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像游戏里的第一个漏洞。

    出现的一瞬间,屏幕随之扭曲,很快又恢复正常,陈兆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回校补了几天课之后,高一学生便迎来了期盼久矣的暑假。他被带到顾念锦身边,作为周扬的玩伴,一起住了快有十来天。

    宽大敞亮的别墅,每天只需要陪着打游戏就行。

    庭院极其宽敞,傍晚时分晚风微凉,周扬隔三差五拉着他去打篮球,陈兆拿捏着分寸,次次都让对方玩个尽兴。

    “我去,看我,牛不牛?”

    “好厉害啊,扬扬。”

    陈兆回头。

    他妈妈穿着长裙走来,满脸笑意,“京南那边房子装修的时候给你装个篮球场出来,到时候天天玩个尽兴。”

    “好!到时候再一起来玩呗?”周扬擦擦一脸汗,挑挑眉邀请着。

    陈兆余光里瞥见她颇为警告的一眼,莫名想起很多年前的暑假,抱着足球跑进院子里,陈军揽着顾念锦说新家里一定要修片足球场。

    夕阳西下。

    漫长浮现着的光从她眼里滑向整个院子。

    “陈兆。”

    他缓缓笑道,“好。”

    到七月底,背着双肩包再回到那间屋子里。

    原来一眨眼就要到祭日。

    陈兆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想想也是,不快些又怎么会一路到今日。

    阴天,并不是很好的天气,他低着头走进便利店。老一辈只在清明才去扫墓,平常也就自己去看看。

    玻璃门自动感应着拉开,耳边播放着熟悉的欢迎光临。

    不是太好的时间,恰好没什么人来的店。

    陈兆站定在柜台前,目光顺而上移到烟架,店员弯着腰正在整理些什么,蓝色制服,戴着顶蓝色帽子。

    “你好,我要一包红双喜。”

    “好的,稍等一下。”那人停了手里的动作,立马转身去拿。

    消瘦指节,垂在侧脸的发丝,右手食指上浅浅的一条疤。

    陈兆微微愣在原地,他没有出声,心里却笃定了那个答案。

    果然。

    当宋晚晚拿着那包烟转过身,当她一愣随后又笑着说道,“嗨,好久没见。”

    “一共十二,我扫你。”

    陈兆已经很难形容当下的心情了。

    就好像那些预备好的酱油盐醋茶被他仓促抬起的手一扫而下,浓稠沉重的液体混成一团,三言两语分不清的味道像一层薄膜般裹住他整个人。

    “怎么在这里打工?”

    最后两个字问得含糊不清。

    随着滴的一声扫码。

    “打打暑假工赚赚钱,老板人好愿意给我份工作,就留下来干了。”宋晚晚闲聊般,顺带开了个玩笑,“不然说不定我就去捡废品了。”

    他紧紧攥住那包烟,棱角硌得手心发痛,“说到工作,我记得我姑父公司里好像这段时间正在找助理呢,就是那种打印打印资料的。”

    然而面对着宋晚晚那双真挚的眼,陈兆忽然发现自己很难再接着往下说。

    年少人的自尊比天高,比她脸侧落下的那片阴蓝还要浓郁。

    这场经久不息的雨里,就像那晚在公交站台前抬起头,眼中永远对他浮现着隐隐笑意。

    如此自然。

    “谢谢你的好心啦,还想问你呢,怎么来买烟啦?”

    “我爸祭日,买来当贡品的。”陈兆后知后觉企图收进口袋里,才发现烟盒四周已经轻微变形。

    身后结账的顾客越走越近,他也只能举起手挥挥,笑着说再见,“下次见。”

    “好。”她一愣,随后马不停蹄接着帮人扫码结账。

    劳碌好像是便利店的底色,比这样阴天还要再沉重一点的颜色。

    拎着一大篮薯片上货架,按照店员指示地把日期新的藏在后面,旧的摆到前面来。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第一次在便利店遇见老熟人。

    最初是周舒姚。

    三十五块八的金额,愣在柜台前半天才打开支付宝。

    “你怎么,在这里打工?”周舒姚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把钱包拿了出来,手足无措。

    宋晚晚把杂七杂八的零食都装进塑料袋里,说得很简单,“来上班,攒攒钱也挺好的,下次有空可以再来。”

    本以为下一个光顾的人会是许清柔,来奚落一番,又或者单纯看看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温度迅速升高,阳光刺眼。

    在一周里最热的一天,最不想见到的人走进了这扇门。

    她正在给上一位加热饭团,等到用纸裹着递给顾客时,刘泽然站在她面前。

    大概有段时间没见了,穿着短袖,额角渗出密密的汗。头发被剪得更短了些,露出一双眉眼。

    他拎着冰棍,放到柜台上。

    冷风裹挟着年少人的气息降临得那么快,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根巧乐兹。”

    扫码,结账。

    宋晚晚低着头递过去,“六块。”

    站着的人却没拿。

    太炎热的天气,空荡荡的便利店,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学校里,翘了体育课走在回教室的那一条小路上,她一口咬下脆脆的夹心,酸酸甜甜的口感充斥整个口腔。

    身后有人突然靠近,吓了她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刘泽然,浑身都是夏天燥热的气息,抿抿嘴又笑眯眯地对她说,“这么巧,你也喜欢吃这个。”

    而此时此刻。

    “这么巧。”刘泽然垂着眼,很轻飘飘地问,“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上班。”宋晚晚忽然感到些疲惫,她双手撑在柜台上,视线里又是熟悉的那双宽大的手。

    把红酒杯不小心打翻,把门砸烂,把窗户变成一地的碎玻璃。

    她一顿,随后轻声说得很快,“你不想看见我的话,可以不来这里买东西。”

    刘泽然最后说了句什么也记不得了。

    太忙,太多事。

    当迫于生计,每天辗转在家和便利店,宋晚晚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去种种。

    “小宋,我来替班了,你早点回去哈,这天看着像要下雨呢。”李玲拎着伞进来,随口嘟囔了几句,“我看对面花店还在打折呢,最近啥日子吗?”

    “大概太热了吧。”她站起身,循着目光朝窗外看去,阴冷一片的天。

    -

    这样的坏天气,来的人就更少了。

    陈兆垂着头站在墓前,想想又还是坐了下来。他摸了摸,一手灰,大概很久没有人来看过了。

    红双喜孤零零被放在上头。

    生疏又克制的父子关系,即使到这个程度,他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

    “我又遇见她了。”

    “这次还是给你带了一包红双喜。”

    落日西沉。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幼稚,“怎么死前那么风光,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

    起风了,树林摇成一片,哗哗作响。

    陈兆站起身朝外走,他有些遗憾今天没有穿一件外套。夏天的风穿过整个人,却还是觉得有一点冷。

    视线里自己的鞋依旧发旧,零零碎碎的小石子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要把他留在这里。

    数不尽的台阶,看不清的路,停在面前的人。

    他抬起眼。

    “陈兆。”

    宋晚晚像是刚下班的样子,左手拎着一大个便利袋,右手却拿着一小束白菊花。

    微风扯着发丝向后拽,碎发被别到脸后,微微抬起眼。

    对视了大概有几秒?

    他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或者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为何整个人都迟钝到只能这样站着。

    明明有很多时候,很多人都叫过他的名字。

    无论是小时候父母带着宠溺的语气,长大一些被老师点名,被朋友喊,还是前不久,顾念锦那样冷冰冰带着警告的意味。

    却从来没有一句像现在一样。

    那样清晰地撞进耳朵里。

    “今天我下班挺早的,想着你可能需要,就来了。”

    陈兆怔怔地看向她,心中却好像有一片潮水,如此缓慢,坚定地漫过这片胸口。

    把他再撑开,变成一把宽大的伞。

    好似所有的雨都要落在今天,在这样的坏天气里,他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因为你,而喜欢雨天的人。

    -

    “你怎么来的?”陈兆拎过她手里的袋子,带着她缓缓往上爬。

    “坐公交来的,幸好云城只有这片墓园比较有名,不然今天或许我都找不到你。”宋晚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陈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小白菊。

    很简单的包装,只有三两朵。

    宋晚晚看了眼,“对面花店打折在卖,不用还钱给我,都是顺手的事。”

    “那我,那我请你吃饭吧。”

    她摇摇头,“不用。”

    宋晚晚想了想,“非要谢的话,帮我注册个便利店的会员吧,店长有时候会有这些要求。”

    “不过今天便利店软件里可以领券,买牛奶就可以再多送一瓶,那会都忘记跟你说了。”

    “每周三还有打折活动。”

    “很晚来买的话,便当也会有折扣。”

    他们重新往上走,袋子里都是些临期食品,卖不掉了也算一点员工福利。

    宋晚晚说得认真,转头才发现身边人看着自己偷偷在笑,她不解地问,“笑什么?”

    陈兆拎着袋子捧着花,他摇摇头。

    一颗心就像下雨天的排水口那样不断冒着泡泡,让他柔软,让他心甘情愿咽下过去,嘴角依旧挂着笑,“没什么,在想应该有人会很开心,也很疑惑吧。”

    就像他一样。

    明明不是太好的天气,明明已经喜欢上很多次。

    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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