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闪电划过,将昏冥阴沉的苍穹劈开一道裂隙。在这突然而至的骤亮白光里,众人回头,骇然发现不知何时,广场外围竟被一群铁甲武卫团团围住。

    这些武卫手持长刀,头戴兜?,另有弓箭手环卫左右,看他们的装束,并非大司马治下兵力,倒像是陆霖率领的羽林卫。

    萧鼎身形一滞,素来波澜不兴的面容也出现裂痕。就在这时,士兵中忽走出一人。

    “启禀陛下,地坛外谢珏与大司马统领的叛军均已控制。”陆霖垂首,脸颊有被刀划伤的血痕,他将剑一收,对着高台沉声道。

    “好,很好!”卫珩手一挥,长剑直指广场中央,“羽林卫听命,卫冲与萧鼎阴谋谋反,其罪当诛,速将此二人拿下!”

    羽林卫还未动作,高台之下有抹身影一跃而起,白光闪过,那人手持短刃,直直向着高台上卫珩而去。

    众人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住,纷纷愣在原地。眼看利刃离卫珩只有一人之距,兀地里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陆霖的手还搭在弓弦上,目光死死盯着高台,然而高台之上的人身手更快,他猛地一下侧身,剑矢堪堪擦过他脸,嗡地一声扎进一旁的树干上。

    陆霖见一击不成,反手再取弓箭,然而那人乘侧身一翻,更加迫近卫珩,眼看下一瞬利刃即将刺破胸膛,电光火石间,一道灰影倏地扑过来。

    卫冲手执短刃,盯着面前大盛至高无上的帝王,眼中暴戾之色乍现,然而下一秒左腿处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他手一偏,一道裂锦之声蓦然响起。卫冲忍着锥心之痛,看也没看来人,就着受伤的左腿用力一踢。

    那道灰影被踢得一丈来远,撞到一方台基上,又被力道反弹开,直滚落到台阶下才戛然停止。人群里有惊呼声飘起:“萧娇!”

    卫冲猛地回头,待看清灰影之人的脸,整个人猝然一顿。而正是这愣神的刹那,卫珩提起手中长剑,就势一刺。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在天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卫冲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他的胸口,帝王佩剑横穿而过,若撕裂般的痛楚从胸口而生,沿着四肢百骸传遍全身。

    鲜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卫珩冷冷地盯着他,手上一动,似碾磨般将剑身用力一横。

    更多的血喷射出来,卫冲再也支持不住,砰地一声轰然跪倒。羽林卫已经跃上高台,瞬间将卫珩团团拱卫起来。

    一名武卫弯腰上前,探了探卫冲鼻息,而后报道:“禀陛下,乱贼已没了呼吸。”

    卫珩阴冷的面上慢慢浮起一抹若愉悦若嘲讽的笑意,但下一瞬,高台下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好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不但弑母杀父,对待你的至亲兄长亦能心狠至此!”

    卫珩脸上的笑意倏然凝住,他抬眼,望着底下被羽林卫团团围起的萧鼎,顿了顿,喉咙里发出一道不辨喜怒之声。

    “你说什么?”

    萧鼎冷笑一声:“陛下,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当年先帝之所以含恨而终,难道不是发现你并非他亲子,而是太后与会稽王苟合生下的野种!”

    萧鼎的声音并不大,在这暗淡恍若末世般的雨幕里显得格外缥缈。但就是这一瞬间,天地仿佛安静下来,四野坠落的雨滴也似乎凝固住了。在场的众人,俱都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纷纷仰头,望向高台之上的九五之尊。

    卫珩的身影伫立在雨中,几点火光投罩在他面上,却显得他愈发苍白阴冷。

    “住口!”他身侧陆霖高声道,“休听他妖言惑众,快将他拿下!”

    萧鼎目光如炬,沉沉扫视众人,羽林卫被他目光镇骇住,一时没有动作。萧鼎呵呵冷笑:“事已至此,老夫何必再隐瞒。此话是先帝临终时对昌平公主所讲,若有半句虚言,叫我萧氏一族不得好死!”

    “是吗?”卫珩终于开口,他拨开羽林卫肩臂,眼神阴恻恻望着高台下这个辅佐他登基的野心勃勃的得力能臣,默了默,指着身后隐在树影里的一人道,“你,告诉大家,朕到底是何人之子?”

    树影下一道身影微微一动,众人这才发现,卫珩身侧还站着一人,若非他动作,几乎没人发现还有人站在那里。

    他微挪脚步,从树下走了出来。这人佝着身子,面无虚发,眼皮半耷,正是先太后身边的总管内侍常公公。随着他走出,萧鼎的身子微不可查地轻轻一晃,脸色陡然变了变。

    常公公扫了底下神色各异的人群一眼,微微躬身,对卫珩道:“陛下当然是先帝所出,正统血脉,毋庸置疑。”

    萧鼎盯着他,举起手,牙根紧咬:“原来是你泄密……”

    他全都明白了。为什么他筹谋多年,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会被卫珩提前识破,原来,原来是眼前这个自始至终他以为无足轻重的老宦官……

    常公公白眉一耸,面向众人:“诸位大人,方才萧大人所讲的确属实。不过,这些都是先帝弥留的那段时日臆想出来的。先帝之死,也非死于痼疾,而是有人居心叵测,从巫山偷运出禁物密谋害死先帝!”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大惊,望向萧鼎的眼神也不由带了几分警惕。

    常公公眸色不变,继续道:“若诸位大人不信,尽可搜一下萧大人的身,想必此刻他身上还怀揣着此物呢,不过大人请务必小心,此物是巫山鬼树的化身,奇诡非常,能移山倒海,之前那些地动,便是此物引来的。”

    若说前一刻众人还对常公公一番话将信将疑,此刻听到巫山鬼树,不由纷纷骇然,下意识后退几步。

    “先帝在临终时嘱咐公主,他已明白自己是被奸人所害,只不过不知到底是何人,他命公主西下巫山,寻找相关线索,可叹奸人处心积虑,连自己结发之妻也不放过!若非巫山鬼树动静实在太大,陛下也难以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凶。”

    话音刚落,萧鼎猛呵一声,忽地挥手,他手中,万千若草灰般的尘烬随风扬起,众人呆呆地望着漫天漂浮的草灰,却突然感到地底下若晃动般猝然一震。

    不好!

    陆霖紧扶卫珩退出高台,朗声呼道:“避后,避后!”

    天空闷雷阵阵,伴着震耳的雷声,底下下响起了若厉鬼嘶鸣般可怖的叫声。

    人群惊叫着若鸟兽般四散,一时混乱无比。陆霖凝眸,高台下却再无萧鼎的身影。

    “陛下,萧鼎跑了!”

    卫珩在羽林卫的护卫下回头,目光冷淡地扫了扫广场上杂沓推攘的人群:“通知赵循琸,可以点火了。”

    “可是——”

    暴雨中,陆霖全身早已湿透,他望着底下还未撤离的人,里面大多是他认识的同僚,还有许多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他的双手紧紧攥起,指尖扣进掌心。

    他明白了。听到了这样的隐秘,卫珩怎会容忍他们离开,恐怕一开始,这些人的结局就已注定了。

    武卫拉响响箭,一道白光咻地一下直窜而起,伴随着浓浓一阵蓝烟。

    陆霖垂下眸,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这时,有武卫急急报道:“禀陛下,郡主不见了!”

    卫珩骤然挪过目光,高台下,莎阶空荡,原本靠在那里的那抹灰色身影已然不在。他眸孔倏地一下紧缩,面上的冷淡之色若裂锦般轰然崩塌:“找,给朕找,即便将整座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

    轰隆声仍在持续,闫风识扶着萧娇,快速奔走在下山的林道上。

    萧娇被卫冲狠踢了一脚,又在跌落高台时撞到后背,五脏六腑就像被撕裂般,连呼吸一下都生疼。她紧捂胸口,虚靠在闫风识身上,还未走到山口,就见空中倏然一道蓝光闪过。

    那是……

    萧娇蹙紧眉,一股不详的感觉从心头涌了上来。闫风识感觉到她的僵硬,猛地停下来,问:“怎么了,可有不适?”

    萧娇摇摇头,正待说话,忽感觉脚下剧烈一晃,而后一道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猝然炸响在耳边。

    天色愈发黑沉,雨柱像冰刀般砸在身上,巨响过后又是接连的轰鸣之声,让人生出一种仿佛天地都要倾塌之感。

    不仅如此,在持续的轰隆声中,隐隐有一道更为低沉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正向他们所在之处袭来。

    闫风识扶住一旁的古树,探头向上望去,远处黑蒙蒙的,地坛上空漂浮的蓝烟已经慢慢消弭,黑夜笼罩下来,仿佛像巨兽张开的口。就在这时,萧娇突然指着一处道:“快看!”

    她手指之处正是一道山坡,只见无数的泥土若抖筛般从坡上滚落,不过数息,一座数丈高的小山坳就肉眼可见地坍缩。

    这是……山崩了?!

    萧娇还在惊恐疑惑,闫风识蓦地一把背起她,朝另一条山道疾奔。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动着,闫风识有几下险些摔倒,但他一刻也不敢歇,唯恐就是一愣神的功夫,两人就会被滑落的山石掩埋。他咬紧牙关,拼劲全身力气奔跑着,然而绕过一棵古柏,他前行的脚步猝然刹停。

    他们面前,大地豁然断裂成一道长长的缺口,仿佛被巨人用斧头劈开一般,无数的沙石泥土从缺口下掉落,宛如一条奔涌着的滚滚泥沙河。

    闫风识不由后退一步。

    如此大的裂隙,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对岸的,可是此刻返回也早已没有退路了。

    怎么办?

    萧娇也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从闫风识的背上滑了下来。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不用多久,整座龟山都会坍塌,无论他们怎么走,都逃不掉被活埋的结局。

    难道天意就是如此?

    萧娇的心急速跳起来,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她忍不住想若是有奇迹就好了,也许是耳旁的轰鸣声太大,以至于她似乎出现了幻听,在嘈杂的泥石奔涌之声里,她隐约听见一道缥缈的呼声。

    “这里,这里……”

    萧娇屏住呼吸,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一棵古柏下隐隐站着一道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那人影又向前一步,他挥动双手,用力呼喊着:“往这里来!”

    这一下,连闫风识也转过头,萧娇攥紧手心,她没看错,古柏下果真站着个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片刻前于高台上揭发她父亲的内侍长常公公。

    然而不容思考,闫风识已牵起她的手向那处奔去。

    这一段路不远,好在没有发生坍塌,两人很快到了古柏下。

    常公公见他二人无事,长舒了口气,下一刻却急切道:“我是来救你们的,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跟我来。”

    萧娇与闫风识对望一眼,后者点了点头,顷刻间便做了决定。

    眼下留在此处也是等死,不如跟着他。

    萧娇心中也是这般想,两人随即跟着常公公往一侧行去,没走多远,就见一棵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的古槐伫立在道口,眼下地动山摇,这棵古树愣是晃也不晃动。

    就在萧娇震惊的目光下,常公公倏的一下,从古槐中间可容一人的洞口里钻了进去。

    闫风识眸光一凝,迅速道:“无事,跟上他。”

    两人紧随其后钻进了树洞,与想象中不同,树洞之下竟然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隧道,从打磨程度来看,这条隧道竟不是人工开凿,而是天然形成的。

    萧娇心中惊惧不已,令她奇怪的不仅是这条天然通道,还有眼前躬身带路的内侍长。从之前那番举动来看,常公公明显是效忠陛下,眼下为何又要救他们,难道这也是卫珩的旨意?

    隧道很长,似乎联通到地底,除了最初一段还可感觉周围山石的晃动,之后一段路渐渐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萧娇感觉空气越来越潮湿,耳畔也听到类似水滴滴答落地的声响,前头带路的常公公这才停下来。

    “到了。”

    萧娇探出身,蓦地一愣。

    常公公身前是一潭碧水,碧水蜿蜒,从山壁间穿行而出,不知流向何处。

    这里分明就没路了,难道……

    萧娇倏然警觉起来。

    常公公却躬下身,对萧娇一拜:“郡主,老奴曾受公主恩惠,万死不能报其恩。如今郡主有难,老奴不能不出手相救。陛下在龟山东面埋下火药,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必会命丧于此,而眼前这滩水与外面的湖水相通,出了这道山壁,就可抵达西面山道,到时你们就可逃出生天了。”

    萧娇眨眨眼,常公公言辞恳切,似乎并不像做伪,何况他若有心加害,直接不管他们就好了,犯不着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萧娇看了一眼闫风识,发现对方也轻轻颔首,顿了顿,道:“我父亲……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常忠身影微微一滞,他慢慢抬起头,老态的面上浮起一抹恨意:“萧鼎其人得陇望蜀,忘恩负义,当初凭借驸马身份一路平步青云,谁想到他还不知足,竟然害死公主妄图肖想帝位。郡主,你不要担心,他是他,你是你,你父亲的过错自有他本人承担,我想陛下也不会赶尽杀绝。”

    说到卫珩,萧娇又是一顿,好半晌才道:“陛下,真的是装病吗,当初我的血……”

    常忠摇了摇头:“郡主,陛下早就知悉京中有人偷运巫山奇物,他顺水推舟,假借自己发病,就是想弄清楚到底幕后之人是谁。”

    “那他没有用仙人皮?”

    “仙人皮……”常忠冷笑一声,“陛下九五之尊,怎会使用那种邪门歪术,这一切不过是做给萧鼎与谢珏那帮人看的罢了。”

    原来如此,萧娇恍然,想来当初自己放血治病也是卫珩安排做给萧鼎看的一出戏罢了。

    卫珩,果然心机深沉,连她也琢磨不透……

    她正在愣神,忽听一旁闫风识道:“即便要捉拿萧鼎等人,陛下也不用埋下火药,将整座龟山炸毁,这里面是否另有原因?”

    常忠抬了抬眉,慨然道:“事到如今,老奴也不隐瞒了。当初你们在宁园地底,有没有看到过一棵长在水中的树?”

    长在水中的树?

    闫风识灰眸微动,半年前的那一幕猝不及防涌现在眼前,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开口道:“你是说,那树——”

    常忠点头:“那树,就是谢珏偷运出来的巫山鬼树的一脉枝叶,他与萧鼎妄图在金陵打造另一棵鬼树。如今,龟山之下,已尽数被鬼树气息笼盖,非移山填海之力不能将其彻底毁灭!”

    竟是这样!

    不光萧娇,连闫风识也大吃一惊。

    难怪当日在宁园密道之下,他就觉得那棵树隐隐有些古怪。

    “谢珏为了打造鬼树,这些年利用玉肌阁牺牲了无数女子的性命,这些也是赵统领汇报给陛下的。”

    赵循琸?

    萧娇蹙了蹙眉,想来她没有看错,今日在地坛里看到的那抹身影果真就是他。对于赵循琸,萧娇一直都不能全然尽信,他究竟是完全忠诚为了大盛才与外人虚以委蛇,还是脚踏两船见风使舵之徒?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龟山坍塌,鬼树摧毁,看样子,卫珩已经取得了胜利。

    不远处碧水微晃,水滴从岩壁顶落下,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常忠眼皮一掀,道:“时候不早,我就送你们于此吧,这水里溶有巫水,鬼树之力不能触及,然巫水终究对人有害,需以墨玉珠含服口中方能避开,郡主,公主送你的墨玉珠还在吧?”

    萧娇点头,又迟疑:“常公公,你不随我们走吗?”

    常忠摇头:“眼下上面搅得混乱,老奴不才,还能为大盛看守一程,就算报答先帝与公主对奴的恩情吧。”

    萧娇抿抿唇角,其实她很想问常忠卫珩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可如今大盛皇室余留子嗣都先后不在了,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常忠仿佛知悉她的想法,只叹息一声:“先帝乃是痴情人,即便陛下……他依然视若亲子。”说到这,常忠微挪脚步,对闫风识深深一鞠躬,“闫大人,您为官多年,想必也看破这官场陈腐,老奴只望从今往后,您能好好待郡主,忘掉金陵一切,找个有山有水的桃源之地,与郡主好好度过一生吧。”

    闫风识鼻头翕动,欲言又止,常忠眸光一闪,道:“难道您还在为流言困扰,您难道弄不清,这只是萧鼎为了拉拢您而设下的一计。当年我随侍先帝身边,那一夜先帝固然醉酒有不当之举,但最后却没有发生那件事。您,确实是闫氏之子。”

    闫风识蓦然一愣,他脑中闪过许多,最终朗声大笑起来。是了,是他当局者迷,如果他真是先帝之子,即便风容为妃,陛下也不会让他存在于世吧。他向常忠拱了拱手:“多谢公公,解了我心中疑惑,此生我定然不负萧娇。”

    常忠朝二人再度躬身,布鞋一挪,蹒跚离去。

    萧娇从怀中摸出墨玉珠,还未说话,兀地里一道黑影闪过,她人被狠狠撞了一下,墨玉珠掉落掌心。

    闫风识显然也没料到居然有人跟在他们身后,他心中一紧,几步扶起萧娇。

    那黑影从地上捡起墨玉珠,嘴中嗬嗬怪笑两声,便含着墨玉珠扑通一下跳进水中。

    萧娇望着那抹身影,面上一急,呼道:“父亲!”

    萧鼎从水中回头,他浑身脏乱,头顶发髻垂到一边,显得颇为滑稽,再没有当朝尚书的风度。

    他恶狠狠地盯着二人,过了片刻忽然狂笑起来:“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哈哈,仙人皮是我的,神树也是我的,我就要成功了!”

    说完这番话,他不再看二人,猛地钻进水底。

    水面泛起巨大的涟漪,萧娇还在对水愣神,闫风识握了握她手,道:“你父亲也用了仙人皮,他这是作茧自缚。”

    顿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又道:“幸好还有最后这一颗。”

    萧娇慢慢回转身子,望向他手心。闫风识手中的墨玉珠熠熠生辉,正是当初于巫山禁地她娘的衣冠冢中拿到的。

    萧娇垂下头。可是,墨玉珠只剩最后一颗,但他们有两个人,这又要如何是好?

    萧娇还在苦恼,闫风识粲然一笑:“我想,我们可以共用它。”

    啊?

    萧娇抬头,脑海中想到什么画面,顿时羞红了脸:“这,这怎么可以……”

    闫风识握了握她手:“我是说,墨玉珠可以避巫水,可也没规定要全程含服,你先用一段,我再用一段,如此交替使用,应该无事。”

    “哦,是这样……”萧娇抚了抚脸。

    闫风识觑她一眼,又道:“还是说你想跟我——”

    “没有,我什么也没想!”萧娇轻轻捏他手背。

    闫风识却皱起眉:“方才你伤到肺腑,这段水路也不知长不长,等一下到了水中你万不可离我太远,若是有事就冲我摇头。”

    萧娇站在水边,与闫风识对视一眼,将墨玉珠含服于口中,兀地闭上眼,跳进水里。

    出乎意料,水中温度竟然不低,她回头,发现闫风识已经游过来了,两人循着水流朝前游。水中清澈,依稀可见水草交横,虚影晃荡。

    两人换了三次墨玉珠,就在肺中空气即将耗尽时,猛地看到一抹光亮从上方水面投射下来。

    到了!

    萧娇一喜,用手指着头顶,闫风识会意,冲她点点头。两人奋力向上游去,猛地钻出水面。

    “哗啦!”

    四溅的水珠惊吓到低飞的水鸟,水鸟拍拍翅膀,向远方遥遥飞去。他们眼前,一道残阳悬在山腰,火红的霞光铺在水面,落成一副绮丽的美好画面。

    不过隔了一道湖,西面的龟山竟然无风无雨,平静如斯。

    萧娇和闫风识心中均感到诧异非常。他们游到最近的岸边,再也支撑不住,泄力般仰倒在水岸上。

    残阳橘色的斜晖照进眼中,萧娇抬手挡了挡,蓦然笑出声来。

    闫风识微微扭头,却见蓝天绿野,女郎笑容纯真,宛媚天然,只觉心倏然开阔,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就在这时,岸对边传来一道琴声,悠扬婉转,两人收了笑意,从地上坐起。

    河对岸,杨柳依稀处,正坐着个白衣少年,看到他们起身,也收了手,停下弹奏。

    “表兄!”萧娇蓦然开口,“你怎么在这?”

    那少年衣衫翩然,端成一副仙风道骨之貌,正是谢氏三郎,谢空。却见他甩了甩衣袖,对两人拱了拱手:“又见面了,两位。”

    闫风识心中微微一滞。几个时辰前,若非此人无意下的提醒,他还想不到陛下可能早已洞察巫山之事,可就在刚才,闫风识却恍然意识到,无论是在宁园还是玉肌阁,又或者今日,谢空总在这些能够带领他发现重要线索的地方出现在他面前。这些难道都是偶然?

    谢空眉头一扬,低醇之声从他口中而出。

    “闫大人,如今你想明白江河和画地的区别了吗?”

    闫风识抿紧唇角,谢空淡然一笑。

    “江河与画地本就无区别,试问六朝金粉如今也不过化作春烟。时光如隙,人生只有珍惜眼前。”

    闫风识眉头渐渐松开,躬身抱拳道:“多谢谢三郎多次指点迷津。”

    谢空摇摇头:“我不是为你指点迷津,我只不过见他们争来争去,感到乏味罢了。”

    闫风识还要开口,谢空挥了挥手,一叶扁舟从芦苇荡里滑了出来。

    “这是送你们最后的礼物,此地不安全,你们乘此船快些离开吧。”

    萧娇动了动唇,终于忍不住道:“表兄,谢五叔谋反被抓,你不要回去了。”

    谢空不答,木屐一拔,翩然离去。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慢慢落下帷幕,萧娇回头,对闫风识道:“我们出发吧。”

    山风吹来,伴着袅袅轻音,闫风识在落日下仰头,远处,江河平旷,四野烟收。

    徐徐清风里,那缕鸣唱愈□□缈:

    “马如飞,人如水,九卿六官皆望履。”

    “将回日月先反掌,欲作江河唯画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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