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随后久远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泛开:

    簌簌飞舞的海棠花,安静地坐在亭子里弹琴的温婉女子,托着脸在一旁一脸不解的女童,以及趴在墙上小心翼翼地偷看着的白面书生。

    随后,画面一转,她看见城门被人撞开,守卫倒成一片,都城里里外外尽是血红一片,到处都是哀嚎和熊熊燃烧的火。

    城门大开,万千铁骑踏破整个都城,守卫被一前一后地围在中央,像是绝境中孤狼。

    往前是敌人也是故友,往后是亲人也是敌人,怎么选他们都赢不了。

    铁骑之下尽是冤魂,无数哀嚎响起又沉寂,马上之人却毫无一丝一毫的怜悯。

    女子一身凤冠霞帔,提着剑面对千军万马。

    赵云归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却能看见她嘴角扬起的那抹笑,决绝、无奈、痛心。

    然后,下一秒,本该是新娘的女子永远的倒在了那片海棠花中。

    海棠花香迷人醉,书生曾作小人来。一曲终了云烟散,不见当年佳人影。

    赵云归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紧紧的缠住,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像是一条快要窒息而亡的鱼。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赵云归,醒醒。”

    赵云归努力地睁开眼,然后就看到月婵他们三个的几张大脸贴在自己眼前。

    赵云归急忙坐起来,用被子护住自己,“你,你们大半夜的跑我房间来干什么?”

    三人顿时无语,周珩指了指窗户,然后说:“现在是午时。还有,我们是来看你的,毕竟,我们的小师妹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救人的精神实在是令人感动,让我们不得不前来问个清楚。”

    赵云归顿时有些尴尬。

    可是,那个梦为什么那么真实?就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但师兄师姐还在这里,她只好先回到他们的问题,讪讪道:“也不是了。其实,是他先救我的,我总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吧。”

    月婵将赵云归抱住,“傻丫头,救人也不是这样救的啊,救人得先有保全自己的能力。还好只是灵脉受损,若是你有什么不测,你让师父和我们怎么办?”

    赵云归也知道自己这次太过鲁莽,心虚道:“师姐,我知错了。”

    周珩和丘晔盯着赵云归看,神情中颇有不满。

    赵云归伸手拽了拽两人的衣袖,“师兄,我的好师兄,我保证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周珩和丘晔一秒破功,“这还差不多。想吃什么,师兄给你做。”

    赵云归想了一会,还是问出了那个她师兄师姐们此时最不想听到的问题,“师姐,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呢?”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月婵他们三个脸黑了一个度。

    赵云归挽住月婵的手,用她那双小鹿似的杏眼盯着她,“师姐,我就是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真的,我保证看完了,我就回来好好重塑灵脉。”

    周珩打趣道:“看看,听见没有,咱们小师妹是知道自己灵脉有损的。”

    丘晔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啧啧啧,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赵云归嗔怪道:“师兄。”

    月婵给了两人一记眼刀,然后温声对赵云归说:“在师父哪呢。”

    赵云归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对三人说了句我去去就回,然后消失在门外。

    看着赵云归远去的背影,周珩打趣道:“看来,这个人是师妹的情劫啊。”

    此时的周珩万万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句打趣的话,在几年后竟应验了。

    云岚宗,清正殿。

    “拜见师父、师叔。”

    寒奕有些诧异,这小徒弟怎么刚醒就跑自己这来了,于是问:“云归,你怎么来了?”

    赵云归看了眼好端端的坐在另一边的徐一舟,然后回自己的师父,“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

    寒奕一听这话,脸一下就垮了。

    赵云归见自家师父脸色不对,连忙找补,“当然,也是来看看师父的。我离开云岚宗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师父师叔,还有师兄师姐们。这不,刚刚见了师兄师姐们,我就往清正殿这边寻你们来了。”

    另一边,月婵三人打了个喷嚏,背后有点凉凉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蛐蛐他们。

    寒奕挑了挑眉,问道:“是吗?那你说说,我和你师叔,你最想见到谁。”

    一旁的寒月见自家师兄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急忙说:“徐少侠还在这呢,师兄你就别在这丢人了。”

    寒奕这才想起来清正殿里还坐了个赵云归的救命恩人,连忙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赵云归听寒月说徐少侠,才后知后觉与她相处几日又救了对方的这个人,她居然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赵云归走到徐一舟跟前,颇有些遗憾地说:“原来你姓徐,我们相处这几天,我居然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徐一舟依旧惜字如金,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赵云归心想也是,自己也没有告诉人家自己叫什么,怎么还能怪别人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呢?

    赵云归正色道:“我叫赵云归,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的云归。”

    徐一舟忽地露出淡淡的一点笑意,“怎么不说云朵的云,归来的归?”

    许多年后赵云归也在想那日为什么不是说云朵的云归来的归,而是要说那句“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那时她只是想自己特别一些好让某个人记住。

    赵云归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佯怒道:“没文化,真可怕。对了,你呢,叫什么?”

    徐一舟回道:“一湖三白两点,孤亭静对叶扁舟。在下徐一舟。”

    徐一舟,倒真是个好名字。

    赵云归乐道:“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寒奕和寒月看着赵云归这乐呵呵的模样,看来,将来这两人必定有所羁绊。

    只不过,云归这丫头,会不会吃的苦更多些?

    未等两人思考完,只见赵云归将徐一舟轻轻地拽过来一些,随后道:“师父师叔,这次槐桉之行多亏了徐一舟,不然以徒儿这三脚猫功夫可能就要留在槐桉了。”

    一旁的徐一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晚辈徐一舟拜见宗主、各位长老。”

    寒奕从上面走下来,拉起赵云归的手腕仔细地查看一番,“还好,你要是留在哪里了,谁来陪我们这些糟老头子。”

    赵云归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再说了,不还有师兄师姐他们吗?”

    寒奕并没有接赵云归的话,而是转过去对徐一舟说:“多谢少侠。若非少侠,云归此行恐怕不会如此顺利。我们云岚宗向来有恩必报,有什么能帮到少侠的,你尽管开口。”

    寒奕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道:“没错,少侠尽管提,但凡是我云岚宗能够帮上忙的,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徐一舟朝众人作了楫礼,“多谢诸位前辈的好意。晚辈别无所求,只是想暂住云岚宗一段时日养伤,还望诸位恩允。”

    寒奕笑道:“小事一桩。少侠想住多久都可以,把云岚宗当自己家就好。”

    话音刚落,寒奕的手已经搭上徐一舟的手腕。

    不一会,寒奕吩咐道:“去药老哪里取些止血化瘀和养元的药送到小岚山去。”

    随后,寒奕说:“少侠且暂住小岚山,云归的师兄们都住哪里,无聊时少侠还可找他们切磋。”

    徐一舟道:“多谢。”然后,准备随门童离开了。

    见徐一舟要走,赵云归急忙说:“师父,我见徐一舟于剑术上颇有天赋,只是剑招繁杂,似乎是集百家之长没有师父,要不然你把他收了吧?”

    这话一出,整个清正殿都安静了。

    寒奕有些不解地问:“为师不曾听说我有收徒弟的打算啊?怎么,云归你是在哪听说的?还是说,你这关门弟子当久了,要让给别人?”

    赵云归知道寒奕这是生气了,可是,徐一舟真的是个好苗子,而且她还不信他那么快离开。

    如果徐一舟也是云岚宗的弟子,她就可以经常看见他了。

    赵云归还想说些什么,徐一舟转过身来,对着寒月和寒奕拜了拜,“多谢两位前辈为我疗伤。”

    随后,徐一舟对着赵云归说:“赵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姑娘是觉得自己欠我恩情,那我想告诉姑娘,如今你我两清,谁也不欠谁了。我不愿姑娘为难,更不愿前辈为难,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这里了。”

    赵云归听徐一舟这么说,心里有些难过,她才刚刚醒过来,怎么她就要走了呢?

    徐一舟对着寒奕和寒月再拜了一次,谢过他们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这时,寒奕瞬移到徐一舟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徐少侠,云归说得对,你确实是个好苗子,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赵云归和徐一舟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寒奕。

    寒奕见自家徒弟那藏不住的开心和眼底的惊喜,心里恨铁不成钢,恨恨道:“我于剑术一道颇有成就,但修行剑术需要天赋,云归他们师兄妹几人勤奋已足,但天赋不如你。你若能保证以后护住云岚宗,护住他们师兄妹几人,我便收你为徒。”

    徐一舟想了一会后,跪在地上,“徐一舟在此发誓,此生定不负师父所托。”

    寒奕笑道:“此后,你便是云归的师兄了。”

    师兄?不是,他徐一舟凭什么是我师兄啊!

    赵云归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家师父,不满地说:“师父,为什么?他不应该是我的师弟吗?”

    寒奕对自己的小徒弟说:“你现在灵力全无,就算你灵力傍身,也不如一舟。而且剑术也不如人家,你怎么好意思当人家师姐的?”

    寒奕句句在理,可是赵云归还是不服,师徒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这时,徐一舟朝赵云归喊了句:“师姐,以后多多赐教。”

    顿时,赵云归喜笑颜开,朝寒奕得意的笑了笑,“师父,听见没?以后,我就不再是云岚宗小师妹了!我也是师姐了!”

    寒奕胡子都要被气歪了,假意伸手要打赵云归,却不想自家的漏风棉袄拉起徐一舟就往外跑去。

    看两人已经跑出去了,寒奕一脸痛心地说:“阿月,你看看我这个小白眼狼,这么多年终究是我白疼她了。”

    寒月笑道:“师兄,多了个徒弟也挺好的。我看云归那丫头也挺喜欢她这个师弟的。”

    寒奕扶额,背对过去,不再多说一句话。

    自家的棉袄,终究还是在十七岁这年漏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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