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一望无际的安静。

    江姜翻窗进来,差点摔了一跤,看见坐在教室中央的人时,才笃定地松了口气,“果然有人。”

    宋晚晚微愣,差点站起身来,却被按回座位上。

    月光下,她洁白的脸宛若瓷器,眼睫微垂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教室里一片昏暗,外面没了灯光,又是夜晚,更是惨淡。

    宋晚晚夜盲得严重,隐隐约约只看得见桌椅的一些轮廓。

    早些时候,她试着推了推窗,结果轻而易举就推开了。

    窗外寒风被卷着吹进来,徒增一些寒意。

    她有些无奈,觉得总算理解了许清柔为什么稳稳垫底。

    说要给她个教训,把她关个一整晚。可惜只锁了门,忘了关窗,窗户是有些高,但踩着桌子也够翻出去了。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原地。

    出去了能去哪里,她看不清路,也不认识路,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回到宿舍也会被宿管阿姨逮着骂,还不如凑合一晚算了。

    却没想到这时候会被人找到。

    此时此刻。

    江姜双手撑在桌上,双眼定定地看向她,“周善宇说,如果我今晚十二点出现在实践楼二楼,从左往右数的第三间教室里,就可以救赎一位美丽的少女。”

    “果然听他的没错。”她狡黠地笑笑,一张脸凑得更近了些,神神叨叨,“我们注定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所以不必记得我,也务必要忘记这场英雄救美的剧情。”

    整间教室陷入暗蓝暗蓝的色调,就像午夜梦回无数次面对的正方形房间。

    宋晚晚怔怔地看着她,有一会才反应过来,熟人叙旧般,“这位英雄,那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没有灯,四处都是一样的黑。

    “那时候,我看你本子上写的都是他的名字,还有符咒什么的。”她说得很轻。

    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江姜小姐好像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变身,披上英雄的外套,成为一个五角星使者。

    “我找到了。”她拖开椅子坐下来,手撑着脸,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样子。

    她说得很轻,很漫长,就像一场极其平淡无味的肥皂剧。

    “他就在我身边,我们偶尔见面,经常说话。”

    “我们坐在房间里,关上灯。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就坐在床边。空调从头顶吹到背上,其实有点冷。”

    “就这样坐在一起分披萨吃,一人一半。”

    “偶尔夜晚,他或许会抱我。”四处都是冰冷的触感,江姜维持着这个姿势,低下头,指尖一路摸到桌沿,“他本来想进来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其实你知道是不是?”

    很安静的一瞬间。

    江姜平静地看向她,不再说些胡乱话,“周善宇的事情,你和陈兆都知道。”

    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泛酸,宋晚晚趁着夜色躲藏,垂下眼,“不是的,他是只有你看得见的朋友。”

    “当然,所以,其实这是超能力,我们是秘密朋友。”她突然笑着不停,眉眼弯弯,“算啦。你别看他温温柔柔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他要在这里,肯定抱着手臂不说话。”

    挂在教室最后面的时钟不停走动。

    两人挪了张课桌到窗旁,桌面上还残存着不知名学生留下的破坏。

    “你呢?”

    宋晚晚一愣,才笑着说,“我没有要找的人。”

    江姜扶着对方先一步站上去,“那他找到你了吗?”

    宋晚晚还蹲在桌子上,这时候也只是垂下脸,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又笑出声来,“算吧,大概算的。”

    瓷白的墙砖像一面湖泊,波光粼粼,她们的缩影被荡成一圈又一圈。

    江姜谨遵自己的诺言,出来后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当不认识对方。

    没有第三个人的夜晚,转角处的瓷砖像梦境里无限循环的铜墙铁壁,昭示着颠沛流离。

    夜色茫然。

    她在原地停下脚步。

    周善宇就站在面前,抱着手臂,松松垮垮穿着校服外套。

    浓黑的发快要和那些阴影连成一片,领口也不好好扣,月色在锁骨积成一汪水。

    他伸出手好像轻轻拨弄了几下她过长的刘海,挑挑眉,温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怎么了?”

    江姜细细看着他,这幅眉眼仿佛看多少次都不够。

    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背着手离开,月光顺着身影抹去痕迹,“我在想,你肯定会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剧情。”

    在这样一个看不太清的夜晚。

    朦朦胧胧也好。

    -

    “我靠,我夜盲。”姜泽说得小声,语气却依旧夸张,“皇上,这个任务给我恐怕不好啊。”

    结果被江珉一巴掌拍到头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手机了。”他冷哼一声,三个人蹲在墙角,继续研究着战略布局,“蒋洲翻东边这栋楼的,我去把晚会那个厅附近的照片全都看一遍。”

    “这段时间,我们几乎打听遍了,都找不到,我倒要看看留档的照片里有没有这个人。”

    “陛下,东边离鸡啊鸭啊的好近,我会不会被它们追着拱?”蒋洲摸着脑袋问得迷迷糊糊。

    于是得到了同样的一巴掌。

    姜泽颇为同情地说道,“那中间好歹隔了道栅栏呢。再说了,原来咱的计划是夜袭宿舍,改成这样不错了。”

    “行了,时间紧张。”江珉推着几个人赶紧行动起来,“快走快走,别磨蹭。”

    “张俞涛呢?他怎么不用干活?”

    “我让他去老师宿舍窗户边盯着了。”

    “我靠,活鬼现身。”姜泽笑得快倒了,“那陈兆呢?”

    江珉轻轻道,含糊揭过,“去找他的秘密朋友了。”

    走廊确实很暗。

    空穴来风的第六感,求证后却变成了现实。

    寒风吹到人脸上还是冰冰凉凉的,这毕竟是深秋,快要入冬的天气了。

    “许清柔是有这么说过。”周扬垂着头不敢抬起来,又一次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是我真的劝了,我真的再也没想过要伤害她了。”

    报告厅前,娇纵明媚的脸。

    刻意离开的时间,发消息询问装作看不见。

    条条线索在心里指向最明确的答案。

    “哥。”周扬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出来,嘴角却干涩到发痛,“我真的对不起你。”

    “不是对不起我。”陈兆捏紧了手,回避目光的对视,“一直以来,你对不起的人都是她。”

    对不起她的人也不止你。

    陈兆又一次后悔,自己初中为什么常常缺课,又甘心待在默默无名的位置,满足于偶然碰见的几面。

    让情感徘徊在说不明的地方,让黑夜延长难以到白日。

    宋晚晚就坐在长椅上,闻声轻轻抬头看来一眼。

    他故作轻松走上前,眼角却漫出酸涩,“外面冷,怎么坐在这里。”

    “晚上天气好嘛。”她笑笑,双手缩在袖子里,搁置在在膝盖上,开玩笑般打趣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

    他也想问问自己。

    好像总和理性的选择违背,又总怪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大家又该是什么关系,才要做这些?

    才会做这些?

    同班的同学,熟悉的旧友,还是喜欢你喜欢到颠三倒四没头脑的傻子。

    天色旋转,方方正正找不到出路的眩晕地带。

    他坦白,暴露出那一颗跳动的真心,笑着,说得很坦荡,“对。”

    -

    研学地带偏远,夜晚甚至可以看到星星。

    两个人坐在一起。

    “其实我是一个很拧巴的人。”双手抠在椅旁,宋晚晚突然又没了说下去的勇气,她坐在那儿,想自己应该怎么说。

    说一直都是我需要你?

    身旁人却先一步回话,试图说得那样轻快,“我知道,所以没关系。”

    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心里又是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

    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宋晚晚终于敢把车祸完完整整讲出来给对方听,“初中开学前,刘泽然约我见面。我爸妈那时候已经离婚了,两个人感情不好。”

    “其实都是借口。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打车,而要走过去。”

    “约好上午十点半见面,我晚了三分钟才走到。就隔着一条斑马线,还刚刚好是绿灯。”

    “他朝我走过来,却遇上了酒驾的司机。”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很久之后,陈兆听到自己小心翼翼地说,“这其实不怪你。”

    “理论上来说确实不怪我。”宋晚晚双手紧紧握着,“可如果我不答应,如果我没有迟到,如果是我走过那条斑马线,结局都会不一样。”

    “我能改变的实在太多。”

    “我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我实在很难不怪自己。”

    “算啦算啦,大晚上聊这个干什么?”宋晚晚笑着企图赶紧带过这个话题,“一下子看见你,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走了很多路走才走到这里。”陈兆对着冷空气呼出白雾,眉眼弯弯。

    他双手紧握着搭在膝盖上,心口冒出释然的酸涩,“当然,我是真真实实,为你存在。”

    人生好像很难顺遂。

    同样的一个夜晚,江珉一群人在各个走廊里窜来窜去,企图找出一点边角料。

    陈兆和宋晚晚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风把发丝卷着往后扯,江姜站着朝下看,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夜晚,或许是想一跃而下?

    都要记不清了。

    “愣着干嘛?”

    “我扶着你。”

    泪水盛满这一方天地,晶莹莹的光变成素白圆润的皮肤,五角星和黑纱一起冲上云霄,铺天盖地雾蒙蒙的灰。

    她低下头,含着笑,从台阶上跳下来,“好。”

    回头看,世界拉下一盏灯。

    没有云,没有谁。

    没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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