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雨势丝毫不减。

    水榭不大,此时里里外外挤满了伺候的宫人。

    容蓁手指扣扣桌面,发出“铛铛”响声,眸光深邃,看着跪地瑟瑟发抖的二皇子。

    “母后说玩笑话了,”二皇子半是不解半紧张地抬起脸,“儿臣已不是幼童,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

    “未必。”容蓁托腮凝视,“是非对错是不是分得清,本宫不清楚,但本宫看二皇子构陷诬告的手段真是精通。”

    二皇子悚然一僵,皇后竟然知晓事情原委,她是何时知道,又在哪知道的?他都不曾发现过。

    但有母妃这两日的训诫,知晓母后有父皇宠爱,又背靠容氏那样的大世族,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哪还有适才为难萧誉时的半分狂妄。

    他看着那盏里的小蛇奄奄一息的模样,自己已是不敢求情,憋得小脸通红,连着眼圈都红了。

    小蛇亦颇有灵性,隔着盏瞧见二皇子受委屈的模样,本奄奄一息的它突然直立起来做出一副攻击的样式。

    容蓁转头瞧了那小蛇一眼,在众人眼中只见她盯着那小蛇几息之后,小蛇立马如同惊弓之鸟般软了下去,蜷缩起来头扎进蜷起来的身体里,再也未见动作。

    在众人的惊诧中,容蓁收回目光,转眸继续看着跪地的二皇子,不紧不慢地叩响着桌面。

    “为了一条蛇落泪,二皇子真是仁善。”

    片刻后,容蓁站起身,缓缓立于二皇子跟前,隔绝了他瞧小蛇的视线,“这份仁善若是用在正经的地方,只怕会更有番建树。”

    二皇子被挡住的视线转向容蓁,到底只是心智还未成熟的孩童,眼底是疑惑不解。

    “本宫看二皇子是散漫贯了又身为皇子,怕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亦无敬无畏,莫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二皇子被这番话吓得连连叩首,“不是这样的母后,儿臣,儿臣不是那等目无尊长目无规矩之人!”

    “若你目中有国法家规,目有尊长,怎么会做下今日两件丑事,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垂眸看他,方才还一脸慈善的皇后,此时冷淡得像尊玉佛。

    二皇子惶恐难安,“母后,儿臣,儿臣不知,儿臣是不该对萧世子……”

    “说到底你还是不明白,”容蓁摇头止住了他的话,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她看着她先是摇头,再则长叹一声,才缓缓道:

    “其一,萧世子序齿比你大几岁,那便是占了个‘长’字,你如今所作所为可是尊长?其二,萧世子身为南疆世子,既以已入盛京,你生为皇子须做好表率以礼相待,他日南疆王知晓你对他世子如此,你知道他会做何感想?若是那般,南疆王颜面何在?我楚燕礼制何在?本宫且问你,若是那南疆王以此为由向我朝发兵讨伐,你将我楚燕至于何地?又将天下百姓安危至于何地?”

    听她一番话说完,二皇子已经惧得落下泪来,涕泗横流,“母后,儿臣错了,饶了儿臣吧!”

    “本宫心里自是偏向你的,”容蓁柔声细语,面上又换做一派冲和,“但萧世子他,才是你需要求情的人啊。”

    二皇子把这句话奉为圭臬,喃喃念了两遍,赶忙往榭外跑去,鞋都跑掉了一只。

    他朝着站雨中已经有人打伞的萧誉哭道,“萧世子,今日我诬告欺辱与你还遣人打你,都是我不对,我做错了……请求你恕罪……”

    雨下得越发大了,坐在水榭中只得听见四面水声,二皇子同萧誉道歉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容蓁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两人,见二皇子哭着要拽萧誉袖子,结果扑空脚下不稳跌进新掘的树坑里,哭哭啼啼地爬出来,沾了一身泥,还把另一只鞋也掉进去了,现在光着两只脚还在那同人道歉。

    她噗呲一声笑了,正以袖掩唇笑着,忽地发觉站立如松的少年郎目光笔直从对岸望来。

    再看时,那人已经在和二皇子说些什么了。

    只此一瞬,短得像是她的错觉。

    容蓁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周围除了宫人就是内侍。

    他在看什么?

    对岸的二皇子忽地转身对她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匆匆带着内侍宫人们走了,光着脚还溜得飞快,连小蛇都没敢再张口要,也是知道自己惹下大事了,一幅不敢再接近她的样子,灰溜溜地走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点长进都没,”容蓁有些头疼地捏捏眉心,吩咐道,“把这小蛇给二皇子送回去。”

    脚快的内侍领命后,拿了蛇就往外走去。

    讲究排场又好人服侍的二皇子带人走了以后,整个御花园人就少了大半,显得空寥起来。

    萧誉撑着伞沿着水道往水榭走来。

    原本打算离开的容蓁余光一瞥脚下一顿,硬生生再坐回软凳上。她远远看着不断走来的萧誉,被雨帘模糊的人影像一幅在眼前展开的泼墨山水画一样,逐渐清晰。

    少年郎黑发半挽着,虽然已经是再度收拾过的模样,但还是湿的,身上衣袍半干不干得裹着柔韧单薄的身躯,他像一抹勾勒出彩的朱砂在天地这块画布中缓缓洇开。

    出了这番事,他身边还只有那个小侍从,如今还将那小侍从打发了去,也不见他调人过来,这份冷静底气的来源是什么?

    想起在暗中观察时那惊人一瞥,容蓁柳眉长锁。

    难道他料定自己会出手不成?

    这样一想,再看萧誉也变了味,这四平八稳的姿态,这冷淡神情,明摆着浑身傲气,一身尖刺,想来就算无人襄助,就二皇子那个榆木脑袋,也害不了他。

    萧誉行至水榭一步入内的位置,停步敛伞,拱手行了一礼,“萧誉见过皇后娘娘。”

    容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笑问,“萧世子可是收下二皇子的道歉了吧。”

    道歉是一码事,对方收不收下,那就是另一码事。

    本以为萧誉这种性格,应是不收,没想到……倒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好苗子。

    “在下还未说明,皇后娘娘是从何得知?”萧誉掀眸看她一眼,眼底有些讶异。

    “袖子,”容蓁抬了抬下巴示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解释道:“以萧世子这样的武艺,若不是收下了,如何会让二皇子触及你的袖角半分。”

    赤色窄袖衣袍袖边,一点泥手印正黏在上面,格格不入又有几分滑稽。

    容蓁想想那画面就觉得有趣,可恨自己刚刚没直接看见,少见了一桩趣事。

    “……娘娘说的是,”萧誉面上一僵,耳根子染上绯色,但还是依着规矩继续道,“今日之事,萧誉谢过皇后娘娘出手襄助。”

    【宿主与萧誉好感度增长1分,目前总好感度为29分】

    久违的系统声忽然想起,惊得她心中一跳。

    “小事无妨,”容蓁好笑地看着他耳根绯色,蓦地撞见他右手处两个红点,肃然起身走至萧誉身边,伸手便握。

    “娘娘这是做什么?”萧誉不解其意,负手往后退了半步,原本才止在耳根后的绯红,已爬上那张清俊的脸。

    见他一副防范的模样,容蓁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摆摆手示意,“世子手上这伤,应是方才二皇子那小蛇咬的吧。”

    “有什么问题吗?”萧誉平声问道,语气淡淡,仿佛被咬的是别人,他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那小蛇二皇子宠爱有加,嘴里的毒牙都没拔过,毒性不弱,这咬伤若不及时处理,世子整只手恐怕都要废了。”

    容蓁蹙眉看着那伤口,唤道:“芯红,把蛇药拿来。”

    芯红心细如发,身上常备一些药,从腰间摸出一瓶药来,递过给萧誉。药瓶入手,一如既往的黑色瓶身冰凉触感,萧誉缄默半响,还是收下了。

    容蓁见他不似找她询问药那日拿过药直接揣进手袖中,而只是握在手里不似在意的模样,淡漠地答谢道:“多谢,在下回居所后就用。”

    “那可不行!”她心想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方才说了,这蛇毒紧急,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得现在涂了才好,莫不然等萧世子回去,又走动这番,蛇毒攻心就晚了!”

    情真意切,为人着想,似乎没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她环顾一圈想喊萧誉那个小侍从来涂药,却怎么都不见人影。

    萧誉看出她是在找易辰,开口解释道:“易辰先回居所帮我准备衣衫了。”

    她了然地点点头,侧首对绿芜吩咐道:“一会儿怕是雨又要下下来了,你先领着她们回去,备好热水,还有给后院儿再打个大点儿的雨棚,这里有芯红陪着我就行了。”

    绿芜明白她的意思,匆忙带着一众宫人出了水榭。

    见人走远了,她伸手从萧誉手里拿过药瓶,饶有兴味道,“本宫许久不做这种事,倒有些手痒。”

    从前还小,大哥和二哥小时候在府里都不是沉稳的性子,或是兄弟口角,或是顽皮闹事,两个男孩子经常受伤,容府除去父亲又无人敢管束,于是就轮到她这个小妹妹整日拿着药膏追着给两个哥哥抹药。

    而今她成了皇后,二哥有远在漠北,这样的事情久远得像未晞的晨露,日头一出来全都忘却了。

    萧誉单单伸出右手来,凭触觉,他明确感受到对方软滑冰凉的手正隔着帕子握着他的手,在划开伤口挤出污血又沾了药粉擦上。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着容蓁鸦青的发顶,有微妙的花香混合着檀香从她发上散出,混合着阴雨天湿润的空气,这样的香气仿若空谷幽兰一般美好。

    这些药粉,他本是不需要的。巫神已为他施下百毒不侵的祝福,区区蛇毒无可畏惧,以他的秉性,他理应转头就走,但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死死把他钉在原地。

    容蓁的动作轻缓娴熟。

    萧誉面上越绷越紧,耳根好像火烧一样烫了起来。

    【宿主与萧誉好感度增长1分,目前总好感度为30分】

    “娘娘,世子他……”芯红将萧誉的面上的变化瞧在眼里,悄悄附在容蓁耳边,才说了几个个字,就见容蓁嘴角翘起。

    心中思索,这系统倒是会出卖萧誉的。

    她握着萧誉越发僵硬的手,这样的状态可不利于药粉发挥做用。

    她想了想,开口随便捡了些话来问,萧誉也简短地答,一来一往间倒也算诡异的和谐。

    萧誉说话实在简短无趣,容蓁最后问无可问了,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世子近来可有消息?”

    萧誉闻言眸光一紧,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皇后会如此一问。

    原本那诡异的和谐瞬时被划破,而原本准备好回答的几句官话到了萧誉嘴边,只好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少年紧绷而苍白的脸松了又松,眸光闪动沉淀了些心思。

    容蓁看在眼里。

    萧誉抬眸扫一眼周围,只简短答道:“江南巡盐道今日从府里发了两封信件出去,一封是给了江南郑氏,一封则是朝盛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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