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蔺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宋族大小姐宋杳,于成亲当日被杀手追杀,逃脱无望,纵身跳入了尽湖中,香消玉损。

    而新郎官黄克朗惊吓过度,缠绵病榻多月。

    这件事在蔺城被人当做谈资流传了很久,更令人惊奇的是,即使官府派出了最精通的官员,也未能侦破其中真相。

    值得一提的是,在官府调查过程中,差役却是发现了宋杳,这个名义上的嫡出大小姐,过的却是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这件事本来只是在这些差役中流传,可不知何时,全城也开始谈论起此事。本来甚嚣尘上的宋杳是被她父母仇人所杀的言论,不知何时被宋杳是由宋族灭口的言论所代替。

    苛待孤女,一时间宋族的名声一落千丈。宋琨儒和周惊荔不仅焦头烂额于此事,更要想办法面对黄家的滔天怒火。

    不过这些,都与宋杳没什么关系了。

    此刻九霄云天中的离徊镜旁,却是热闹非凡。

    倒不是什么神官在此,毕竟他们都被提前打了招呼,这几天都不要去离徊镜边上悠,那位贵人喜静,不喜被人打扰。

    而那位贵人,说是被天君贬去凡间,至于缘由,却是无人知晓。

    而今,她是要回来了。

    离徊镜边上热闹的是天帝特意派人在那守着的仙侍,一旦离徊镜有何异动,便会立刻告知天君。

    毕竟出入离徊镜,是个凶险异常的事。

    清杳刚踏出离徊镜,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肃穆的,沉默的,乃至悲情的景象,向来淡定的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自己,莫不是她死了,这个自己是假的,这些仙侍才这么的心情沉重。

    她缓步走下台阶,看着最前头的仙侍,天君跟前的大红人霖屏,道:“浮碧宫如何?”

    没有什么招呼,也没什么寒暄客套,这就是清杳的说话方式。说什么只说重点。霖屏也见怪不怪,他施了个礼,道:“回风神大人,天君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就待大人回去了。”

    清杳点点头:“那便多谢他了。”她正提步欲走,却被霖屏拦了下来。

    “何事?”

    霖屏道:“陛下特意吩咐在下,若您回来了,便请快快去见他。”

    “我现在很困,不想见他,叫他明天再说。”清杳打了个哈欠,她按了按额角,“不然他有话可以用传影石说。”

    说完她便走了,霖屏也不敢拦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杳离开了离徊镜,最后他只能向天君这么回复。

    天君只是表示知道了,并无怪罪之意,还派了两名仙侍给浮碧宫送了不少灵丹仙药,并嘱托她好好休息。

    仙侍来时清杳正准备躺下,她让仙侍随手放好便令她们离去了。

    毕竟她现在,是真的困。

    她已经很久就久没有躺在自己的浮碧宫里,好好的,睡一觉了。

    浮碧宫里没有仙侍伺候,所以到处是静悄悄的。清杳躺在榻上,本来很快就要睡着了。可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声,她闭着的眼一下子又睁开,有人来了。

    来的是化铎,如今的天君。

    清杳闭上眼又睁开,认命般的起了来去院子,准备会会这个不速之客。

    化铎看到她时挺惊讶的:“你不是休息去了吗?”看到清杳脸上的不忿,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自己打搅了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清杳叹了口气,收敛了一下困意,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伸手。”化铎把一个青色小罐放在清杳伸出的手上,清清凉凉的触感自动让青杳的困意消散了不少。

    清杳打开小罐的盖子,入眼的是翠绿色的茶叶,她挑眉,伸手用指甲盖挑了一点起来,轻嗅后看向化铎:“这是良月茶?”

    叶型狭长,叶尾微卷,边缘泛金,嗅起来有一种霜的清寒感,错不了的。清杳是爱茶之人,有一定的鉴茶能力,只是这茶金贵的很,生长条件严苛,生长周期也长,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想当初先天君在的时候,曾有两位真君为了一小罐良月茶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大打出手。

    “不错。”化铎笑着看她,“当初我初登基时便命人在云顶茶庄撒下了茶种,多年来叫茶仙好生侍候,终是叫它成功生长。”清杳了然,云顶茶庄的确是一个种茶的好地方,对于种良月茶也是不可多得的良地。那里终年云雾缭绕,土壤是六届难见的冷土,疏松不易积水,临近果园,茶叶总是带着清甜的果香,加之离天泽不远,茶树不易受寒。还要加上茶仙们日夜精心侍候,还要历经繁琐的加工工序,如此种种,才成就了她手中这一罐小小的茶叶。

    化铎笑着,端起杯子轻啜一口,问:“看看喜不喜欢?你这里离我那里太偏了,仙侍们偷懒往往顾不到你这里,你看,”他伸手指了指杯中漂浮的零星几片的残叶,“就连这个也是隔壁月老匀给你的吧,你下凡太久,仙者又少有人知晓你这个爱好,饶是我去提醒,也总会有人不记得的,且这并不方便。我如今给你这个,也算解你之渴吧?”

    清杳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这东西,送给她当礼物?她有些无奈,将罐子轻放在桌上推到化铎那边。

    她坐好,看着化铎:“你不必像你父君那般,每次有事找我就先送我物件,我是不需要的。况且,他若是告诉过你,你也会知道以前他送的那些东西我也是从来没有收过的。”她目光移向庭中的树,她数着绿叶道:“于公,我是天上的风神;于私,我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也算是你半个长辈。于情于理,你所说的事我都会去听一听,所以你不必整这些虚的。”

    化铎的手紧了又松,长长的睫毛打在他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他目光晦涩难辨。

    但他最终抬起头笑了笑,眼里恢复清明:“你说得对,下次,不会这样了。”

    清杳看他这副模样,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不会只是单纯想送自己礼物吧?她刚刚可是说了那么一段话,还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虽然她是从历代的天君那里得来的经验,可化铎毕竟不是他爹爹祖父曾祖之类的,他只是他自己,以经验判断别人,是犯了她自己说过的大错的。青杳心下歉疚,刚想道歉,便生生止住了口。

    “阿清说得对,我的确有事找你。”化铎道。阿清,是历代天君叫她的称呼。清杳目光又移到树上:“你说。”

    她突然觉得,有时候依据经验判断,也不是错的。

    “我想,取消和炽凰族的婚约。”化铎淡淡的一句话让清杳回神,她皱了皱眉,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婚约,第二个反应才是化铎想取消婚约。

    这事她是知道的,在先天君在世时,化铎母妃桑月为了增加抢夺天君之位的胜算,抢先为化铎与炽凰族小公主订下婚约。结为姻亲,凤族就相当于是化铎这一阵营的了。清杳虽然对桑月并不感冒,但对于她这一做法的所显示先见之明还是感觉挺佩服的。桑月本身出身并不高,所以说并不能为化铎增添多少助力,但这一做法却为化铎登上帝位多了几分保障。但佩服归佩服,她心里对这种做法还是不赞同的。把姻亲当作筹码,这种并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总会出纰漏的,在清杳漫长的神生中,这种纰漏是不少见的。

    这不,当事人就不同意了。

    清杳收回思绪,道:“你母妃知道了吗?”她觉得,桑月是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化铎苦笑了一声:“母妃不赞同。”

    清杳没说话,这事说小可说是化铎的家事,说大也可以说九霄云天的大事,毕竟事关天后。但清杳没那么好心,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夹在这母子中间不做神。

    化铎毕竟是天帝,见清杳不接话也不觉得尴尬。他目光隐晦的扫了眼清杳,随后低下头,待再抬头已然又是那一副无奈的样子。“我想,请你帮这个忙。”

    清杳撑着脸看石桌的纹理,头也没抬:“我劝不了桑月的。”桑月和她不和已是九霄云天众神皆知的事,若她真的去和桑月讲,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知道。”化铎本身也不是打的这个主意,所以他并不意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该没见过那小公主吧。”

    清杳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头很清浅的笑了笑,道:“几百年前在她还小的时候见过一回,所以不算没见过。”

    这下她不接话化铎有些着急了,他心中酸涩又不能说,只能听清杳继续往下讲。

    清杳看着他的样子,状似无意的提起天魔两界的那道天堑。她想去那里已经很久了,可是这必须得到天君的同意,而这个规矩还是她当初自己定下的,是为了让天族大多数人定居在合适的区域,免得有些神仙好奇心强而实力不够硬要往危险的地方凑,白白送了性命。多少万年过去了这都在天界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她也不好意思自己把现在这种局面打破,也只能借这个机会提出来了。

    化铎听到的第一个反应是拒绝,刚从凡间回来就要走,太不合规矩了。可是看着清杳那么期待的看着自己,他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拒绝的话。

    在同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会厌倦的,她现在或许只是需要一种新鲜感,待她在那个地方待了一段时间厌倦了话就一定会回来的呢?化铎如此想,并且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帮忙,答应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思及此,化铎便答应了清杳,清杳顿时眉眼带笑。

    她这人肆意惯了,开心的时候想笑便笑,她不知道这笑容在她脸上多么的耀眼和好看。

    化铎一时间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清杳没注意到,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回过头扫了化铎一眼,突然间很郑重地说:“我去讲,也只能是两个结果。”

    “若是这小公主恰巧不喜欢你,那这婚约解除的可以很轻松,随便寻个由头就好了。但若是这小公主对你有好感,这婚约就不好解除了。首先,你并不占理,这婚约当初就是你母妃抢着与人家定下的,倘若你现在就解除婚约,那么炽凰族就会认为你和桑月纯粹的就是在利用他们,且这种利用只让你们得了利。他们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不要说在当初订婚约的时候你是不知情且不愿意的,再不知情也是有个时间的。订立婚约到登基前你有很多机会可以说清楚,但你没有,反而现在才提出来,这不明摆着是单方面利用他们吗?从这样来看,主动权不在你手上,所以你只能一样希望那小公主看不上你啰。”

    “你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最好可以给予他们应有的补偿。”

    清杳不带停的说完了一长篇话,而这些话并不客气。她伸手拿起杯子喝水,刚放下要走便听到化铎喊她。她回头,看见化铎的脸笼罩在树叶的阴影下,隐隐绰绰的让人看不清他神色。

    他问:“你希望我娶她吗?”

    和她希望不希望好像没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吧。清杳散漫的想。但她还是认真且客观地回答了现任天帝的问题。

    “不知道。”

    这和她又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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