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这几日里,白绯寒一直在避免同裴宥正面接触,而裴宥却每日都前来,不是送增补气血的汤药就是送金疮药。白绯寒一度觉得,他定是将自己认出来了。

    可是,凭他那猜忌的性子,如若将她认出,是定然会杀了她的,但他却迟迟都未动手。

    难道他舍不得了吗?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很快被白绯寒掐灭,他们二人所求不同,是注定要背道而驰的,白绯寒倒是个性情中人,得了自由身之后,说不定第二天便会将他忘了,可是裴宥不同,他若是爱上自己,便一定会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这种情况下,她还怎么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呢?

    白绯寒光是想想便就已经觉得头痛。所以,裴宥还是不要对她动感情的好。

    她可给不起。

    今日阳光正好,院中的花也已盛开不少,黏热的空气之中都充满着花香的味道。

    算算时辰,此刻裴宥应当已经下朝了,白绯寒采了一朵开得娇艳的花,别在头上用以装点自己,等待着裴宥前来。

    可当太阳正值于空中后,却仍不见裴宥的影子。

    白绯寒正要走出浮华殿去探探究竟,这时恰好云留迎面赶来,她跑得气喘吁吁地,停下白绯寒面前缓了好长时间才能开口说话。

    “殿下,前些日子里,魏国同赵国交战的事情你可知?”

    “自然是知道的,战况如何啊?”裴宥来看她的这些日子里,张迁前来寻过他好多次,而他也不避讳,就当着白绯寒的面,同张迁谈论起两国的战事来,白绯寒就坐在一旁,看着因自己任务失败而活蹦乱跳的张迁,偏偏还拿他无可奈何,气得牙痒痒。

    而专心同裴宥交谈的张迁,也总觉得自己的背后阴森森的,每每回头,却只能见到笑得娇媚的淑仪。也是一件怪事。

    “同殿下猜的一样,落败的是赵国,”云留点点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但那魏国也当真不守武德。”

    白绯寒听后皱起了眉。魏国同赵国此战,赵国派出的将领是赵王的胞弟,肖舟序,此人同曲苑有着颇深的交情,白绯寒能看得出,二人之间是有情谊在的,今日云留这样说,难道是肖舟序出了什么事情?

    云留继续道:“那戴花将军当真是位仁将,赵国兵力本就不敌魏国,此战必败。魏国攻进赵国的一座城池之后,本来是要以血洗城的,那赵国的将领肖舟序为了护全城的百姓,竟然只身前往魏国军营,提出用自己换城中百姓一命。”

    只身前往敌国军营,魏国又是杀戮成性的,后果可想而知,白绯寒紧张起来:“之后呢?”

    云留不忍道:“之后,那肖舟序被魏国将领砍断了手脚,吊在了城楼之上。”

    白绯寒顿时噤声,她虽是暗阁刺客,可对这位“戴花将军”也是有所耳闻的,曲苑也曾将他带来宫中见过自己,他长得一副书生模样,身上也并无杀伐之气,可赵王为何会让这样一个人为他征战沙场呢?

    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赵王猜忌自己的胞弟,迫切地希望他战死。

    白绯寒记得那日,自己问失忆的肖舟序:“若君王猜忌手足,命其为将,盼其战死沙场,那此人应当如何去做?”

    肖舟序的记忆还未恢复,并不知道白绯寒说的就是自己,他只道:“君命难违。”

    又道:“做官便是为了百姓求安稳,在朝堂之上和沙场之中别无二致,生死看造化。”

    这是缺失了记忆的肖舟序说的话,白绯寒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这些,但他用命验证了这些话。

    白绯寒问道:“曲苑呢?”

    “曲将军是最早得知这个消息的,今日朝堂之上,她向楚王请命,想要同魏国开战。”云留回道。

    白绯寒沉吟片刻:“此战应先同赵国开。”

    “楚王是这样说的,”云留点点头,“还有那个张迁,也是这样说的。殿下,我不明白,魏将杀了肖将军,曲将军得知后提出想要同魏国开战,这是人之常情,殿下同楚王却为何想要先同赵国开战呢?”

    白绯寒解释道:“肖舟序之死,同赵王的猜忌也有关,裴宥志在一统天下,赵国和魏国,无论先后都有一战,眼下赵国战败,楚国若再掺和战事,赵国必灭,而赵国灭亡后的下一个国家,便就到了魏国。”

    云留是个只知道打杀的刺客,对战术一知半解,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楚军何日开拔?”白绯寒问道。

    云留:“三日后便启程前往赵国。”

    白绯寒算了算日后的局势。五国之中,赵国率先灭亡,其次便是魏国,哪怕魏国是裴宥生母的母国。在这之后,便只剩楚、燕、齐三国了,齐国盛行蛊术,太过邪乎,裴宥未了解其全貌之前,定不会轻举妄动,那么他便会将目光放在燕国。

    燕国……燕王……想必她的王兄,此刻已经坐不住了吧?

    “今夜那讨人厌的容若珩定会再来。”白绯寒揉揉眉心。

    ——

    裴宥今日不曾前来浮华殿,大军开拔在即,他事务繁忙。

    傍晚,裴宥派福恩前来浮华殿,为白绯寒送了些她喜欢吃的糕点和肉。

    白绯寒客客气气地将福恩送走,之后半个身子倚靠在榻边,静静地坐着,等着容若珩。

    月上枝头,一道诡谲的银铃声不出意外地传来,相比白绯寒,容若珩更符合江湖上流传的对于刺客栎行的认知,他阴险歹毒,说话半真半假,不光如此,还从来都不喜欢走正门。

    窗户被掀开,容若珩坐在窗边,绿色的衣角裹着柔软银饰自然下垂,如同一条淌着月光的瀑布。

    此时,顺着白绯寒的目光看过去,月亮就横倒在他的鼻梁之上,首尾各一个弧度优美的尖角。

    “说吧,燕王又让我做什么?”白绯寒无视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懒得同他客套。

    容若珩向下瞥了一眼,见白绯寒坐姿松垮,猜想她的伤已经好利索了,不然也不会采用这样能压着肚子的坐姿,他开口幽幽道:“姐姐,迄今为止,燕王交给你的任务,你还一件都没办成呢?”

    “嗯,”白绯寒挑眉笑笑,眉宇之间满是慵懒之色,“那又如何?他又不舍得真杀了我,总归是还要留着我为他办事。不然,就凭他自己建立的新暗阁,那个死在我手里的娜尔兰?”

    容若珩缓缓地摇了摇头:“下月廿五之前,燕王让你拿到楚王宫的布防图,廿八亥时,暗阁的刺客会潜入楚王宫,而你需要协助他们,杀了楚王。”

    尽管早已猜到燕王会让她杀了裴宥,可在真真切切地听到时,白绯寒的心却还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哦对了,姐姐,那夜需要刺杀楚王的不只是你,而是刺客栎行。”容若珩垂着眸子,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好啊,”白绯寒笑着点点头,“事情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待那道银铃声再也听不见之后,白绯寒躺回到榻上,仰着面,闭上了眼睛。

    一边是噬心蛊的解药,一边是未来可以一统天下的明君裴宥,她该怎么选呢?

    ——

    刺客每日都需要高度的警惕,所以白天里格外累,甚至到了夜晚也不敢睡得太深,因此,白绯寒很少做梦,然而这夜,她罕见地做了个梦,是她在进入暗阁之前所真实发生的。

    梦见冬日的雪地里,她跪在松软的雪层之上,同那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王兄讨要一块红烧肉。

    红烧肉在炖煮的时候容易散烂,为了防止红烧肉被炖散,则需要在其入锅之前绑上棉绳,但那是大块的红烧肉才需要绑的。

    而白绯寒向王兄求的,是一块很小的,都不需要用绳结绑起来的红烧肉。

    那肉色泽红亮,远远地便能闻得到肉的香气,白绯寒已经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肉了,她很馋,所以鼓起胆子向王兄讨要。

    王兄却嘲笑她没有母妃,说她是个野种,让她跪在雪地里,跪够一个时辰就给她吃。

    白绯寒便安安静静地跪在了雪地里,眼巴巴地望着那块被王兄夹起来,之后又放到桌上的肉。

    那天风雪大,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削着她的脸颊,雪很厚,也很松软,但是跪上去,却不知为何,膝盖是很酸痛的。

    最后,他将那块肉喂给了自己养的一只大黄狗,而香喷喷的肉,也成了白绯寒的某个执念。

    她一直都认为,能吃得上肉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后来,她那从来都未曾正眼瞧过她的父王将她送到了暗阁之中,在暗阁,白绯寒吃了很多苦,同时也学到了很多,直到某天,她同那王兄再见面,她忽然发现,他竟然蠢得像个猪头,还是肉很不好吃的那种。

    更可笑的是,她进暗阁时便被种下了噬心蛊,她还得为这个猪头卖命。

    白绯寒在梦里笑醒了,醒来之后发现屋中一片昏暗。

    不知为何,她此刻很想去找裴宥,于是她穿好鞋子,在夜晚,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养心殿之中,推开了寝殿的门。

    裴宥在发觉有人推门而入之时便瞬间清醒过来,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枕头下的匕首,但在辨认出来者是白绯寒后,他坐起身来,将匕首一把扔远。

    “睡不着吗?”裴宥起身走过去。

    “想来找你。”白绯寒摸着黑,向裴宥走去,待盈香扑鼻之后,她伸手环上他的脖子,稍使些力道,他的腰便弯了下来,白绯寒顺势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头抬起来,吻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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