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这声音莫名有着安定人心的作用，小弟子立即止了哭音。
卫离染头也没回，朝正忙着擦眼泪的小弟子扔过去一张令牌，不再多言，指尖飞快点在周清仪的眉心。而后在榻边坐下，衣袂在身侧展开时，灵气随之翻涌，亲昵地围着那一片白色的衣角打转。
小弟子离开时忍不住多看一眼，看到师兄眉宇之间笼罩的黑气散去，紧接着外面的灵气不断从门窗缝隙涌进。
峰主说过，卫师姐是天生道体，根骨奇绝，即便自身已无法修炼，然而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与运用依旧非常人所能比。
眼下亲眼看到整间屋子里愈发充沛的灵气，更为震撼。
玄天琉璃灯是天元宗的一件镇宗法宝，可定神安魂，驱邪除魔，只是驱动起来并非易事，需要对灵力有极高的掌控，否则反伤其身，神魂大乱，彻底失去理智。
要么像卫师姐这样天生擅长与天地间的灵气相沟通的，要么突破第十境，那是被称为登仙境的大能，半步飞升，整个天元宗乃至整个修界都找不出几个。
所以下意识去求助卫离染，这步路还是走对了。
半柱香的功夫，玄天琉璃灯已在屋中点燃，灵气从灯芯穿过，染上清明之气，再由卫离染控制着进入周清仪的识海。
一番涤荡，周清仪睁开双眼，识海中一片清明，眼神清亮，看向榻边女子。
卫离染轻挥衣袖，琉璃灯瞬间熄灭，满室汇聚于此的灵气慢慢散开。
候在一旁的小弟子松了口气，将玄天琉璃灯谨慎收起，走出屋子，又送往藏宝阁。
室内只剩自小相识的两人，一片静寂。
卫离染的目光从对方肩上那一大片血迹轻扫而过，平静开口：“怎么回事？”
周清仪缓慢拉开领口，将更多的皮肤袒露出来。
只见肩上四道血痕深入骨髓，同样有隐隐黑气盘绕。
她表情仍旧未有太多变化，抬起手在伤口上方拂过，盘绕的黑气瞬间消散。
周清仪侧首垂目，盯着她的动作，口中说道：“这是平河镇那只虎妖所伤。我到那里时，其他师弟妹们已与虎妖有过几次交手，断言那妖物最多不过是第三境。”
她挑眉，等待他说出重点。
周清仪咳嗽几声，定定看向她，吐出四个字：“妖皇印契。”
她站起来，抱着胳膊在榻边踱步，最后停在窗边，若有所思摸着下巴。
周清仪单手将衣服穿好，口中继续说道：“虎妖与我交手时，身上的妖皇印契不知怎地被激活，粗略估计，如今已有第七境的实力，我没有丧命，当真是大幸。”
卫离染背靠在窗边，周身镀上一层皎洁月辉，仍是不大相信的神态，“妖皇早已葬身黑雾林，魂飞魄散，如今怎会冒出结有妖皇印契的东西。”
妖皇身负先天血脉，代代相承，修为突破登仙境，可为效忠自己的部下留下印契，允许其借助部分属于先天妖体的力量。
印契的存在一直持续到一方丧命，或是由妖皇主动解开契约。
而随着七年前妖皇丧命，少主夭折，妖族彻底没落，血脉断绝，从此避与人世，各自求生。
如今卫离染能否做到同样的事情，不好说。
但在七年前，她确确实实亲手断送妖皇性命，并且令对方饱受死灭之前的折磨，逃不脱，死不掉，从渴望留下性命，到生不如死。
就像妖皇对她师妹做的那样。
在只身进入黑雾林之前，她面对妖皇确实愤恨到极点，也确实险些失去神智走火入魔，对于最后射穿妖皇心脏那一箭，至今有人说那是她盛怒之下不顾后果的年少轻狂之举，能够成功，三分实力，七分运气。
但事实上她十分清醒，有着十足的把握置对方于死地，令其神魂俱灭，永无转世超生的希望。
妖皇若是又活了，那她师妹卫音音的死又该怎么算呢？
“倘若……这世上真有复生之术呢？”周清仪扶住额头，显出几分倦意，仿佛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即便魂飞魄散，也能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真是极具诱惑力的字眼。
只是，若这世上当真有神魂俱灭尚能复生的方法，配得上重临人世的也绝不会是妖皇。
重新活过来的人，可以是师妹，也可以是……
卫离染神色微动，很快藏住眼底神思，面上恢复常色，道：“既然邪气已清，外伤不过一日便可痊愈，没什么大问题，师兄早些休息。”
她顺手关上窗，转身欲走。
昏沉欲睡的青年突然睁开眼，喊住她：“当年你亲手射杀妖皇于黑雾林，对他的气息最为熟悉。”
她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周清仪忽然从榻上起身离开，走到桌边坐下，神色十分认真地问：“如今妖皇极有可能复生，为祸百姓，你是否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他腰背挺直，方才的昏沉状态早已一扫而空，双目有神地盯着她看，好像突然就恢复了清醒。
但这显然不是周清仪真正清醒时的表现。
卫离染笑了一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上下打量他，“师兄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周清仪就像没有听见这句话，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自从五年前在无尽深渊封印魔主，你再未踏出山门半步，天下早有非议，此次妖皇复生之事十分棘手，又与你关系匪浅，你是否还要像过去五年一样置身事外？”
她走近一些，仔细瞧着这个端坐在桌边纹丝不动的青年。细看之下，对方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僵硬。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从天元宗的人嘴里听过“无尽深渊”这四个字了，所有人在这件事情上都表现得敏锐而体贴，不约而同地粉饰太平。
现在一贯温柔体贴的周清仪，做了第一个再次提起这四个字的人。
周清仪长相斯文，性情温和，言辞委婉，从不与人交恶，更不会直愣愣戳人心窝子，天元宗的一个外门筑基弟子也敢与他嬉笑几句。
眼前这副直盯着她连连发问的姿态，已然算得上是咄咄逼人。
神魂受创之后，短时间内的确会有些异常，做出些与从前不同的行为。
但是依旧有些地方很不对劲。
周清仪又一字一句开口：“何况，七年前音音就是死在那妖物手上，如若他死而复生，你我却坐视旁观，音音当年的牺牲又算什么，你与她，我与她的情谊，又算什么。”
他呆板僵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像是面具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里面的本来面目。
卫离染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庞，先是热情灵动而快乐的，在烂漫的花丛中围着她一声声喊“师姐”，干净明亮的眼睛是一双天生的笑眼——然后那双眼睛猛然间被鲜血和恐惧占据，背后血流成河……
她有刹那间的失神，又很快回过神来，抬手放在周清仪的肩上，安抚性地轻捏几下，道：“你放心，如果是真的，我会让他再死一次。”
话虽如此，但卫离染仍不相信这是真的。
或者说，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曾经的仇人突然死而复生这么简单。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周清仪先睡过去。周清仪的状态不对，让他继续醒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等他恢复意识，说不定会后悔。
有些事情，自有该管的人去管。
卫离染指尖引动一缕灵气，往他眉心点去。
周清仪脑袋无力地垂下，陷入安静。
那名小弟子送完琉璃灯，赶回辰阳峰，便看到这一幕，连忙冲上去接住歪倒下去的大师兄。
“师兄这是怎么了？”
“无妨，一点后遗症，五个时辰后再叫醒他，之后的事问你们峰主就行。”
卫离染抚平衣袖，踏出房间，白衣翻飞，消失在夜色中。
孤月、辰阳两座峰紧邻而居，卫离染并无睡意，沿着半山腰缓缓步行。
走到半途，停了下来。
垂眼看向掌心，屡屡黑气缠绕。
意识沉入识海，边缘处竟也残留着被窥探过的痕迹。
一缕残存的黑气再次试图靠近，在快要接近这片广阔无垠的神识空间时，迅速燃尽，化为乌有，最后一丝痕迹也在她眼前消失。
这只平河镇的虎妖，能耐比她想得要大，竟然想借助周清仪与她的短暂接触，连她的神识也趁机侵入？
乍一看真就像是惨死在她手上的妖皇死而复生，利用她身边之人向她复仇来了。
妖皇印契？死而复生？
周清仪今晚的异常表现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微微蹙眉。
瞥了眼掌心沾染的黑气，她收拢五指轻轻一捏，黑气也散开在夜色里。
这次她终于可以安静地观察自己识海内的情形，檀心木制成的锁灵盒在识海内悠然地浮动着，因为今晚刚刚挥霍过整整一瓶的上品补灵丹，所以现在盒身围绕的灵气依旧充沛。
意识进入盒子内部，一缕细如发丝的蓝色火苗正在缓慢而稳定地摇曳着。
如果有人看到，即便是如伍小五这样刚跨入第一境的修士，也能立刻认出，这是一缕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只怕当时再稍晚一些被寻找到就早已散为云烟。
卫离染头也没回，朝正忙着擦眼泪的小弟子扔过去一张令牌，不再多言，指尖飞快点在周清仪的眉心。而后在榻边坐下，衣袂在身侧展开时，灵气随之翻涌，亲昵地围着那一片白色的衣角打转。
小弟子离开时忍不住多看一眼，看到师兄眉宇之间笼罩的黑气散去，紧接着外面的灵气不断从门窗缝隙涌进。
峰主说过，卫师姐是天生道体，根骨奇绝，即便自身已无法修炼，然而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与运用依旧非常人所能比。
眼下亲眼看到整间屋子里愈发充沛的灵气，更为震撼。
玄天琉璃灯是天元宗的一件镇宗法宝，可定神安魂，驱邪除魔，只是驱动起来并非易事，需要对灵力有极高的掌控，否则反伤其身，神魂大乱，彻底失去理智。
要么像卫师姐这样天生擅长与天地间的灵气相沟通的，要么突破第十境，那是被称为登仙境的大能，半步飞升，整个天元宗乃至整个修界都找不出几个。
所以下意识去求助卫离染，这步路还是走对了。
半柱香的功夫，玄天琉璃灯已在屋中点燃，灵气从灯芯穿过，染上清明之气，再由卫离染控制着进入周清仪的识海。
一番涤荡，周清仪睁开双眼，识海中一片清明，眼神清亮，看向榻边女子。
卫离染轻挥衣袖，琉璃灯瞬间熄灭，满室汇聚于此的灵气慢慢散开。
候在一旁的小弟子松了口气，将玄天琉璃灯谨慎收起，走出屋子，又送往藏宝阁。
室内只剩自小相识的两人，一片静寂。
卫离染的目光从对方肩上那一大片血迹轻扫而过，平静开口：“怎么回事？”
周清仪缓慢拉开领口，将更多的皮肤袒露出来。
只见肩上四道血痕深入骨髓，同样有隐隐黑气盘绕。
她表情仍旧未有太多变化，抬起手在伤口上方拂过，盘绕的黑气瞬间消散。
周清仪侧首垂目，盯着她的动作，口中说道：“这是平河镇那只虎妖所伤。我到那里时，其他师弟妹们已与虎妖有过几次交手，断言那妖物最多不过是第三境。”
她挑眉，等待他说出重点。
周清仪咳嗽几声，定定看向她，吐出四个字：“妖皇印契。”
她站起来，抱着胳膊在榻边踱步，最后停在窗边，若有所思摸着下巴。
周清仪单手将衣服穿好，口中继续说道：“虎妖与我交手时，身上的妖皇印契不知怎地被激活，粗略估计，如今已有第七境的实力，我没有丧命，当真是大幸。”
卫离染背靠在窗边，周身镀上一层皎洁月辉，仍是不大相信的神态，“妖皇早已葬身黑雾林，魂飞魄散，如今怎会冒出结有妖皇印契的东西。”
妖皇身负先天血脉，代代相承，修为突破登仙境，可为效忠自己的部下留下印契，允许其借助部分属于先天妖体的力量。
印契的存在一直持续到一方丧命，或是由妖皇主动解开契约。
而随着七年前妖皇丧命，少主夭折，妖族彻底没落，血脉断绝，从此避与人世，各自求生。
如今卫离染能否做到同样的事情，不好说。
但在七年前，她确确实实亲手断送妖皇性命，并且令对方饱受死灭之前的折磨，逃不脱，死不掉，从渴望留下性命，到生不如死。
就像妖皇对她师妹做的那样。
在只身进入黑雾林之前，她面对妖皇确实愤恨到极点，也确实险些失去神智走火入魔，对于最后射穿妖皇心脏那一箭，至今有人说那是她盛怒之下不顾后果的年少轻狂之举，能够成功，三分实力，七分运气。
但事实上她十分清醒，有着十足的把握置对方于死地，令其神魂俱灭，永无转世超生的希望。
妖皇若是又活了，那她师妹卫音音的死又该怎么算呢？
“倘若……这世上真有复生之术呢？”周清仪扶住额头，显出几分倦意，仿佛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即便魂飞魄散，也能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真是极具诱惑力的字眼。
只是，若这世上当真有神魂俱灭尚能复生的方法，配得上重临人世的也绝不会是妖皇。
重新活过来的人，可以是师妹，也可以是……
卫离染神色微动，很快藏住眼底神思，面上恢复常色，道：“既然邪气已清，外伤不过一日便可痊愈，没什么大问题，师兄早些休息。”
她顺手关上窗，转身欲走。
昏沉欲睡的青年突然睁开眼，喊住她：“当年你亲手射杀妖皇于黑雾林，对他的气息最为熟悉。”
她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周清仪忽然从榻上起身离开，走到桌边坐下，神色十分认真地问：“如今妖皇极有可能复生，为祸百姓，你是否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他腰背挺直，方才的昏沉状态早已一扫而空，双目有神地盯着她看，好像突然就恢复了清醒。
但这显然不是周清仪真正清醒时的表现。
卫离染笑了一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上下打量他，“师兄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周清仪就像没有听见这句话，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自从五年前在无尽深渊封印魔主，你再未踏出山门半步，天下早有非议，此次妖皇复生之事十分棘手，又与你关系匪浅，你是否还要像过去五年一样置身事外？”
她走近一些，仔细瞧着这个端坐在桌边纹丝不动的青年。细看之下，对方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僵硬。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从天元宗的人嘴里听过“无尽深渊”这四个字了，所有人在这件事情上都表现得敏锐而体贴，不约而同地粉饰太平。
现在一贯温柔体贴的周清仪，做了第一个再次提起这四个字的人。
周清仪长相斯文，性情温和，言辞委婉，从不与人交恶，更不会直愣愣戳人心窝子，天元宗的一个外门筑基弟子也敢与他嬉笑几句。
眼前这副直盯着她连连发问的姿态，已然算得上是咄咄逼人。
神魂受创之后，短时间内的确会有些异常，做出些与从前不同的行为。
但是依旧有些地方很不对劲。
周清仪又一字一句开口：“何况，七年前音音就是死在那妖物手上，如若他死而复生，你我却坐视旁观，音音当年的牺牲又算什么，你与她，我与她的情谊，又算什么。”
他呆板僵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像是面具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里面的本来面目。
卫离染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庞，先是热情灵动而快乐的，在烂漫的花丛中围着她一声声喊“师姐”，干净明亮的眼睛是一双天生的笑眼——然后那双眼睛猛然间被鲜血和恐惧占据，背后血流成河……
她有刹那间的失神，又很快回过神来，抬手放在周清仪的肩上，安抚性地轻捏几下，道：“你放心，如果是真的，我会让他再死一次。”
话虽如此，但卫离染仍不相信这是真的。
或者说，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曾经的仇人突然死而复生这么简单。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周清仪先睡过去。周清仪的状态不对，让他继续醒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等他恢复意识，说不定会后悔。
有些事情，自有该管的人去管。
卫离染指尖引动一缕灵气，往他眉心点去。
周清仪脑袋无力地垂下，陷入安静。
那名小弟子送完琉璃灯，赶回辰阳峰，便看到这一幕，连忙冲上去接住歪倒下去的大师兄。
“师兄这是怎么了？”
“无妨，一点后遗症，五个时辰后再叫醒他，之后的事问你们峰主就行。”
卫离染抚平衣袖，踏出房间，白衣翻飞，消失在夜色中。
孤月、辰阳两座峰紧邻而居，卫离染并无睡意，沿着半山腰缓缓步行。
走到半途，停了下来。
垂眼看向掌心，屡屡黑气缠绕。
意识沉入识海，边缘处竟也残留着被窥探过的痕迹。
一缕残存的黑气再次试图靠近，在快要接近这片广阔无垠的神识空间时，迅速燃尽，化为乌有，最后一丝痕迹也在她眼前消失。
这只平河镇的虎妖，能耐比她想得要大，竟然想借助周清仪与她的短暂接触，连她的神识也趁机侵入？
乍一看真就像是惨死在她手上的妖皇死而复生，利用她身边之人向她复仇来了。
妖皇印契？死而复生？
周清仪今晚的异常表现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微微蹙眉。
瞥了眼掌心沾染的黑气，她收拢五指轻轻一捏，黑气也散开在夜色里。
这次她终于可以安静地观察自己识海内的情形，檀心木制成的锁灵盒在识海内悠然地浮动着，因为今晚刚刚挥霍过整整一瓶的上品补灵丹，所以现在盒身围绕的灵气依旧充沛。
意识进入盒子内部，一缕细如发丝的蓝色火苗正在缓慢而稳定地摇曳着。
如果有人看到，即便是如伍小五这样刚跨入第一境的修士，也能立刻认出，这是一缕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只怕当时再稍晚一些被寻找到就早已散为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