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暮春
一个雨夜过后，天上布满淡淡灰云，呈现出深浅不均的点点斑驳，
空气中夹杂着特有的湿土气息，成群的绿莺飞落在远处的一颗松树上，其中很大的那只高声鸣叫着。
骤然起风，一切事物都动了起来，风沿着山顶向下吹来，一个身影顶着风向上而去。
乐虞正背着一个半人大小的竹编篮筐，行至一处小坡，土壤还未干透，每走一步便会下陷几分，粗布麻裙底边蹭上了不少泥点，丝毫没阻碍少女的行路节奏。
越过小坡现出一处河堤，经过一夜暴雨，水位比之前上涨了不少，河岸两边曾堆满细小的碎石，如今只有少许几颗破出水面。
乐虞停下步子，踩上一块礁石，向山顶看去，无涯宗隐入云端，离她遥不可及。
她现在就连无涯宗的石阶也摸不到丝毫。
此时距她醒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她花了好些时日才理清所有状况，而真正的乐妮儿在一月前的那次意外中，死在了山崖下。
险在当时底下有一片矮松作掩，在乐虞清醒后，只是断了条胳膊，好在这身体恢复能力不错，除了不能拾缀重物，日常粗活倒不大碍事。
只是，她也真的死了。
确切的说，她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乐虞不知道为自己为何会在三十年后，在这个乐妮儿的身体里醒来，就算尚在仙门之时，也未曾听过这般奇闻异事。这些时日里，她莫不是成了徘徊在世间的一缕游魂？
乐虞毫无头绪，只好先顺应着养护身体，直到在溪边看到自己耳上的玉环时，才大概是有了些猜想。
这分明是她娘留下的遗物，她自幼便带着，不曾取过，无怀曾说过，这是她母族一脉相承下来的灵器，在她之前，她娘就一直戴着。
而在乐妮儿的记忆中，是阿祥奶将她捡回后，送给了她这对玉环。
也不知是有人趁乱扒了她的遗物，还是有弟子将其偷出来私自贩卖，不管怎样，她还得感谢这人让她得此机会。
当年那场剿杀，应该是玉环在她将死之际，摄走了她的残魂，在漫长无垠的混沌里残喘，直到那日…
她躺在杂草丛中，睁眼是艳阳透过错乱的枝桠直射她的双眼，就像那日残阳下凌冽的剑网，无处可逃。
断骨的痛使她意识浑浑噩噩，一会儿又仿佛是在寒冬中听见了阿祥奶奶的呼喊，记忆不断在交融，如黄粱一梦。
她忆起诛邪之战时，人间宛若炼狱，而自己被托孤于无怀掌门。
她的父母为宗门竭尽心力，为那次大战献出了生命。
无人知晓为何各家仙门长老尽数出动，却仍旧铩羽而归。唯有传闻讲述那时天地骤变，穷凶极恶的邪煞降世，大能为阻止其滥杀无辜，以血为祭，开启血阵，才将其封印，阵中人神魂俱灭，幸存的长老则在阵成印结之后才带着重伤出逃。
邪煞封印地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五百年间，她与云家兄弟一同长大，云清和为长，云不知为幼，他们形如挚友，又暗中较劲。
掌门几乎把所有希望寄予在他们身上，将她保护得极好，她一心栽在修炼上，等大战过去百年，局势缓和之后，她才被准许下山历练。
她不懂人心，难分真情假意，她不懂什么是嫉妒，不明白某些同门对她横眉冷对，在暗地里说她不近人情。
终于在死前，她看到了‘妒’化为的实体，恶狼啃食般享受着她的心头肉。
乐于现在才知晓，修士同样生有人心，人心难窥，善恶难分，她的父母死于人心，她也是。
-
因着阿祥奶的身体每况愈下，乐妮儿便担起了家中生计，每日收拾妥当去后山采药，整理晒干再到市集贩卖，这便是她们近年来的生活来源。
这些草药非罕见之物，不过是拿来做些凡人用的普通药方，并不会有其他人专程来此处争抢。
而阿祥奶作为这附近唯一的药师，尤为照顾穷苦人家，出诊看病向来是分文不取，两人这些年来果腹是不成问题，不过日子过的还是拮据。
“奶奶，我回来了。”
田野中伫立的一栋破败小屋，是她们二人久居多年的家。
屋里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户，外面可见远方的山岳，尤其那座点染得天空微红的山，是她死去的地方。
“妮子回来啦？”
老人略微佝偻着身子，拿起身边洗出毛絮的干净粗布，轻柔搓洗着乐于手上的泥点。
“不是让你多休息几天嘛，手还没好哩！”似乎是在责怪，但语气中盈满了担忧。
老人白色的眉尖儿因为皱眉而微微上扬，深凹的眼眶下嵌着清亮的双眼，跟老人干皱的脸颊真是一点不符。
一身有些褪色的藏青布制麻衣，看起来穿了多年，略大的衣袍垂挂在枯槁的身体上，堆砌了层次分明的褶儿。
老人正拉着女孩的手东瞧瞧西看看。
“不碍事的奶奶，你快去坐着吧，一会儿就吃饭了。”
乐虞将老人扶回桌边坐下，半蹲在腿边，轻拍着老人的手。
“欸，不着急不着急，这才刚回来，歇歇吧妮儿。”
“放心吧奶奶，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你好好休息就行”
安抚完老人，乐虞提溜着一包粽叶包着的药材，去往一旁的灶房。
那屋檐的一角被柴烟熏得暗沉，乐虞铺好柴火，不一会儿，青烟伴着稻草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升起了。
阿祥奶真正的情况可不像乐妮儿想的那样乐观。
也不怪乐妮儿对‘煞’一知半解，阿祥奶有意回避她身体的异样，就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邪修的渊源深远，至少要追溯到千年以前，能修行之人向来只有少数，谁不想做那人人称羡的仙人，而甘心做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执念是刃。
它可以成为无涯剑尊的刃，也能成为蛇鼠之辈的刃。
至此有人窥得了灵气以外的‘道’。
他们施以人祭来得以修炼，吸食怨念将其化为‘鬼煞’，大言不惭的说能走上这条道的人才是心智坚定的人。
只可惜这‘煞’竟无药可医。
在世人眼里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依然对中煞束手无策。
像阿祥奶这般入煞太久，经脉积淤，平日夜里惊厥，药物也收效甚微，就是再去庙里受散福阵法也无力回天。
出乎意料的是，阿祥奶其实撑了比多数人还要长的时日。除了得益于观云庙的阵法，还因为她早年的修行。
要知道凡人之躯，最多也就撑上一两年左右，毕竟邪煞入体，修士都难逃一劫。
一旦‘煞’化为烟，进到身体里去，在皮肉之间乱窜，只觉生不如死，更莫想修炼，尤其是自身修为不如煞主，被蚕食至死的时日也仅仅只比凡人稍长一些。
中煞之人，死状凄惨，皮肉几近分离…而此时的阿祥奶正日夜承受着皮肉剥离之苦。
不知是不是受乐妮儿的影响，她头一遭感到自己的弱小无能…
天道似乎对善良的人满怀恶意。
她无法解决阿祥奶的困境。
她没有了曾经的能力和地位，她从万人敬仰落得一世骂名，她什么也不是。
更何况乐妮儿只是个凡人，她资质算不得多好，外加心中有所抵触，对那幼时在侍女那儿听得的对话，对他们口中抛妻弃子的修士父亲深感厌恶，这些年来只愿跟着阿祥奶行医，不曾生出任何修行的念头。
-
“乐于——”
“啊，你在这儿呢！”
远远传来少女悠扬的呼喊声，寻着声音的方向，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看我带来了什么？”
跑来的少女在乐虞面前停下。
高盘着的圆髻因为一路颠簸有些松散了，蓝绿色的发带乘着微风，在她麦色的脸颊旁上下拍打着。
“我家刚挖出来的白菜哩！”
她抖了抖手上提着的小竹筐，框里有三五个翡翠白玉般的圆白菜，根茎还沾着些许泥土，像是在证实一般，少女的指甲盖里还有没清洗干净的泥垢。
杨依依是住在一里地以外农户家的女儿，与乐妮儿一般年纪，家中还有个弟弟叫杨时衽，家里世代就以务农为生，奶奶当年在此地安居时，小屋也是他们来帮忙盖的。
这儿的左邻右舍大都心思淳朴，各家走动频繁，像杨依依就三不五时给她们送来些蔬果。
“杨依依，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安静样儿！”
“怎么跟你姐说话呢？还敢直呼我的大名？乐虞你看他！”
乐虞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两姐弟在她面前哪次不拌嘴那都叫稀奇事儿，那随后跟来的少年正是杨时衽。
他比杨依依只少上一岁，家中小儿只有他们姐弟二人，俩人都正值少年，一身蓬勃的朝气，不过男女间体格的差异，在这一年里变得尤为明显。
杨时衽的身长迅速拔高，他身上的赤土色长衫明显短上了一截。
此刻的灶房因为两人的打闹变得嘈杂起来，乐虞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么有精神的话，就去帮我把筐里的草药晒了。”
“诶，阿乐你怎么这样！不帮我就算了，一来就使唤我，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就为了赶紧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好消息？”
杨依依扬了扬下巴，继续道：
“听闻这几日集市里的仙人多起来了，大家都说是之前外出的弟子们归来哩。”
“而且，听陈大娘说，这次回来的仙人跟她以前见着的可不一样，她远远望了一眼，那衣袍上的流云纹漂亮得叫她移不开眼。”
“我看呐，一定是寻着什么驱煞的法子了，近几日定会在观云庙重新布阵，到时候奶奶的状况一定会好起来的。”
乐虞听得皱起了眉头。
流云纹…
那是云家弟子的家徽。
无涯宗从不在意门下弟子的出身，偶尔游历时遇到个有缘的，也会带回宗门，但大部分弟子还是出自本家云氏一族，其次是旁支秦氏。
传言云氏祖上跟无涯剑尊有些渊源，后代多是天赋卓越之辈，如今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正是云清和及云不知两兄弟。
而云氏本营则在宗门西南方向的观云镇上，与云雾村接壤毗邻，只是那里不接受凡人入内，普通人便择近安居在了云雾村。
当然，不论旁支还是本家，能入得了无涯宗的都是族内的顶尖弟子，留在族内的人也无条件的直接听令于宗门。
杨依依心思单纯，她不懂局势，但乐虞心知肚明。
无涯宗弟子在御三守中也算得上是数量最多的，此时竟连云氏弟子都开始支援宗门，只怕是局势比起当年更为不妙。
这样看来，仙门至今未能找到藏山图的下落，要么决定集合本家弟子加大寻找的力度，要么是恶性事件层出不穷，需要更多人力前去解决。
那她的死算什么？
她死后三十年，大芜界依然没有重新安生。
就没人怀疑她是个无辜的替死鬼？
还是不愿承认他们在此事的搜查上出了差错？
更或者…根本就是宁愿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况且她如今…要如何才能找到真相？
尤其是，
除了毫无修为之外，她上一世的记忆已经算不得完整。
一个雨夜过后，天上布满淡淡灰云，呈现出深浅不均的点点斑驳，
空气中夹杂着特有的湿土气息，成群的绿莺飞落在远处的一颗松树上，其中很大的那只高声鸣叫着。
骤然起风，一切事物都动了起来，风沿着山顶向下吹来，一个身影顶着风向上而去。
乐虞正背着一个半人大小的竹编篮筐，行至一处小坡，土壤还未干透，每走一步便会下陷几分，粗布麻裙底边蹭上了不少泥点，丝毫没阻碍少女的行路节奏。
越过小坡现出一处河堤，经过一夜暴雨，水位比之前上涨了不少，河岸两边曾堆满细小的碎石，如今只有少许几颗破出水面。
乐虞停下步子，踩上一块礁石，向山顶看去，无涯宗隐入云端，离她遥不可及。
她现在就连无涯宗的石阶也摸不到丝毫。
此时距她醒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她花了好些时日才理清所有状况，而真正的乐妮儿在一月前的那次意外中，死在了山崖下。
险在当时底下有一片矮松作掩，在乐虞清醒后，只是断了条胳膊，好在这身体恢复能力不错，除了不能拾缀重物，日常粗活倒不大碍事。
只是，她也真的死了。
确切的说，她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乐虞不知道为自己为何会在三十年后，在这个乐妮儿的身体里醒来，就算尚在仙门之时，也未曾听过这般奇闻异事。这些时日里，她莫不是成了徘徊在世间的一缕游魂？
乐虞毫无头绪，只好先顺应着养护身体，直到在溪边看到自己耳上的玉环时，才大概是有了些猜想。
这分明是她娘留下的遗物，她自幼便带着，不曾取过，无怀曾说过，这是她母族一脉相承下来的灵器，在她之前，她娘就一直戴着。
而在乐妮儿的记忆中，是阿祥奶将她捡回后，送给了她这对玉环。
也不知是有人趁乱扒了她的遗物，还是有弟子将其偷出来私自贩卖，不管怎样，她还得感谢这人让她得此机会。
当年那场剿杀，应该是玉环在她将死之际，摄走了她的残魂，在漫长无垠的混沌里残喘，直到那日…
她躺在杂草丛中，睁眼是艳阳透过错乱的枝桠直射她的双眼，就像那日残阳下凌冽的剑网，无处可逃。
断骨的痛使她意识浑浑噩噩，一会儿又仿佛是在寒冬中听见了阿祥奶奶的呼喊，记忆不断在交融，如黄粱一梦。
她忆起诛邪之战时，人间宛若炼狱，而自己被托孤于无怀掌门。
她的父母为宗门竭尽心力，为那次大战献出了生命。
无人知晓为何各家仙门长老尽数出动，却仍旧铩羽而归。唯有传闻讲述那时天地骤变，穷凶极恶的邪煞降世，大能为阻止其滥杀无辜，以血为祭，开启血阵，才将其封印，阵中人神魂俱灭，幸存的长老则在阵成印结之后才带着重伤出逃。
邪煞封印地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五百年间，她与云家兄弟一同长大，云清和为长，云不知为幼，他们形如挚友，又暗中较劲。
掌门几乎把所有希望寄予在他们身上，将她保护得极好，她一心栽在修炼上，等大战过去百年，局势缓和之后，她才被准许下山历练。
她不懂人心，难分真情假意，她不懂什么是嫉妒，不明白某些同门对她横眉冷对，在暗地里说她不近人情。
终于在死前，她看到了‘妒’化为的实体，恶狼啃食般享受着她的心头肉。
乐于现在才知晓，修士同样生有人心，人心难窥，善恶难分，她的父母死于人心，她也是。
-
因着阿祥奶的身体每况愈下，乐妮儿便担起了家中生计，每日收拾妥当去后山采药，整理晒干再到市集贩卖，这便是她们近年来的生活来源。
这些草药非罕见之物，不过是拿来做些凡人用的普通药方，并不会有其他人专程来此处争抢。
而阿祥奶作为这附近唯一的药师，尤为照顾穷苦人家，出诊看病向来是分文不取，两人这些年来果腹是不成问题，不过日子过的还是拮据。
“奶奶，我回来了。”
田野中伫立的一栋破败小屋，是她们二人久居多年的家。
屋里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户，外面可见远方的山岳，尤其那座点染得天空微红的山，是她死去的地方。
“妮子回来啦？”
老人略微佝偻着身子，拿起身边洗出毛絮的干净粗布，轻柔搓洗着乐于手上的泥点。
“不是让你多休息几天嘛，手还没好哩！”似乎是在责怪，但语气中盈满了担忧。
老人白色的眉尖儿因为皱眉而微微上扬，深凹的眼眶下嵌着清亮的双眼，跟老人干皱的脸颊真是一点不符。
一身有些褪色的藏青布制麻衣，看起来穿了多年，略大的衣袍垂挂在枯槁的身体上，堆砌了层次分明的褶儿。
老人正拉着女孩的手东瞧瞧西看看。
“不碍事的奶奶，你快去坐着吧，一会儿就吃饭了。”
乐虞将老人扶回桌边坐下，半蹲在腿边，轻拍着老人的手。
“欸，不着急不着急，这才刚回来，歇歇吧妮儿。”
“放心吧奶奶，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你好好休息就行”
安抚完老人，乐虞提溜着一包粽叶包着的药材，去往一旁的灶房。
那屋檐的一角被柴烟熏得暗沉，乐虞铺好柴火，不一会儿，青烟伴着稻草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升起了。
阿祥奶真正的情况可不像乐妮儿想的那样乐观。
也不怪乐妮儿对‘煞’一知半解，阿祥奶有意回避她身体的异样，就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邪修的渊源深远，至少要追溯到千年以前，能修行之人向来只有少数，谁不想做那人人称羡的仙人，而甘心做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执念是刃。
它可以成为无涯剑尊的刃，也能成为蛇鼠之辈的刃。
至此有人窥得了灵气以外的‘道’。
他们施以人祭来得以修炼，吸食怨念将其化为‘鬼煞’，大言不惭的说能走上这条道的人才是心智坚定的人。
只可惜这‘煞’竟无药可医。
在世人眼里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依然对中煞束手无策。
像阿祥奶这般入煞太久，经脉积淤，平日夜里惊厥，药物也收效甚微，就是再去庙里受散福阵法也无力回天。
出乎意料的是，阿祥奶其实撑了比多数人还要长的时日。除了得益于观云庙的阵法，还因为她早年的修行。
要知道凡人之躯，最多也就撑上一两年左右，毕竟邪煞入体，修士都难逃一劫。
一旦‘煞’化为烟，进到身体里去，在皮肉之间乱窜，只觉生不如死，更莫想修炼，尤其是自身修为不如煞主，被蚕食至死的时日也仅仅只比凡人稍长一些。
中煞之人，死状凄惨，皮肉几近分离…而此时的阿祥奶正日夜承受着皮肉剥离之苦。
不知是不是受乐妮儿的影响，她头一遭感到自己的弱小无能…
天道似乎对善良的人满怀恶意。
她无法解决阿祥奶的困境。
她没有了曾经的能力和地位，她从万人敬仰落得一世骂名，她什么也不是。
更何况乐妮儿只是个凡人，她资质算不得多好，外加心中有所抵触，对那幼时在侍女那儿听得的对话，对他们口中抛妻弃子的修士父亲深感厌恶，这些年来只愿跟着阿祥奶行医，不曾生出任何修行的念头。
-
“乐于——”
“啊，你在这儿呢！”
远远传来少女悠扬的呼喊声，寻着声音的方向，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看我带来了什么？”
跑来的少女在乐虞面前停下。
高盘着的圆髻因为一路颠簸有些松散了，蓝绿色的发带乘着微风，在她麦色的脸颊旁上下拍打着。
“我家刚挖出来的白菜哩！”
她抖了抖手上提着的小竹筐，框里有三五个翡翠白玉般的圆白菜，根茎还沾着些许泥土，像是在证实一般，少女的指甲盖里还有没清洗干净的泥垢。
杨依依是住在一里地以外农户家的女儿，与乐妮儿一般年纪，家中还有个弟弟叫杨时衽，家里世代就以务农为生，奶奶当年在此地安居时，小屋也是他们来帮忙盖的。
这儿的左邻右舍大都心思淳朴，各家走动频繁，像杨依依就三不五时给她们送来些蔬果。
“杨依依，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安静样儿！”
“怎么跟你姐说话呢？还敢直呼我的大名？乐虞你看他！”
乐虞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两姐弟在她面前哪次不拌嘴那都叫稀奇事儿，那随后跟来的少年正是杨时衽。
他比杨依依只少上一岁，家中小儿只有他们姐弟二人，俩人都正值少年，一身蓬勃的朝气，不过男女间体格的差异，在这一年里变得尤为明显。
杨时衽的身长迅速拔高，他身上的赤土色长衫明显短上了一截。
此刻的灶房因为两人的打闹变得嘈杂起来，乐虞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么有精神的话，就去帮我把筐里的草药晒了。”
“诶，阿乐你怎么这样！不帮我就算了，一来就使唤我，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就为了赶紧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好消息？”
杨依依扬了扬下巴，继续道：
“听闻这几日集市里的仙人多起来了，大家都说是之前外出的弟子们归来哩。”
“而且，听陈大娘说，这次回来的仙人跟她以前见着的可不一样，她远远望了一眼，那衣袍上的流云纹漂亮得叫她移不开眼。”
“我看呐，一定是寻着什么驱煞的法子了，近几日定会在观云庙重新布阵，到时候奶奶的状况一定会好起来的。”
乐虞听得皱起了眉头。
流云纹…
那是云家弟子的家徽。
无涯宗从不在意门下弟子的出身，偶尔游历时遇到个有缘的，也会带回宗门，但大部分弟子还是出自本家云氏一族，其次是旁支秦氏。
传言云氏祖上跟无涯剑尊有些渊源，后代多是天赋卓越之辈，如今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正是云清和及云不知两兄弟。
而云氏本营则在宗门西南方向的观云镇上，与云雾村接壤毗邻，只是那里不接受凡人入内，普通人便择近安居在了云雾村。
当然，不论旁支还是本家，能入得了无涯宗的都是族内的顶尖弟子，留在族内的人也无条件的直接听令于宗门。
杨依依心思单纯，她不懂局势，但乐虞心知肚明。
无涯宗弟子在御三守中也算得上是数量最多的，此时竟连云氏弟子都开始支援宗门，只怕是局势比起当年更为不妙。
这样看来，仙门至今未能找到藏山图的下落，要么决定集合本家弟子加大寻找的力度，要么是恶性事件层出不穷，需要更多人力前去解决。
那她的死算什么？
她死后三十年，大芜界依然没有重新安生。
就没人怀疑她是个无辜的替死鬼？
还是不愿承认他们在此事的搜查上出了差错？
更或者…根本就是宁愿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况且她如今…要如何才能找到真相？
尤其是，
除了毫无修为之外，她上一世的记忆已经算不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