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娇眯着眼,好半天才适应外面光亮。她听着耳畔流水清泠,竟觉异样熟悉。眼前一条清河缓缓流淌,四周古木参差高耸,不远处木楼檐角隐隐绰绰。

    这是,竟是苗寨后院!

    她刚想动作,却被闫风识一把拉住,紧接着,就听前方脚步声响,几个苗人模样的人远远走来。闫风识拉着萧娇,闪身躲在古树后。

    “寨主这么急召集我们做什么?”

    “听说禁地附近发生地动,死伤不少。”

    “啊?为何会地动,那里不是神木所栖之地,他们惹怒神木了?”

    “不知道,赵统领没有回来,去听听寨主怎么说……”

    几人嘀咕着从古树前经过,他们说话用的并非苗语,听上去像是拥护赵循琸的那帮苗人。萧娇拧了拧眉,对一旁闫风识小声道:“阿蛮居然回来了,他们走出石林了?”

    可是她并没有献祭血枫,这是怎么回事?

    闫风识苍白的脸上涌现一丝沉滞,他望着那几人远去的方向,顿了顿,道:“跟上他们。”

    两人跟着那几个苗人绕过后院,苗寨同离开前一样,只不过寨子里少了虎贲卫巡逻,亦没有苗人走动,显得空荡荡的。西南几处房间门口挂起白幡,隐隐有哭声传出。

    天已入暮,残阳如血,苗寨被霞彩染红,平添一抹凄凉之色。四下无人,方才的那些苗人已入了正中房间,闫风识与萧娇躲进斜旁夹道,刚站定,就听里面传来痛骂声。

    “大家都被姓赵的骗了!是他惹怒神木,降下天谴,关键时刻抛下我们,害得我们死伤大半,若不是寨主,我们都会死在那里。姓赵的本就是异族,他根本不是要保护苗寨,也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现在要团结起来,将虎贲卫赶出苗寨!”

    这声音粗犷,听上去像是阿豹。想到阿豹,萧娇便想起就是他把自己倒挂在肩上掳走。这人一身牛劲,心思也是一根筋,他为阿蛮卖命,后者却不见得拿他当兄弟。

    萧娇心里思忖,房间内也传来沙沙纷杂的说话声。听起来,不下二三十人。有人高声道:“可是赵统领的确曾解救过苗寨众人,你说是他惹怒神木,可有证据?”

    “证据?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他在禁地外修建竹楼,还不让我们进去,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他遮遮掩掩,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阿豹气急。

    “亲眼所见?现在赵统领没回来,你们怎么说都可以。呵,惹怒神木,会不会是有人做贼心虚,倒打一耙?”

    “你说谁倒打一耙?”

    阿豹的声音带着怒火,俨然就要和人杠起来,这时,忽听一阵沉闷咳嗽声,而后有人道:“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我们,那就等赵统领回来后再说吧……不过,经此地动,我们死了这么多人,是我这寨主失职,你们有怨气就出在我身上,不要怪阿豹,他只是心直口快……”

    “阿兄,怎能怪你,大家被姓赵的灌了迷魂汤,哎!”阿豹忿忿不平。

    房内再度响起嘈杂低语声。萧娇抿抿唇,这阿蛮倒知晓以退为进,但纵然这样,听其他人交谈,苗人相信赵循琸的还是占大多数。若是这个时候,她站出去……

    萧娇眸子一转,刚想对闫风识说,却见他低垂着头,一只手紧紧握着木墙栏,神色痛苦。

    “你,你怎么了!”她伸出手,闫风识依然垂首,沉默不语。

    忽而,她手背一凉,一滴殷红滴落,血珠映照手背,显得那白愈白,那红更红。她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其他,抬手捧着他脸转过来。

    闫风识闭着目,满头满脸冷汗,他嘴角鲜红,血珠成线,从嘴里涌出。

    “你……”萧娇惶惶,双手下意识松开。

    然而下一瞬,闫风识却猛地向外走去。

    “是谁?”木楼里传出一道喝声,有纷杂脚步声响起。

    电光火石间,萧娇一把拽住闫风识,而后几步跨出夹道。

    “是我。”她堵住夹道口,高声道。

    苗人陆续从房内走出,众人见到萧娇,纷纷变了脸色。

    萧娇看不到身后,只凝神静听,后面人仿佛隐了气息,不再想着出来,她稍稍心定,又挪动脚步,依着墙角站定。

    苗人里已有人认出她,萧娇脸上不显慌乱,只定定望着一人,道:“阿蛮寨主,又见面了。”

    阿蛮微微低咳一声,从人群中走出来。不过半日未见,他似乎虚弱不少,脸上缠着布条,看样子是受伤了。

    “石林一别,没想到还能与圣女重逢,圣女看上去似乎也经历了不少坎坷。”他面容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言语中的试探萧娇怎能没听出,她抬了抬眉,嘴角一弯,道:“我能顺利逃出,还感谢寨主。当时,赵循琸用迷药迷晕苗寨诸人,想要将他们关进竹楼,若非寨主及时发现,与虎贲卫交手,想必我也不能寻着空隙逃出来。”

    一番话毕,空气倏然一滞,很快,四下絮絮低语之声响起,萧娇望着阿蛮,见后者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眯,像是揣度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呼唤:“郡主!”

    众人纷纷回头,就见大开的寨门口,一个圆脸侍童疾步奔来,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提刀官役。

    苗人先是茫然,片刻后反应过来,他们望着这群不速之客,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打头的侍童皱起卧蚕眉,目光在萧娇身上一扫,又扭头望了望人群,随后叉腰喝道:“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私自扣押郡主,还对郡主用刑,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气势十足,苗人被唬得噤声,阿蛮打量来人,笑道:“误会,误会。这里是苗寨,而这位是我们请来的圣女,至于她身上的伤,也不是我们下的手。”

    侍童满脸狐疑,他身后役人已行至萧娇身旁。

    萧娇点头,这些都是跟着闫风识一路而来的人,她对其中几位还颇有印象。不过,他们竟一路找到苗寨来了,萧娇张张口,正要说话,忽听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想到闫风识,她猛地转过身,但看到眼前所见,却倏然像摄魂般定住。

    狭小的夹道里,原本横七竖八堆满了竹笼。但眼下,那些竹笼被掀翻倒地,里面木屑刨花纷扬飘下,散落的黄木刨花里,有一人以头抢地,他面头满脸血,蹲在木屑中,浑若疯癫。

    萧娇还没开口,怀墨讶然大叫,箭一般冲到夹道里。他蹲到那人身边,颤抖着,叫道:“郎君,郎君你醒醒!”

    那人不再撞地,慢慢抬起头,怀墨看着他脸,却浑身一震,猛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那人是谁?”苗人反应过来,纷纷朝夹道里探头。

    萧娇蓦然惊醒,她压下心底惊惧,快步走到怀墨身边,她对上他视线,不由蹙紧眉头,手高高一抬,对着闫风识后颈重重挥下。

    下一刻,就见他终于停止动作,双眼一阖,朝木屑堆一头栽下。

    怀墨张大嘴,役从走进来,萧娇低声吩咐几句,便走出夹道,对外面一头雾水的苗人道:“里面是我同行之伴,不过他撞伤了脑子,还望行个方便,我们想先看看他的伤势。”

    阿蛮眼皮一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当然,圣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阿豹,快准备一间空房。”

    房间很快准备好,役人扶着闫风识入内,萧娇拿热帕巾擦净他脸上血污,这才发现他脸色微微泛紫,十分反常。她心里一沉,余光却瞥见身边人影晃动,她长臂一伸,拎住欲溜走人的衣襟,恨恨道:“你们大人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出去!”

    怀墨双手一举,直呼冤枉,他左右扫了几眼,压低声音道:“郡主,你别急,这是郎君旧疾……我也不是要溜走,是要取一味药。”

    萧娇瞪他一眼:“什么药需要偷偷摸摸去取。”

    怀墨却唬了一跳,连连用手比划:“郡主,小声,小声。”他摩搓着双手,犹豫半晌才道,“这药,的确不寻常。”

    萧娇见他吞吞吐吐,脸上满是不耐,哪知怀墨突然抬头,说出一句。

    “因为这味药就是人血。”

    萧娇听闻此言,蓦然变了神色,她睁大眼,像是不相信般,嘴唇张张合合,终是喃喃道:“你说什么——”

    以人血为药,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除非嗜血妖鬼,谁人会饮血?闫风识他……

    怀墨眨眼,见萧娇的神色便知她误会了。他忙摆手,这才一股脑将压箱底的话吐出来:“我家郎君不是鬼怪,他只是病了,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他自来见不得阳光,一见阳光便发病,只有血才可以缓解病症。因此,这些年来,每日出门他都会饮上一碗,之前他为了寻郡主您,和我们走散了,这些天想必都未饮过血,我方才看过,郎君双唇都咬破了,想必他是怕发病吓到您,这才,这才,可那些血哪里够……”

    随着怀墨说话,萧娇想到之前与闫风识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被她错过,亦或令她不解的画面陡然清晰起来。他为何常年长袍加身,又为何总是面色苍白,血气不足,还有他在禁地洞内说的那番话。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她慢慢垂下眸。这些年来,因他外貌,他身世,世人以阎罗取笑他,嘲讽他,却无人知他缄默外表下隐藏的痛楚。

    萧娇望着床上那抹消瘦的身影,心中某处酸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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