他看画的时候,又流露出一种克制的仰慕和不自知的迷醉。

    这令柳声不禁反问自己:她画得真这么好吗?

    暑假集训班结束,老师私下通知她,因着她的缘故,房东免了画室三年的房租,所以她可以免费补课到艺考结束。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儿,柳声心想,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迟迟没有实质行动,无非是等她成年罢了。

    柳声没有自乱阵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不过现在的她,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经过画室,只为来看她的画。

    而且她画多久,他就能站多久,他在身后,不出丁点声音,跟雕塑似的,让柳声莫名想到望妻石。

    经过一年努力,她顺利考上景大,男人的家庭住址不难打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她就带上录取通知书和寒酸的谢礼上门拜访。

    柳声在心里盘算过了:往前一步,看过他住的地方,才好了解一个人;往后一步,他是她的伯乐,感谢他的赏识,这是人之常情。

    她站在门口,拜托门卫拨内线过去,她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内容,但见门卫变了脸色,用一种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眼神打量她时,她就知道,他家里那位,应该还不清楚他在外面的这些事。

    把人赶出去,不好;把人带进去,不妥;门卫思来想去,领着她去花园某荫蔽处,让她先在这里等着。

    余光穿着休闲装,匆匆赶来,脱离西装的束缚,让他看起来比往日平易近人,他没收她的任何东西,还给了她一袋钱,并嘱咐她以后不能再来。

    她又确定了另一件事:干这种事,他可能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给的人民币里,还混了几沓美钞。

    她愈加从容,一本正经地问他,自己不来这里,以后画的画,要怎么送给他呢?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沉声说,会给她另找住处。

    得到满意的答案,柳声欣然离开。

    上大学以后,余光给她租了学校附近的公寓,一次性付清四年房租,每个月都会来她那儿一次,看她画一整幅画,她画完,他就走,不多做停留。

    殊不知,两人的秘密来往,被余光的儿子,仅仅比柳声小两岁的余晖知道。

    余晖找人短租了柳声同层的公寓,还和柳声斜对门,派人摸清柳声的生活状态。

    她作息规律,周末才出来住,门外贴了‘外卖不用敲门’的提醒,还铺了专门放外卖的地垫。

    一个周末,余晖听到外卖员在敲对面门提醒外卖已到,等外卖员离开,他才出门,站到柳声的公寓门前,等柳声取外卖之际,他一把拉开防盗门,用毛巾捂住柳声口鼻,把她迷晕过去。

    等柳声醒来,发现自己嘴被胶带封着,手被绳子绑着,睡在自个儿卧室里,窗帘被全部拉上,只留中间一条缝,透进微光来。

    起初,她以为是熟人作案,等她坐起身看见余晖时,随即放下戒备:

    一个未成年,能把她怎么样?况且还是在她的住处?

    而她的放松,彻底激怒了余晖。

    因为柳声的眼神,表明了她认识余晖。

    她甚至躺下去,补了个觉。

    等她醒转,天已经黑了,她坐起来,摁开床头的灯。

    余晖依旧坐在角落里,动作和几个小时前,没有任何差别。

    柳声用绑着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口,意思是让余晖解开,余晖没答应。

    柳声笑了一下,抬起手臂,用绑着的双手撕开自己嘴上的胶带,她嘱咐:“念你初犯,我姑且原谅你的愚蠢,下次对付人,记得把人手绑在后面。”

    余晖握紧拳头,脸上是能吃人的表情。

    柳声盘腿坐好,说口干想喝水。

    余晖走出去,给她找了水杯,端着杯子喂给她喝,入口竟是温水。

    柳声喝着喝着,又笑了。

    他把水杯放在桌上,她瞥见书桌上还放了一盒药。

    当然不是她买的,柳声扫了一眼,看清楚是什么药。

    她开门见山:“我是第一次,想必你也是吧?”

    余晖当时的表情,怎么说呢,既高兴又绝望。

    她接着说:“我留到现在,就是留给你爸的。”

    余晖闻言,眼睛都红了,冲上来掐着柳声。

    柳声还在笑,有种平静的癫狂。

    “我现在改主意了,要不我们俩发生点什么吧,让我猜猜余光会怎么做,会打死你吧?你妈又会怎么样呢?会杀了你爸对吗?”

    柳声笑得狰狞:“怎么着,都是我划算。”

    她看了一眼药,奚落道:“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呢?”

    他跪在床上,掐柳声的手忽然失了力气,全身都在抖。

    柳声挣扎着关了灯,趁余晖不注意时,翻身凑过去,用被捆住两只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柔声呼唤,“哥哥。”

    余晖整个人,像炸开一样,他呆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柳声一路摸下去,他的身体果然起了变化。

    柳声讽刺:“原来你喜欢比你小的。”

    这句话又刺激到了余晖,他几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只听见防盗门哐地一声。

    余晖走了。

    柳声转过身摁开灯,从刚睡的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剪刀,剪了自己手上的绳子。

    她攥住那根绳子,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谁说女人是天生的弱者?

    她只不过丢出几句话,就能撕裂一个人的童贞。

    在那之后,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临近毕业,她说想开个工作室,余光二话不说,直接转了一大笔钱给她。

    余晖当然没想到,柳声敢把工作室开到学校门口,还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趁禹帆不在的时候,来过几次,每次怒冲冲地来,可只要柳声抓住他,轻声喊他哥哥,他就像被鬼附身,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此后,他再也不敢来了。

    她用余光给的这笔钱,开了工作室,交了男朋友。

    和禹帆确定关系前,她说自己是个保守的女生,不接受婚前性行为,就能哄得那傻子连她的手都不敢拉,还甘愿为她做牛做马,偶尔发发牢骚,还能让那傻子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人生简直易如反掌,除了余光的不明态度。

    但她不着急,他的老婆虽然比她漂亮,比她有天赋,奈何没她年轻,没她狠心,早早相夫教子,落得个黄脸婆的下场。

    夫妻之间,想必也是责任重于一切,否则,他怎么会来找她?

    直到乐晓之的出现,打破了她维系多年的平衡,也打碎了她的幻想。

    她开始审视自己与余光的这段关系:定义为见不得人,可余光碰都没碰过她;说是光明磊落,余光却专门给她租房子,偷偷跑来看她画画。

    画画……

    回到最初的交集,她去了图书馆,盯着宁望舒捐赠的那幅画作,站了一下午。

    一只画笔,连接时空的两头,专注的他,和专注看他的柳声。

    原来,只要她专注地爱他,就没办法专注地画他,她画不出他的踌躇,画不出他的锋锐,她只能画出对他的贪慕,对他的征服,画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欲望。

    而他,不需要女人专注的爱,他爱的是专注的女人,画出专注的他。

    柳声微微一笑:“乐晓之,你休想让我愧疚。”

    乐晓之不解:“我要你的愧疚做什么?”

    她转身下楼,抛出一句话。

    “我只要好战者的俯首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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