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建元二十年,秋。

    是夜,京郊,明月影入林间,风声窜动。

    一辆马车飞快的穿过竹林,只留下了一阵马蹄声。随后几个黑影紧跟其上,在林间飞窜。

    若细看,黑衣人一人手执一只锁链倒斧。其中一人甩动着锁链在马车拐弯之迹直直的飞出,击中在车厢上。

    霎时间,众黑影又末入竹林中,无影无踪。若不是击中的车马,都以为才是幻影。

    而看这边,车厢被击中,惊吓到马匹,使之失控撞上前方的大树。前倾之际,马车内翻下来一位青衫少年。

    扬起一地落竹。

    少年一身青衫半穿着扎在腰间,内搭是件白衫,长发束着马尾,一副多日赶路的模样。看着身手不错,稳稳落在一旁空地上,随后站定扫向四周。

    自出了蜀中,就有尾巴一路跟着。虽还未查到谁派来的,但出于稳妥也叫陶妙引开。没想,在荆北又有另一批人跟着,明显这批人更加厉害。足足几日都在身后,还真是锲而不舍。

    “一介书生,晚生没得罪过阁下吧?”她询问,语气颇为无奈。

    竹林里,月光下,风瑟影动,却没有一点人的动静。

    可姜昭不敢懈怠,眼下林间也就她一人,也不知道表兄安排的人瞧见她留的记号没。若他们真存心杀人灭口,这里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前方十里地,便是华京。

    此地竹林密盛,想来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地点。

    下刻,竹林中冲出几个黑衣人,朝姜昭而来。

    姜昭从腰带上抽出一把一臂长的黑色短刀,横刃向前。

    见黑衣人各个训练有素,下手招招死穴,冲着性命而来。她一面迎敌,一面在瞧逃跑路线。眼下入京更为重要,免得节外生枝,再生事端。

    只是姜昭余光却瞥见,一抹蓝影在不远处的竹林里立着,腰间配剑不知是敌是友。

    姜昭佯装不敌,在黑衣人再次投出锁链倒斧,击在姜昭身侧时。她迅速抬脚踩实倒斧,短刀穿行间要人性命。

    可对方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直接一挥斗篷,随着人的动作,是一片褐色粉墨。她瞧见却没立刻躲闪,被呛了一鼻子,后面便是眼睛一刺。

    姜昭努力想睁眼看清前方,却一片模糊。心想这番椒粉要比她想的厉害,待她收神,只觉前方一道气流向自己冲来。

    而后,脑后衣领一紧,被直直被扯到一旁树下。她因眼睛看不清加之惯性跌坐在地上,抹了一手泥。

    而姜昭抬眸,模糊瞧着前方是个蓝衣劲装的蒙面男子。

    果然,她赌对了。

    那男子与黑衣人相缠几回合,将人解决。剑风凌利,又快又狠。如此年轻,有这武功,姜昭暂且没在华京想到有这号人。

    男子收回剑,回眸见着树下的姜昭。不知在做什么,随后男人开了口,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眼睛,用清水洗洗。”

    说罢,似要离开。

    姜昭连忙抬手,扯住了男人的衣摆。她视线受阻,却也能依稀见到男人的方位。

    男子微疑。

    只见着人虚空中指了指他的左臂。

    “公子,你受伤了?”

    确实,这帮人训练有素,身手极好。若不是先前赶路跟踪又和姜昭对了几招,叫他捡了空子,他也不一定如此轻松。

    只是眼下男人注意到了更感兴趣的事,他俯身挥手在人眼前。

    明明人中了从外邦而来的番胡粉,这是以顶级番椒和胡椒混合制成。原用来番邦商人行商时防身用,后面发展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行当。

    眼下,此时人因是看不见的?

    还好他还做了准备蒙着面。

    “为何知晓?”

    “味道。”

    男人不知信或不信,只是轻嗤了一声:“狗鼻子?”

    姜昭讪讪一笑,还未遇上如此说话的人。她碍于救命之恩,没有计较,颇为耐心的解释: “只是天生嗅觉灵敏一些。”

    男人轻笑,心道:可不是灵敏一些,这么简单。都嗅出左右手了。

    说罢,她又正身,朝人作了一辑。

    “还未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如何称呼,我亦如何报答。”

    少年虽身量还未长开,可一身青袍,就算如此处境依旧挺拔如松,处乱不惊,与山间竹林极衬。

    男子默了默,缓缓开口:

    “不需报答,好好护着自己吧。”

    说罢,一阵秋风而过,落下几片竹叶在姜昭身前,人早已不见踪迹。

    ……

    接连下了几日雨的华京城终于放了晴。

    虽然街巷上几处低洼还有积水,但不影响百姓在街坊人来人往,叫卖拉客。街坊比平日更加热闹了几分。

    “瞧一瞧,今日华京杂报!”

    华京东坊,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只听得杂报雁足背着只大木箱,在市坊穿行,一边吆喝。

    “朗君看一看,小岐王爷又破记录连宿胡锦楼十五日!”

    “给我来一份。”

    正在此时,一人一马从东门行来。虽瞧着平常,可细看马匹似受伤,右腿上用着布料包扎,但因赶路,血又渗出有些可怖。

    这人正是姜昭,华京于六年前记忆里相差无几,她牵着马,从东城门直直往大理寺走去,瞧见了西坊朱红大门口方停下。

    姜昭仰头打量着大理寺。金玉牌匾,朱红正门,门当石狮互对。

    大理寺自前朝起设立许久。上管京畿,下理地方知州案卷,掌天下折狱。

    倘若放在十几年前,大理寺的名头也是人人听之整襟。却因着近些年圣上不理朝政,以至于如今的门庭清凉,物是人非。

    近日华京出现了几起杀人案。原本是在京兆尹手中。可京兆尹张胜是个只拿俸禄的糊涂虫,见着这案子是个烫手山芋就想起了大理寺这号人。

    便以术业专攻的由头,将案件移交给大理寺。可这如今大理寺掌事,也是才上任了半月的岐王。

    华京人人皆知岐王空有皮囊,一介庸才,可担不起这重任。许是皇族怕这王爷丢了脸面,岐王李涉的舅舅镇南侯秦致将军,将蜀州扬名已久的姜昭,调进华京大理寺任寺丞,助王爷查办此案。

    这面上是为了日后结案时明面上好看些,不至于下不了台。可她这推案之术,虽在蜀州小有名气,也不自于传入京中被高官选中。

    想到这就心下一沉,初到京中就成了别人的心尖刺。她在京郊外就遇上刺客,若不是恩公,早就横死在外了。

    且这案子来的蹊跷,怕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

    方想罢,便有一衙寺小跑来,朝着姜昭拜了一辑:“此乃大理寺公廨,小郎君立在此处做甚?”

    姜昭听着衙寺询问,便从腰间拿出告身和调遣文书递给了衙寺。

    “小哥,小生乃蜀州人士,姜昭。特上京束职。”

    衙寺扫过姜昭,又见到告身和文书,微顿。

    才就瞧了姜昭许久可一直不敢确定,最近姜昭在京中可是个红人。

    京中都传这蜀州的姜提辖是个七尺黑汉,怪异无比。结果今日一看,却是个俊气小生。生的是个细皮嫩肉,一副书生样,可不比京中贵胄公子差。

    倒也是,道句以讹传讹。

    姜昭自是不知衙寺脑中以想了一大圈,只见半晌没动作便问:“可是还有疑?”

    衙寺这才回神知晓失态,连忙躬身陪礼“无事,小的等候姜寺丞多时了。”

    姜昭微愕,不知后面那句从何说起。

    “此话怎讲?是寺卿大人?”

    衙寺上前了一步,轻声回道:“镇南侯府。”

    姜昭正了正神色,镇南侯府乃岐王李涉母家,而她此番入京就是受镇南侯所托。

    镇南侯于姜昭舅父有恩,她推不掉。且这次入京可不单只有镇南侯推波助澜,同样她需要回京。

    衙寺笑罢,抬手做请式:“姜寺丞。”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府内,绕过正院穿过几道回廊,入了后院。

    姜昭走神间便见衙寺站定,向着姜昭拱身道:“这便是姜寺丞住所了。”

    “如今大理寺暂无寺卿,现有少卿两人,寺丞两人,主薄两人。另有狱丞两人,司直四人,评事六人。加上您有两位寺丞,另位不住公廨内。正好姜寺丞乐得清闲。”

    如今大理寺因无掌权寺卿,加上京兆尹一脉乃皇帝母族,寞落不少,连带着职位都要比另外九寺要少上许多。

    姜昭环视了一圈院子,边上是一排卧房,北方是正厅,西向是办公书房。院里种着颗海棠,环境要比她想的好。

    她似想到什么,问:“小哥,那另位寺丞是?”

    衙寺见着姜昭肯切,也有多说几句的意思。他环顾了四周,示意姜昭凑上前来:“另一位,这可是个大人物。”

    “太原王氏小公子,王景明,王明光。父亲王举言是如今的御史台大夫,其两位兄长皆在朝中有所建树。”

    王氏她也是听过的。李唐五世家。而太原王氏与如今太后母族禹杭沈氏,当朝国姓李氏,另有崔,裴二姓并称五世,地位显赫。

    “为何王氏小公子会上大理寺作寺丞?”

    毕竟五世家子弟满布庙堂,其中更有翘楚。随意托个关系拿个小官,也要比大理寺寺丞清闲好听。

    衙寺说着,示意姜昭往西走:“自然是王小公子与王爷交好了。”

    两人是华京出了名的纨绔,一个喜欢烟花巷柳,听曲喝茶,另一位就好与青楼女子缠绵,为其作曲写诗。

    姜昭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的打算。推门进了边上的书房。

    入目,房内坐着个身量魁梧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身深蓝锦织胯袍,手带玄黑护臂,脚踩乌皮靴。

    他看见来人,挥了挥手,示意一边的衙寺退下。

    姜昭明了此人身份,连忙行礼作辑:“晚辈见过侯爷。”

    秦致笑了笑,起身扶起姜昭,扬起他那晒的又黑又红的脸。

    “姜贤侄,可叫本侯好等。”

    姜昭淡道: “不敢。”

    秦致:“陶源,陶思本可好?”

    姜昭:“舅父身体康健,劳侯爷挂念。”

    秦致又道:“想来也是,整日待在书院里,身体能出什么问题?”

    姜昭未答,秦致寒暄完也没打算弯弯绕绕,直入主题:“此番入京,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助殿下办好此案,你我都好,不然都要完蛋。”

    “晚辈只问一句。”姜昭抬头,瞧向秦致:“是只办好案子,还是让岐王殿下办好案子。”

    “你在这给本侯嚼什么文字。”秦致皱了皱眉,觉得姜昭与他舅父和爹简直是一个模样。他猛的拍了下桌子,才发现动作大了,怕是吓着读书人。不由压低声音道:“自然是殿下办好案子。总之,不管姜贤侄你用何办法,必须要让王爷办好此案。”

    “那少卿大人如今何在?”

    谈到这,秦致没了才的气势,摸了摸鼻子。缓缓开口:“在胡锦楼。”

    “胡锦楼?何地?”

    秦致这次声音更小了些。

    “西市。”

    西市离外邦入京口近,大多外邦商人都选择在此交易,酒肆舞楼都在此处。

    呵,难怪,这案子半个月了也不见动静。

    当今岐王,姓李名涉字自慎。

    用自慎取字,其意然也。是李涉父亲早早选好的字。

    李涉父亲李缘因陛下胞弟而免于夺嫡,封爵立府后处处谨小自慎却早亡而去,思其名估计也望能行事如名般。

    但李涉少年时才华长相皆是不凡,师从当今太学学士薛羡林和姜昭父亲前御史大夫姜醇,姜昭儿时在京中就知道李涉的胜名。

    只是后来李缘死后,李涉大病一场身体便一直羸弱。陛下心痛,特下旨李缘一脉永承其岐山亲王爵位。

    如此殊荣,从未有之。

    而李涉卧床数裁病好后因其体孱弱,其母娇养奢侈。不入科考无心读书,体弱多病无法入仕担职。而后迷上茶馆,青楼,乐馆这类行当。

    姜昭舅父也曾可惜若是不走错路,不知道这人日后又是什么风景。

    直至半月前说是被镇南侯强迫,做了大理寺的官,之后就接了这烂摊子。

    大理寺虽明着好听,却因当今陛下一心只在炼丹修仙之上,京兆尹又是国舅一支,举步维艰。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军的虚位。

    若不是李自慎有个岐王的爵位压着,早在半月前的清官罢职中除掉,也不会留着。

    秦致见着姜昭没有什么反应,尴尬一笑问:“姜贤侄打算如何?本侯尽心配合。”

    毕竟,这李涉都在胡锦楼连宿十五天了,他什么招都用了,可人就是不出来。

    “晚辈只有一主意,若王爷也不想出来,那便不出来。”

    秦致皱眉,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用意。没想到姜昭看着斯斯文文的,想法这么干脆利落。

    听罢,他点了点头。似狠下心来,叮嘱道:“你说的都是小事,可千万别动手伤了殿下,我不好向家姐交代。”

    “自然。侯爷放心,殿下贵体血脉,怎敢冒犯。”姜昭笑了笑,看向秦致:“晚辈不会动殿下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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