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浓烟冲天而上,一团团黑烟直冒出来,碎屑和残片横飞,犹如利剑一般四射而出。弥漫的团团黑烟里,一个约莫七旬的老妇人站在火光里,发出的声音绝望却又铿锵有力:“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我江夏林氏世代忠臣,绝不以叛国罪而被处死!”

    火光如狂暴巨兽,在夜幕中吞噬着一切,烈焰映红了半边天。

    江夏林氏世代驻守齐国南境,率领八万炎麟军,凭龙牙匕首号令南泽十三州,然家主林冠生了不臣之心,勾结南陈欲起兵造反在南境称王。圣上联合汝南钟氏,利用淮水地势险境围困炎麟军,主帅林冠及其子少帅林若川与八万炎麟军伏诛淮水。

    圣上下旨处死江夏林氏留在南境府中的女眷时,林老夫人誓死不降,火烧了林府,府中女眷及家丁六十二口人皆命丧火海,无一生还。

    “玉儿,你本就是宋氏的姑娘,你娘当年任性把你带了回来,你本不该受林氏这无妄之灾,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拖累了你,听祖母的话,今日过后就把事情忘了,好好活下去。”林老夫人用手绢搽干净宋书玉脸上的泪。

    “祖母,我不走,娘亲,舅舅,祖父都还没有回来,我不要离开您,我不走。”宋书玉哭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双手紧紧抱住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却是狠下心来,不顾宋书玉的哭喊挽留,将宋书玉推入地道中,又按下机关将地道门合上。

    此地道当年由中原最擅建造之术的江岐莫氏所造,就连精通阵法的高士,没得到指引也寻不到这地道。

    林府阖府上下已浇满火油,一丁点火星便可引起一场熊熊大火。全府六十一口人随林老夫人候在祠堂中,众人皆身着缟素,家中男丁命丧淮水,林府还在守孝期。

    祠堂中,上完最后一柱香,背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牌位,林老夫人下定了决心,将案桌上的烛火推倒在地。霎时间火光四起,如一条火龙般吞噬了林府。

    好长的一梦,梦中宋书玉的一生仿佛已是前世,唯有祖母临行前她推入地道时的神情仍清晰至极。

    竹南见沈缨从梦中醒来眉头紧簇,关怀道:“王姬睡了许久,眼下我们已至昭国雍州地界,估摸着不出一个时辰便可到鹿台山了。”

    鹿台山,尘封在记忆里的名字。数不清多少次梦回鹿台山,眼下就快到梦里魂牵梦绕的地界,沈缨却心痛难忍。

    幼时每年春节前,母亲都会带着她到鹿台山的圣女庙,最后一次来这鹿台山时,阿珩哥哥还央求皇后姨娘得了准许跟了过来。他们一起在圣女庙的后山住了半月,每日上山下水玩的不亦乐乎,寒冷的冬日里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心是热的,当下便是最好的时光。

    回忆能将人带到过去,现实的时光却是转瞬即逝。

    竹南道:“王姬,到鹿台山了,王姬可打算下车走走。”

    沈缨摇头:“不用了,直接到圣女庙吧。”

    喝了口竹南准备的温茶,沈缨掀开车帘,窗外是一颗颗尚未开花的樱花树,新春未至,万物仍笼在一片肃静中。始怜落英繁华下,不改清阴待我归。人已变而山水未变,一切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鹿台山常年云雾环绕,就算山外艳阳高照,山里也是阴冷潮湿。小寒,正是最冷的时节,积雪化去,却仍留一层薄冰,带来阵阵寒意。

    传闻西山圣女曾降临此处,协助凤鸣城的萧氏一族建成昭国。功成大业后,西山圣女元神归于这鹿台山处,灵气溶入山川流水中护昭国百姓。

    鹿鸣萧氏感恩西山圣女的奉献,将鹿台山奉为昭国圣山,修建圣女庙供奉西山圣女。

    圣女庙香火旺盛,每年来此祈福静修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从皇城来的达官贵人。因此鹿台山山脚商业繁盛,从吃食到住宿一应俱全,甚至新年前还会有盛大的集市,汇聚了从南到北的商贩带来的奇珍异宝,希望得到皇城来的贵人的垂爱,在年关前赚上一笔。

    一声有力的马嘶声将集市上众人的目光引去,汗血宝马上,将军熊文昂然端坐在马背上,战袍迎风飞扬,手中的长枪闪耀着凛冽的寒光。

    熊文身后的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四面雕梁画栋,花草皆为金叶,马车上挂着的六角灯笼还挂有飘带珠链等精美装饰,车身后跟有多名侍女和一支禁军。

    将军引路,禁军护卫,良驹豪驾,显示着马车内的人身份尊贵非常。

    见到鹿台山,熊文调转马匹,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向马车内的人说道:“禀报王姬,前方便是我朝圣女庙,还请王姬移驾庙内稍作休息。”

    闻言,车帘被白净的纤纤细手缓缓掀开,漏出一张明艳娇俏的脸来。沈缨身穿青白阔袖华服,腰上系着月花流苏宫铃,披着银狐轻裘斗篷,在竹南的搀扶下下了车。

    即使已经见过沈缨多面,熊文还是会被这位北梁昭和王姬的容貌惊到,低眉敛目间,便可叫人怦然心动。

    这位昭和王姬在中原可是位名声大过天,响当当的主,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北梁王的独女,自幼便入名满天下的上林学宫进学,是文坛宗师莫言薛的关门弟子,才华斐然,年纪轻轻便被誉为是莫言薛的传人,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才女。

    齐梁两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齐国与南陈苦战久矣,圣上为获得北梁支持,欲与北梁结两国秦晋之好,以国礼求娶昭和王姬。

    圣上钦派他携禁军北上护送这位北梁王姬到皇城,可见对其的看重。

    沈缨向熊文道:“劳请熊将军为我引路。”

    沈缨的声音温婉娇媚,似徐徐春风,熊文忙道:“陛下派臣护送王姬至皇城,这途中一切事物自然以王姬为尊,殿下请随我来。”

    说完,熊文伸手做请,引领沈缨进入圣女庙。

    步入圣女庙,正值新年,庙内举办灯会,前来参拜的人众多,熊文为沈缨开路,指引着沈缨来到圣女庙后山的厢房后便退下了,只留下禁军看守。

    这圣女庙后山的厢房专门接待达官贵人,风景优美却又很是清净。沈缨打量着四周,院中有一片莲花池,连接山脚的灵川河,是一处活水,莲花池旁栽有一颗月梅树,幽深僻静,是一处极佳的静养之地。

    沈缨裹紧了身上的银狐裘,竹南将热好的汤壶放入沈缨手中,关切道:“山中阴凉,殿下身子骨弱,最受不得凉,还是别在外面久留,进屋歇息吧。”

    沈缨摇了摇头:“听闻这鹿台山的春市最是热闹,到了晚上还有夜市。既然来了自是要出去看看的。”

    竹南说不过自家王姬,反复确认沈缨穿的厚实得透不过风后,便与微东一起随沈缨出了圣女庙。

    出了山间林道,便可瞧见往来商贩叫卖着,伴随着锣鼓的吠声,整个街道上洋溢这欢乐的气氛。

    北梁实行宵禁,除了过节,甚少有这般热闹的夜市。

    万千高悬,花灯绽放,犹如星空坠落人间,杂耍人将火炬抛向夜空,火光随风起舞,映照在街头的每一个角落。灯影交错,火光照在苏棉脸上,使她白皙的脸上透露出玉脂般温润的色泽。

    穿过灯火阑珊间,沈缨突然望见一玄袍身影,灯火间瞧不清男子的容貌,只是他腰间挂着的青色双鱼佩沈缨是无论如何都瞧的真真切切。那玉佩还挂有一铃铛,走起路来便会叮呤作响,声音虽弱,可沈缨还是能透过沸腾的人声听见那铃铛响。

    往事袭来,沈缨只觉得一阵心悸无法呼吸,头痛欲裂。

    竹南见沈缨又开始头痛,连忙将沈缨平日用的药丸送至嘴边吞服下,又轻抚沈缨的背为她缓缓顺气,微东在一旁关切的问道:“殿下又犯了头痛了,想是这山中的寒风吹着头了,夜晚阴凉,殿下还是速回圣女庙中休息吧。”

    沈缨摆了摆手,说道:“无碍,老毛病罢了,许是这灯火过于耀眼,刺到了眼睛罢。”

    沈缨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待能将眼中之物看得真切,向远方望去,那玄袍男子还在不远处,他身边跟着几名小厮打扮的暗卫,怀里还搂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腰间佩戴的正是当年外祖母赠与的青鱼佩。

    当年江夏林氏一族被圣上处死后,林皇后身陷宫围,不久后便郁郁而终。林皇后死后,汝阳钟氏的俪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被册立为太子,汝阳钟氏一党势大,萧则珩在皇城中无立足之地,不久后便前往封地徐州寻求庇护。

    突然间人群嘈杂,像油锅里炸开了水一般,众人朝四处散开,有刺客行刺!萧则珩久居徐州未返皇城。昭和王姬的北梁使团来访,皇帝下诏在外的皇室子弟返回皇城参加国宴,以显对昭和王姬的重视。可萧则珩到底是昭国皇帝唯一的嫡子,重返皇城不得不引来朝中众人忌惮。

    不容沈缨多想,沈缨向竹南使了个眼色,竹南便心领神会的悄声离开,向萧则珩的方向疾步走去。

    沈缨出行,身边一直跟有禁军,见有刺客行刺,守在暗处的禁军立马涌上将沈缨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领兵的禁军首领刘峡持着长剑背对着沈缨说道:“王姬殿下,眼下有刺客当众行凶,还望王姬殿下跟随我等速速远离这是非之地回到圣女庙中,免得被那刺客误伤。”

    沈缨却是显得焦急万分:“不可,我那侍女方才替我寻失落的耳坠,现下落入了那群刺客手中,她从小伴我长大,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给我救回来。”

    刘峡望去,只见一直跟在沈缨身边的竹南不知何时已负伤倒在那伙刺客中间,伤势严重,只怕不赶紧送去医治便会丢了性命。

    北梁的昭和王姬初到齐国便遇到刺客,若是身边人还丢了性命,他齐国颜面何在!

    刘峡立即命令手下将沈缨速速带离送回圣女庙中,又另带领十几人上前帮助萧则珩脱险缉拿刺客。

    沈缨在圣女庙中苦等了一个时辰,刘峡终于将负伤的竹南送回:“禀王姬,竹南姑娘的伤势经医官救治,已无大碍。”

    沈缨闻言放下心来,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鹿台山供奉西山圣女,受皇室管辖,按理说治安严谨,到底是何许人也胆敢当众行刺!”

    沈缨话语中带着责问,萧则珩就在她的眼前遇险,让她如何不气!刘峡不明所以,只当沈缨是因受惊动气,低头赔罪道:“是臣等疏忽,进入鹿台山本应受三层关卡排查身份,只是那伙人扮作商贩还有通商文书,且武功高强,平常人根本看不出功底,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沈缨仍旧感到不满:“那被刺杀的男子是何许人也,竟叫人使出这般手段也要在鹿台山当众要了他的性命。”

    虽是冬日,刘峡的冷汗却蹭蹭的往上冒,当朝皇子六殿下被人当众刺杀,还被梁国的王姬看见了,这说出去让昭国皇室的脸面往哪放。然今日之事不小,且眼沈缨聪慧,素有中原第一才女的名声,不是三言两语便可糊弄过去的。

    刘峡只得和盘道出:“遇刺之人是我朝六皇子,现下正住在王姬隔壁院中的厢房内养伤。殿下有所不知,这六皇子风流,平日里便因美色招惹了不少是非。今日之事是因他身边的歌姬月月红,这月月红在雍州十分有名,之前本被一富商养在府中。六殿下来到雍州后见月月红才貌俱佳,便从那富商府中带走了月月红,富商不知六殿下身份,这才雇下杀手行此歹事,让殿下见笑了。”

    沈缨弄清了事情原委,却也不好过多置喙齐国皇室子弟,只得佯装无奈的遣走了刘峡。

    坐在月梅树下,以前这树下还有一架秋千,她总会站在秋千上,向身后的萧则珩说:“哥哥,再高一点,再推高一点。”

    儿时的阿珩哥哥和风煦月,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可十年后的阿珩哥哥是人人鄙夷,整日流连在富贵温柔乡的中原第一纨绔。

    可沈缨心里明白,二人心里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十年未见,君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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