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株兰草。

    兰草的品种太多,姚遥并不认识,姚遥是被兰花的香味吸引过来的,但最终却停在这株跟前,盖因它格外特殊。

    淡绿色的花苞如手指头大小,清新喜人,花苞顶端,却点缀了点点粉色,格外娇羞。

    颜值爆表!

    是变异种吧!

    姚遥心剧烈跳动两下,脑海里浮现了各种天价兰草的新闻。

    21年之后,所有的野生兰被纳入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禁止私自采挖。但放到现在,问题还不存在。

    尽管很想将兰草挖回去,但姚遥到底忍住了。

    姚遥有很多种菜的经验,对兰草却并没有研究,要上学,她也没有地方养。她掏出诺基亚,变换了好几个角度拍摄了许多照片,这才依依不舍的下山。

    老屋里,魏老头正对着一锅辣椒挥汗如雨。

    当地人喜辣,会种植许多二荆条,除了供一家人日常吃和做辣酱,更是一种很好的经济作物,收购商会给出不错的价格。

    这个时节已经卖过红辣椒了,但有些辣椒株上总会残留一些小辣椒,这些还泛着白没成熟的辣椒,是姚遥的最爱。

    辣椒好吃,吃的舒服却不容易。

    魏老头却有一套秘诀,或者说,笨办法。

    把辣椒用刀背一个个拍了切丝后,魏老头会先用盐腌一会儿,再放到缸里用筲箕淘洗,一双铁手在辣椒里泡啊泡,换五六次水才基本把辣椒籽洗干净了,接着才可以开炒,不用加什么别的调料,光是盐就很好吃了,姚遥就着白米饭,能吃一大盆。

    小时候的姚遥一脸陶醉的吸着鼻子,“外公连袖子都是香的!”逗得他哈哈大笑。可这种味道,她后来怎么也复刻不出来了。

    魏老头回身打喷嚏,正好看见姚遥,喷嚏也憋回去了,不自在地继续翻炒。

    姚遥闷不啃声,坐到灶前烧火。

    辣椒很快出锅,不锈钢的盆子冒着尖才勉强装下。

    晚饭还是得解决剩菜,不过额外多了一小碗辣椒,姚遥本以为她会继续没胃口,没想到就着辣椒吃了两碗饭才罢休。

    也对,她高中时期是一生中吃饭最多的时候,一顿能吃两大碗米饭,最关键的是,这么吃都不会胖!

    吃完晚饭,胃都凸出来一块,姚遥百无聊奈的打理着院子里的花草消食。

    魏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玻璃罐,洗的干干净净,擦干水,往里面装辣椒,装一层,压一次,压的严严实实,剩下的辣椒基本都装了进去。

    看着由一双通红的手推到面前的一罐辣椒,姚遥直接愣住,她呆呆的伸手接过,已经没有温度的辣椒却让姚遥心里崩塌了一块,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以往遮了半张脸的刘海被她全部拢到脑后扎着,肉嘟嘟又甜的脸,咧着嘴大哭也看不出乖巧了,反而有点好笑,反正魏老头是笑了,“哭啥,这个不经放,你带去分给你同学,早点吃完。”

    姚遥泣不成声。

    魏红有一点其实说的很对,姚遥自己也知道,她由外公养大,性格也随了他。

    小心眼,记仇,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外公因为外婆在他脑溢血恢复期间,对他的滑倒视而不见,没有及时去扶,说他“该!”就记恨了外婆好几年,在外婆生病期间予以报复。姚遥也无法为魏红每次回来都要借故收拾她一顿的事情释怀。

    因为猫尿在床上觉得臭被左右开弓,去厨房干活却因为和姐姐“比较”被骂滚出去,不喜欢的东西要被迫接受,想要什么却永远换来的是一顿臭骂……

    不仅不能释怀,后来,连自己的失败,姚遥也要一并归结到魏红身上,并且振振有词——她小时候可是一个走到巷子口就会大声炫耀今天又考了满分的臭屁小孩啊!怎么就变成了后来那个敏感自卑,对别人的指指点点如同惊弓之鸟,和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始终无法亲近人的人了呢?

    重生前的那一次吵架中,魏红细数为了她做了多少多少,说老了靠不住她等等,姚遥委屈不已,她自问在物质上做的不差,买各种东西,定期带着体检,却得到一个这样的结论。

    反驳回去,魏红却道,她不需要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只需要姚遥每天对着她开开心心的,像别的母女那样就行。

    姚遥完全破防,啊?原来常常暗示家里又缺了什么是不要物质吗?现在要感情了?在她已经不需要的时候?她甚至难以和一个陌生人建立亲密关系,又要如何对待如此多纠葛的魏红呢?

    她已经在尽量控制着不去怨恨她了。

    怎么能亲密的起来,她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也是这次,姚遥终于将在心里梗了许久的缘由道出,却只换来俩母女间的无言以对,又过了两天,魏红居然来问她——想通了没有?

    哈!

    姚遥虽然已经过了需要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的年纪,却也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一句。

    至此,她麻溜的搬了出去。

    所以,魏红真的爱她吗?还是她为了老有所依,才不得不表现的爱她?

    姚遥又一次怀疑。

    带着这样的怀疑,姚遥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出租屋里睡着,却突然回到了16岁。

    她是死了吗?那尸体怎么办?姚遥有点不安,她是哪怕死亡也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的人。

    她还有空关心可怜的房东,魏老头却被她持续不断的哭吓了一大跳。

    沉默半晌,只能道:“你好好学习,等下回回来,我还给你炒!”

    姚遥泪眼朦胧提要求,“我搞好学习,那你能少喝点酒不?”

    魏老头表情扭曲,在姚遥的眼泪中,艰难的点了点头。

    姚遥这才笑了,点点头,“我会看你表现的!”

    魏老头一噎,有些牙疼。

    多年后她只能对着空有血缘关系,却一天也没带过她的爷爷尽孝,更何况小时候对她疼爱不已的外公呢?她还是无法原谅外婆受到的对待,可再多的怨恨,确实在那些午夜梦回里减淡了。

    姚遥不想那么尖锐,也知道怎么和魏老头交涉,她半带着威胁道:“我性格像你,我妈一直不喜欢我,我爸啥都听她的,你要是走了,我就没人疼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敢!”魏老头眉头竖起。

    姚遥没说话,魏老头还活着都挡不住魏红要“收拾”她,更别提他走后了。

    魏老头显然也想明白这点,面上十分纠结,沉重的点了点头。

    姚遥久违的睡了个好觉,沉沉的一觉睡到了九点多——是她吃再多褪黑素也达不到的效果。

    魏老头坐在街沿上编背篓,手边难得没有放一壶酒,姚遥满意的点点头,吃完锅里剩着的早饭,洗刷完毕,就要准备去县城了。

    魏老头有点不舍,但学习是大事,一天也不好耽搁,他也不多留,要塞钱给姚遥,被她拒绝,“钱你留着花,少喝点酒,要是懒得做饭就出点钱,找他们搭伙,饭吃饱总比喝酒喝饱好。”

    魏老头嫌弃她话多,赶她走,却一路把她送到土路上。

    魏家沟和临县接壤,离县城很远,姚遥自己去,要近三个小时。翻山越岭,上下几个山头,才能走到乡道上,又花一段时间等车,才能坐上乡里通往县城的班车,接着又不知道经过多少个弯,才终于到西站。

    此时已经中午了。

    还是有些晕车反应的姚遥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也不想直接就回学校,想了想,背对着学校方向,选了个网吧走进去。

    网吧生意爆好,一眼望去,全是人头,连网管都找了好久才给她开了机。

    一顿操作后,她终于成功上了网,认真的坐在椅子上浏览网页,丝毫没注意旁边那个格外僵硬的身影。

    *

    陈嘉握着鼠标的手紧了又松,目不转睛的望着电脑屏幕,眼睛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向隔壁。

    姚遥刚坐下时他激战正酣,一局过后,才注意到旁边坐了人,随意扫了眼屏幕,全是新闻,陈嘉惊呆了,这年头还有人进网吧不打游戏的?

    他好奇的转了一下头,准备看看这位“奇人”,下一秒,整个人连头带身体都侧向另一边。

    什么情况?乖学生也来网吧了?

    等等,他是逃课出来的,这回被抓现行了,她不会告诉老何吧?!

    陈嘉怀疑了一秒,转而理直气壮,告也不怕!她还不是在上网!

    但陈嘉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听说她外婆去世请假了,这会儿还没销假呢!

    脑海里乱七八糟,这一局打的非常没有水平,耳机里同伴抱怨连连,要是往常,陈嘉早就出声骂回去了,可这回,他默默的打起了字。

    脑袋里一个个想法跳个没完。

    要打招呼吗?怎么说?

    好巧,你也在网吧?

    ——太俗!

    听说你外婆去世了,节哀!

    ——额…太奇怪了……

    好哇,好学生也来网吧!下回逃课你帮我打掩护,我就当做没看见你!

    ——会被打吧……

    哎,她看过来了!

    陈嘉立马正襟危坐,就是方向有点偏,几乎用后脑勺对着姚遥。

    “兄弟,借下读卡器!”陈嘉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在跟我说吗?要回头吗?怎么打招呼?糟糕,她不会等太久了吧!

    管理好表情,陈嘉迅速转头,这才发现姚遥对着另一边。

    陈嘉:“……”

    忙碌的隔壁座眼睛都不带转的,下巴点点,示意她自己搞定,姚遥不客气的上手,又扣出诺基亚的内存卡,连到电脑上,将图片上传到帖子里。

    想了想,删除了平平无奇的标题,改为“我觉得这就是杂草,我爸非说它值50万,兄弟们速进,快来帮我打脸!!!”

    发布。

    确定无误,姚遥利落的下机,还东西,走人。

    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嘉:“……”

    耳机里的抱怨已经演变成了骂人,陈嘉一拍脑袋,傻了,这会儿中午,请她吃饭总没错吧!耳机一摔,也跟着下机,但追出去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回学校了吧,真是好学生!陈嘉忍不住嘀咕。

    转头一想,不对!她都把你甩了,你还请她吃什么饭?吃多了撑的?

    陈嘉扭头又进了网吧,心里却有点失落。

    姚遥却没他想的那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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